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弦发出破竹之音,楚绥心中一怔眼睛看向那屏风,这琴声好生脆利,真像极了一柄利剑。刘协、韩义和金晏三人虽然听不懂琴意,但是琴声一起他们背后的寒毛就瞬间立了起来。
“这琴声好生快利,虽无杀伐之意,却有问鼎之念。”
陆欢自斟自饮品评着琴声,那琴声划空飞来传到距离洛晴楼百步远的高阁之上,陆欢和陆东淼正依着暖炉眺望着洛晴楼中的热闹。
关中王爷们的确唯恐天下不乱,可是有脑子的人绝对不会主动去掀起动乱。动乱就和战争一样,它会在你设定好的时间爆发,但是它的发展往往不会如你所愿。一旦失控就可能引火烧身,座山观虎斗两头下注往往才是一方割据势力的生存常态。
陆东淼的脸色好了很多,他如果感觉气短了,便会让侍从拿来氧气气球吸上两口。陆欢看着陆东淼身边生出来的“多余”配置,心中自然不悦。陆东淼似是看穿了陆欢的心思,缓声劝道。
“民间有句俗话,不管黑猫白猫,会抓老鼠的便是好猫。弟弟这病是无药可医的,我也只想能缓一时就多拖一时罢了。”
“莫要说这种丧气话!大哥也没昏到猫和老鼠都认不清的地步。”
“多谢大哥体谅。”
陆欢放下酒杯,左右环视一圈。陆东淼知道大哥有话要说,于是立刻遣退左右。
“大哥有话就说吧。”
“万岁把何驰的书库给搬到京城来了。”
“消息可靠吗?”
“十有八九错不了,总计二十辆车,却只有八辆车上载着书籍,光是外围打掩护的车子就多达十二辆。咱们的万岁也是用心,那曹纤也是舍得,用足足十二车纸绢、绸布打掩护。”
“曹纤从不吝啬这些鸡零狗碎,她是能干大事的人物。”
陆东淼暗暗佩服着女中豪杰的手段,陆欢脸上却依旧沉着,他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我还听说有一件东西没有往翰林院去,有一辆黑篷布盖的车子,被天子停在了军备库中。”
琴声伴着陆欢的话语,竟然酿出了些许肃杀之气,什么样的书籍不入翰林院,而是直接停在军备库中。
王爷们在礼部和翰林院中扎有眼线,而这些眼线也是他们仅有的获取信息的渠道。再往里扎就是难上加难,先不说能不能做到的问题,就说这关系到兵权的地方例来都是皇权设在外围的一道红线,哪怕再养尊处优的人也知道,一旦把手伸到这条红线上,天子出手反击只是时间问题。那东西既然已经被收入军备库中,陆东淼认为这就是天子放出的“莫伸手”警告。
田螺抚琴,何驰舞剑。
初起时琴声毛毛糙糙,恰似幼童练剑不得要领,竹剑“呼呼”,竹影“熙熙”。一转就是少年,初得铁剑一柄逞力盛之威,铁剑“铮铮”,竹影“沉沉”。青年时剑轻步稳,竹林之中一人舞剑,先有破空之音再闻竹声“翠翠”。人至中年负剑藏形,行于林间,风声“潇潇”依竹而眠。
有境界的听琴意,无境界的看舞剑,剑影流光搭配着铮铮金弦,带来了视觉和听觉上的双重冲击。何驰轻走三步绕步背剑而立,琴声也渐渐走低,似有收息之态。孰料两息之后突然一阵急奏,何驰配合琴声疾行舞剑。
岁月枯荣,时代更迭。
再入竹林时,不闻顽童叩竹,不见少年意气,不复中年豪情。一阵乱舞,气竭乃止,老朽之躯,只写意难平。
琴声不知何时停的,只等房石鼓起掌来,好多人的目光才从满头大汗的何驰身上收回。房石起身向着握剑的何驰走去,楚绥急忙跟上护在房石身边,刘协有些没主意,他刚要动作却发现何驰用余光点了他一下,锁住了他的双脚。
楚绥眼看拉不回房石,只能先声夺人道。
“久闻何荆州文武双绝,原来您还通晓音律。”
何驰向楚绥保持着微笑,他缓缓转向房石双手将佩剑端平献回。
“何兄这是何故,莫非是看不上老夫这把剑?”
“君子不夺人所爱,这把剑甚是珍贵,何驰恐怕无有能力可以驾驭它。”
“可是它跟着我已经十多年没有出过鞘了,老夫也想有一天林中疾走挥剑乱舞,只可惜……哎……不说了。”
看着房石惆怅,何驰稍稍把剑往后收了一寸,说。
“如是力有不逮,也可留它传世。”
“家中也鲜有成器的,实在让何兄见笑了!”
“如是这般,某倒有个办法。”
“何兄只管说来!”
