琴扬公主走的爽利,爽利有爽利的好处,爽利也有爽利的坏处。为了护公主周全,襄阳和樊城的军士都已经调动到了宛城附近,更何况官道上来回清雪需要大量的人力,这些军士短时间内是回不来的。若只是这一遭还不甚要紧,只等十天之后军士们回来就会一切如常。
可坏就坏在何驰北上的时候为了安抚天子,卸了汉襄女使手中的兵权,可直调一营的金令也随他去了。整个襄阳此刻不但是兵力空虚,甚至在关键时刻无一人有越级调兵的权限。
九儿自己抢着落地,正好让曹纤错开了琴扬北上后制造出的空档期。如今曹纤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公务拿到床前她也能一一做出决断。
“这也无甚大碍,夏练三伏、冬练三九,让潘安通知下去各村民壮组织一天一操,全都给我按照操典演练起来。至于各处路隘,交代各地里长盯紧了,若有匪盗警情随时来报。司兵管好城内武库,库中一应物资一日一验,有任何差池为他是问。再吩咐夏伯往四下派人,去襄阳四周查探村落,如有村子遭了雪灾随时来报。”
唐莹站在曹纤床头听着吩咐,眼前这位汉襄女使月子还没做完,就要替琴扬公主收拾烂摊子,大雪封门最是容易滋生匪盗的时候。
有些人走上这条路也是被迫的,农村建材多是黄泥加木头,大雪之后房倒屋塌已是常态,要是像晋阳那样的大雪灾一夜就要冻死上千人。一个小规模的村庄轮着一回大灾,不到两三天一村人就死绝了,活下来的青壮要么死在逃难的路上,要么为了一口吃食落草为贼。何驰的一封家书看得曹纤揪心,江夏和襄阳都避免不了房倒屋塌的事故,那晋阳山里的百姓就更难了。
晋阳与襄阳隔着千里,曹纤有力使不上,也只能张罗好眼前的事务,但求护着一方平安。做完安排之后唐莹点头去了,可是那脚步出门之后没走多远又折了回来。曹纤还未及问,唐莹就隔着门说道。
“是张小姐来了。”
“快请姐姐进来!”
唐莹掀开帘子的一角,苏黎黎就顺着那条缝隙进了门,一下子钻进了曹纤的屋子。
苏黎黎从没想过自己会一去不复返,也是真亏赵蓝若出了一个异地同属调粮的主意,否则张唯栋能不能耗过太湖盐匪都要另说。
扬州的兵吃不到扬州的粮,这是何其讽刺的事。在自己的家门口作战,张唯栋手下的亲兵吃到嘴边的都是粗劣的粮食,一旦他派人去征粮,粮价在粮商们的控制下就开始表演飞天遁地的绝技。
“真是可笑!若没有盛德米铺的粮价压着,扬州的粮价早就翻天了,我爹还拒绝移交人犯,还让各地官员从轻发落。”
苏黎黎倒着苦水,她撑起来的补给线让张唯栋有了喘息之机,可是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粮商们利用粮食控制着官兵和盐匪,在他们的棋盘上两方最好是能永永远远的打下去,这样他们就能一边高价卖粮,一边低价收地。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眼看着张唯栋后勤不济就要放下架子与扬州粮商们坐而论道了,熟料突然来的外援直接撕开了他们的精妙布局。
“姐姐听我一句劝,做事都要分一个轻重缓急。有人就是盯上了这次淮北王过扬州,张刺史力求扬州稳定,不过就是倒了几间铺子罢了。这事谁先动手就弱三分道理,谁能撑住了不倒下就能笑到最后。”
曹纤说着将手边何驰的家书拿起递到了苏黎黎面前,苏黎黎犹豫了一下不敢去接,曹纤轻轻点头并将家书送到了她的手中。
当淮北王游扬州的时候,何驰已经去太行山里走了一趟,苏黎黎借着烛光一边看信一边摇头。这么大一个国家东南西北就没一处是安定的,一个何驰恨不得分成几份用。看完家书苏黎黎眉头紧攥着,她生怕何驰受了重伤却瞒着家里人,不过看信上行笔稳健应该是没有大碍。
“这人就和无头苍蝇一般,我明明还带着事来告诉他呢。”
“是去萍乡的那二百人吗?”
