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一夜无事，五更时分许艺也回到了他原来的岗位上。今天皇后起的早，太后起的更早，琴扬带回来的一大堆东西还堆在太极宫里未及分拣。太后怕有些东西搁着搁坏了，故而特意让皇后提早些，又使唤团圆带着清单一一去协助清点入库。
皇后知道太后的用意，无非就是借着清点礼物的由头旁敲侧击些东西出来，许艺昨天才回来，很多具体情况皇后都未及问呢。
“许艺拜见皇后娘娘。”
“这么长时间劳在外面辛苦你了。”
“不敢，能伺候王爷的婚嫁大事是奴才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也是皇后娘娘和万岁对奴才的器重。”
“你有这份心是极好的，回来之后一切如常就行。等本宫得了空再赏你，起来吧。”
“多谢皇后娘娘。”
皇后看着平身起立的许艺，低声问了一句。
“外头的事本宫知道的少，有空就多和本宫说道说道。”
“前阵子倒是有一件事，太子殿下从河北发了一封飞书去江夏。当时何荆州新婚才过了三天，就换了一身衣服辞别了李婉儿和父母连夜往北去了。”
皇后微微点了点头，轻声说。
“这事本宫有所耳闻，这般东奔西跑倒是难为他了。要不然别人怎么说母凭子贵呢……”
许艺笑着点头，皇后心中的郁结稍稍舒展了一些。
何驰是昭国的压舱石，只要他支持黄河检地这项国策，那么太子明年还将继续在河南、河北使力。虽然一年到头母子难以相见，但这可是结结实实的抢跑，其他皇子还在懵懂无知的状态，太子就已经开始在具体事务上做出政绩来了，母凭子贵说的就是这样。
皇后有皇后的先发优势，贵妃未必就没有翻身的办法。这后宫之中哪有那么多荣宠可分，从来都是僧多粥少，一旦掀起风波笑到最后的未必就是皇后和贵妃。多少疯想着争上位的人早早的打好了埋伏，她们巴不得房贵妃一进宫就与皇后斗杀起来，最好斗个你死我活，最好斗个两败俱伤。
越是这种情况，太后就越要想办法把后宫的水端平了，宫外有何驰这堵防火墙挡着，房贵妃在进宫之前暂且无忧。
今天没有早朝，但是有一人早早的就来到闻政殿外听宣，来者正是天子点选的钦差高恒。
高恒这一路上明显憋坏了，李福带他来到闻政殿内，还不等天子降问，他就已经将整理好的账册端在手中。
“高恒拜见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
天子的平身才冒了一个头，那高恒就急不可耐的膝行一步，将账册端高，并高声说道。
“臣已经将何驰家产尽数查清，各处明账皆在账册之中，还有些暗账、隐账微臣还未得空整理。”
“朕知道了。”
“何驰共有私田六万八千亩，其中桑田三万三千亩。田庄六座，鱼塘三千余顷……”
高恒一路上寝食难安，此刻他跪在闻政殿中更是耳鸣阵阵，调查结果如同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上。以至于现在的他每一句话都是抢着往外说，大有一副说完就要立刻撞死在闻政殿内的架势。天子无意打断高恒只对李福使了一个眼色，李福立刻屏退左右，独留高恒一人像倒豆子一般把话“呼啦啦”的往外抖。
“……绸缎、布庄总计七十九家，很多庄子挂着沈传文的名字，实际上都是何驰的产业。据微臣细查发现其支脉已经扩展到了苏州，今年一年仅豫章和苏州就有六万匹丝绸流向了江夏和襄阳。曹纤名下还另有织造坊二十六座，织机四千余台，绣楼、绣园大小共计九处，绣锦女工三千多人。其中江夏绣楼两栋，绣园三座由沈娟派人代管。襄阳绣楼一栋，绣园三座由何驰的两位妾室管理。这些还只是冰山一角，何驰经营的盛德米铺更是已经遍地开花，许多粮商迫于何驰的淫威，都交了保金参股其中。何驰只需锁死十文一斗的粮价，其下粮商就可以肆意妄为加价售粮。”
高恒一口气出完，差点没把自己活活憋死，呼气时吸了冷风又呛了口水，一阵连咳就吐了出来。
这一笔笔账目实在太过触目惊心了，何驰的触角已经扎在长江两岸，他就如同一个失去制衡野蛮生长的庞然巨兽。这账册要是摔在天机殿上，立刻就会有一顶大贪官的帽子扣在何驰脑门上。
天子深吸了一口气，他脸上的表情有些震惊，但更多的是不为所动。何驰的家底对天子来说并不算一个秘密，天子的震惊更多源于高恒的敬业，当然他也震惊于何驰居然敢让高恒完完整整的看到这些东西。若何驰有心隐瞒，就以高恒这股愣头青的模样恐怕连皮毛都看不透。