“某向房兄借此剑三天,三天之后归还。那时如果房兄还是找不到传剑之人执意相赠,这柄剑我就收下了。
“好!此法甚妙!这柄剑一直伴着老夫,长久不离身。这三天之中老夫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改了心意,毕竟后事未可知也!”
何驰和房石又是哈哈大笑,两人一人一请先后回到桌上,田螺撤下后洛晴楼内起了鼓乐。
因为有舞剑的珠玉在前,后面的歌舞曲乐就统统失了味道,房氏自家多养有伶人舞姬,故而对洛晴楼中的舞乐表演他们都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等到酒过三巡时就该是散场的时候了。
金晏和韩义看了个心惊肉跳,他们出来拿了灯笼就乖乖守在车队屁股后面等着房氏人马浩浩荡荡的撤出来。前面何驰与房石说了什么,他们根本听不仔细,就那二百多人的脚步声都已经把话语盖住了。
“某就不远送了!”
“老夫得空必登门拜访!”
房氏的车马大队随着房石的大车缓缓启动,何驰站在路上拱手相送,连同最末尾的两个人也一并送远了才收回目光。
“多谢何荆州赠琴。”
田螺也要回教坊了,何驰呵呵笑着对着车上的田螺说。
“我赠你一张琴,你还我一支曲子。这事已经两清了,无需挂在心上。”
教坊司的马车开走了,洛晴楼前就只剩下何驰和刘协。这一趟夜宴有惊无险,刘协明显有些紧张过度了,压力阀一松他就哈欠连天。
“师父,我们该回家了。”
何驰双手端着房石的佩剑,背对着刘协说。
“你先回去吧,为师这三天之内还有事做。”
“师父还要去哪里?”
何驰转身向刘协露了一个捉摸不透的微笑,然后接过马夫递来的缰绳,翻身上了一匹高头大马。
“某去那腹背受敌的险境!”
何驰一扬马鞭便飞出百步远,而房氏的车队还在路上慢悠悠的走着。房石今天已经喝到极限了,这把老身子骨根本经不起大折腾,万幸是酒醉三分还无甚大碍。
“义父,此人实在难以捉摸,我们必须敬而远之。”
房石用双手搓了搓脸颊,双目微闭对楚绥说道。
“绥儿,你要学会长大。你的对手能洞察人心,今天他哪怕是演的,也是用足了十二成演技。实在是太用心了,不由得你不去信他,若他在万岁身边当一个奸臣,朝野上下岂有他人的立锥之地。”
“义父……”
房石一抬手狠利的抢断了楚绥的话,说。
“你莫要轻视于他,他若真舍得让妹妹进宫,那后宫之中真就没有阿妮的位置了!难怪他不依靠少谦,就以他那本事,想要玩弄三党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演技拙劣算什么本事。”
“绥儿!”
房石睁开双眼盯着楚绥,楚绥自知理亏垂下了脑袋。
“这就叫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他的目标不是你,你自然能看得清楚。他的目标是我,我来之前已经反反复复警醒过,但是刚才却是几度沉沦,直到现在还走不出来啊。天子之下亦是如此,哪怕满朝文武都知道他是奸臣又有何妨。只要天子不发落他,他就可以为所欲为。”
楚绥的阅历尚浅,有些事非得到了年纪才能有所体悟。正当房石镇定心情想着以后该怎么办的时候,马车突然缓缓停了下来。
“老太爷,不好了!”
“何事惊慌?”
“听驿馆里留家的人来说,那何驰正抱着您的佩剑坐在驿馆门口呢!”
房氏的车队再次启程,这次他们明显加快了速度,来到驿馆之后只见驿馆正门大开着,在院中何驰一人一椅一炉一桌,打扮还是那副打扮,只是身上多披了一条羊皮毯子。
何驰正脸朝着大门坐着,听到脚步声了也懒得睁眼,只问。
“回来了?”
房石示意众人稍安勿躁,上步应了一声。
“回来了。”
“都回来了?”
“是的,都回来了。”
何驰点了点头依旧是双目紧闭,嘱咐道。
“早点去歇着吧,晚上我朝外,你们可以睡个好觉。不过丑话说在前头,白天我可是面朝着里面背对着门外,你们可要小心着些。”
说罢何驰拍响了房石的佩剑,房石深吸一口气,拱手一揖道。
“多谢何兄!有劳了!”
“去吧。”
房石向着后面的众人示意小声后,他先一步带头进了驿馆,随后就是二百多双脚步从何驰身边走过。嘈杂声一直持续到驿馆大门关闭时才停歇,整个驿馆不到三刻便彻底安静了下来,又过了一刻各处院落已经见不到一丝灯火。
“你的伤好全了吗?咱们过两招如何?”
漆黑的院中只有何驰脚边的那一炉星星跳动的煤火,韩义只一探头就被何驰盯住了,只见他猛的一缩脑袋,大气都不敢喘快步往后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