苏黎黎点了点头,说道。
“萍乡传来消息,那二百人一个不少都已经到了,水卜帮他们采购了一批铁器用于开垦。岂料这批东西根本没能送进去,半路上就被一伙山越蛮抢走了。许蛰说这事虽然只是偶发,但千万不能让那些蛮子尝到甜头,之后只等他们得了空再派足军士随车队护送。”
曹纤听着苏黎黎的话,忍不住轻叹了一声,若她的金令还在,只需几句话就能调一营去帮忙护送。
萍乡那地方实在偏远,无论走长沙还是南昌,要送东西进去都要经过山越蛮的地盘。走长沙这条线的话,沈传文的名头还能起到压制作用,水卜太年轻他完全不懂这些山野里的门道。现成的铁器可是香饽饽,不提前铺路别人岂能放你过去,况且再有一月就是乌林展览会了,这个节骨眼上蛮民们都是盯着山路发财,一个个眼冒绿光如狼似虎。曹纤很有自信能在乌林的市集上找到那批铁器的下落,它们十有八九会被蛮民用来换取生活必须品。
曹纤思量之后决定给水卜去一封信,他对待蛮民的经验尚浅,这样强送是断然不行的。如今还是走长沙这条线更为安全,大不了就是花些生活用品买路,只要和蛮民打好了交道,他们未必不能为我所用,派兵弹压往往是最后不得已的手段。
“扬州那边有雪灾吗?”
曹纤本来是想转移话题,但是看苏黎黎的反应,就知道自己戳到了痛处。苏黎黎本来是不想说这事的,但是何驰一封家书要曹纤事无巨细打听一下江南江北的情况,以便能以最快速度伸出援手。今年的大雪在河北初显威能,虽有瑞雪兆丰年的好兆头,但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这就是一场劫难。
“苏州港口新修的一片水泥砖瓦房极为坚挺,但是江北的情况不容乐观。两天大雪盖得连路都不通,各处村镇的屋舍多有坍塌,我爹正为这件事找人筹款赈灾呢。”
“我这里……”
“可不能再从你们这里掏钱了!”
苏黎黎一句断了曹纤的话。
“琴扬公主什么德行我岂能不知道,看中山王那吃啥啥没够的劲头我就知道他们一家在这里花费不小。乡君花钱去贴江北,我爹爹也不会说一个好字出来,你只等他来求你的时候再动弹不迟。”
“男儿膝下有黄金,张刺史太湖剿匪的时候都没有低头,你指望一个雪灾把他压弯了腰?”
曹纤拉过苏黎黎的手,轻声细语道。
“我这里正有一件大事要人去做,公主要重修院子,天子也把哥哥的书库挪走了……”
“他们怎么能这样?!”
“不这样又能怎样,他们这般做法我倒是心安理得了。当初我还嫌弃赏赐的东西太重,以我的身份用不起来,如今正是用它的时候。连哥哥都在信中说了让我临机应变,现在唯独缺一个可靠的人去盯着。”
“既是如此,乡君只管吩咐便是。”
曹纤点了点头,她将随着家书送来的黄铜钱配比的纸页递到了苏黎黎手中。那副铸钱的模具在仓库里睡了半年的大觉,是时候让它们出来干活了。苏黎黎接下黄铜钱的配方和图纸,一股责任感和使命感油然而生。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现在的张了了一手托着张唯栋的军粮后勤,一手握着铸钱的模具,她身上虽无寸爵,但手中的权限已经堪比朝中三品大员,就连张唯栋见了他也要把脑袋压下三分。
苏黎黎带着曹纤的嘱托走了,那柄铁锏又一次出动,襄园后方的私库前钟文平临时组织起来的四百乡勇分成五队沿山守护不让宵小有任何可乘之机。私库的大门缓缓打开,铸钱的模具连同那一条条铜锭被搬运出来。曹庄里的三炉煤火燃起烟柱直冲云霄,夏末生挑选的三百名好手彻夜轮班负责里外安全,襄阳铸币场就在多方合力之下悄无声息的开工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曹纤知道有人并不在意小节,却在意那薄薄的面子。看着何驰家书上写的“大黄皮子”,曹纤露出了女孩的淘气,傻呵呵的笑了一声。恰在这时一声婴儿的啼哭从隔壁传来,桑绮带着奶娘掀开了帘子,抱着九儿来到曹纤身边。
这九儿也是好执拗的性子,醒来感觉不到母亲一定会大声哭闹。曹纤是家里的顶梁柱,一天多少事情等着她处置,故而睡着的时候就让奶妈把她安排去了隔壁睡觉。小孩子明明眼睛还没开就知道身边是什么人,或许母女之间真有心灵感应这么一说。
“绮儿,去帮我拿文房四宝,再把万岁赐的那封官印拿来。”
“乡君天色已经这么晚了,还是早早歇了吧。”
“不成,这是公事!”
曹纤一句话让桑绮不敢多言,下楼之后桑绮找到桑丹,两人一人端笔墨纸砚,一人端着那封汉襄女使的官印上了楼。这是曹纤第一次以汉襄女使的身份给天子写奏折,落笔的那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礼部大堂之中,小九嗅着墨水的香味沉沉睡去,没几息时间她就发出了小小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