“莫急！”
天子示意李福将茶水端去给高恒，高恒放下账册满饮一杯之后，方才喘过大气来。
“微臣罪该万死！”
“何罪之有！平身吧！”
“微臣还……”
天子冷冷一笑，高恒急着表现无非就是因为仗着圣旨开了何驰的私库。这件事可大可小，想来他被鬼手们盯了一路的滋味定然不好受。
“高卿功大于过，朕就不论你的罪了。回家好好反思，以后不可再犯！”
高恒替天子找到了何驰的书库，就单这一项功劳足够抵消掉所有的过错。何驰设计的抬枪和霰弹枪固然已经兼顾了远近火力，但是对于一支军队来说，装备的制式化和批量化生产是保持军队战斗力的关键。
火绳枪虽然有着诸多弊病，但是对于已经有了抬枪制作经验的神机营工匠来说，它就是抬枪的轻量化减配版！况且西域极度干旱一年下不了几场雨，那种地方正可让火绳枪大展拳脚。
昨夜天子可是兴奋的一夜没睡，万里山河图加上海量的藏书抱在手中，换任何人来都要迷糊上好一阵。
“高卿还跪着干什么，速速平身。”
“谢陛下隆恩！”
“何驰那里你不用担心，他敢找你算账，朕就让你打他的板子！”
高恒的心重重落地，天子给了这样的承诺，自己这条命应该是保住了。退宫出来高恒只觉一身轻松，他却不知道两个青衣侍卫已经悄无声息的跟了上来。
“叹什么气！快跟我们走！”
这一声呼喝让高恒一阵心悸，人吓人可是真能吓死人的，况且他正处在全身放松全无防备的状态。正当他转身看向两名青衣侍卫的时候，一辆马车已经停在了他的面前。
“你不会以为万岁宽赦了你，你就万事大吉了？”
“你的命现在已经不是你的了！”
两名青衣侍卫一人一句，高恒心中惊惧正要喊叫之时，突然一团手帕直接塞住了他的嘴巴。马车上两个壮汉立刻将他装车带走，动作极其连贯不带一丝拖沓。
“不要动，万岁秘旨！”
一个壮汉只用一条手臂就压住了挣扎的高恒，另一人展开一张黄绢念道。
“高恒听着，朕知道你劳苦功高，但是你已经不能回翰林院了。未免何驰宝库的消息外泄，朕已安排人手即刻护你南下襄阳。此黄绢可保你在曹纤手下谋一任差事，三年之后视情况起复。汝之家眷亲属，朕已经安排他们提前离京返乡，并赏赐金银千两，永业百亩，屋舍十间。你只需安心在襄阳当差，无需挂念。”
“……”
高恒渐渐平静下来，他看着壮汉不再压着他，便抽掉了嘴巴里的手帕。
“谢万岁！”
高恒的心在短时间内一上一下，他终于知道了京城的凶险，也知道了天子和琴扬公主的手段。既然天子已经做了如此缜密的安排，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应是无忧。这样也好，既然家人得到了安排，那自己去襄阳蛰伏上一段时间，将来再伺机上进。
“这是你父亲要我们转交给你的信，你安心南下不要有别的心思。”
“多谢两位上差。”
马车缓缓朝南行驶，在京城清冷的街道上正有两个身手干练的人错开马车朝着北街上寻去。
“敢问，这里是王祭酒的府邸吗？”
王漆府上来了两个不速之客，这两人看样子都有功夫底子，门子不敢怠慢连忙开了侧门出去问。
“你们是？”
“我们是替人送信的，说是送到王祭酒府上就行了。”
门子打量着面前两人，这两个人是唐卒的手下，经过长时间的学习和生活，现在生活在南阳郡小寨中的苗人只要换上中原服饰就和普通百姓差不了多少了。再加上生活环境相对安逸，他们脸上的斗性和杀气也减了好多，但还是给人一种不好惹的感觉。
“谁的信？”
两个苗人没有回话，门子只见一人从胸口摸出了一封家书，那上面的字如同狗爬一般，但是落款赫然是王慕！
“你们！你们难道是强盗？！难道是来索赎金的！？”
那门子脑子一转，立刻诈了一下。却不想两个苗人也不做回答，只是把信塞到门子手里，然后脚步极快的一路走了。
“好专业啊！不能让唐卒就那样闲着，实在太埋没人才了！必须让他们发挥优势和特长，最好能拓展一些诸如绑票之类的业务！我是庐江水匪，不搞灰产难道要放着好山好水让别人来当山大王，天下就没这个道理啊！”
何驰心中碎碎念着，他一直盯着两个苗人走远。毫无疑问何驰这个新任的驿馆门卫开了小差，毕竟谁也没有规定守大门的就要坐死在门口，况且今天何驰还有一个挂心的地方他要去亲自看看，趁着没人注意到他的时候，何驰一转上了大路朝着魏炅的府邸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