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慕一失踪就是三个月,王漆起先也找过,但是到后来公务越来越忙,他已然是一副不想管的样子了。现在不孝子突然让人送回一封家书,让死水一滩的王家里荡起了阵阵涟漪。
要是真被人绑了票来勒索赎金还算好的,王漆就怕儿子在外面欠下了人命官司,眼看年关将至王漆十成心思都用在公务上,他可没旁的精力去外地给那不孝子处理官司。
“爹,我在外面挺好的,这里……有菇吃,有暖床睡……什么都不缺。偶尔去玩几把骰子,也没欠几个钱。我在这里打工,每月还……”。
王漆看着儿子狗爬一样的字,眉头都挤在了一处,就这封信拿出去若说是国子监祭酒的儿子写的,绝对会被人笑掉大牙。
“不需要你掏钱过来。反正我死活……都不……回去了,您老自己照顾好自己吧。已至年末,您老注意……身体。”
把信读完王漆的脸色转回几分,看来这不孝子在外面过得还算安逸,就是一封信通篇都没说自己究竟在哪里。
“这个混账!你死在哪里也留个信啊!”
王漆把信一摔心中好大的气愤,平时这厮在京城疯玩还知道回家来讨债。现在不要钱他就干脆人都不出现了!
“老爷息怒!都说咱们二少爷是跟着何驰走的,要不……”
“要不什么!要不让你们老爷去向何驰讨儿子?!老爷我这几天正心烦呢,上面一下抽去了三十名文书,整个国子监笔头都快不够用了!哪还有心思管这孽障,他早死在外面,我早早安心!”
王漆的火气燎起三尺高,这王家的家事还不够丢人吗,自己儿子有家不回,难道还要把外人牵扯进来看笑话。如果那混账儿子真不想回来,莫非还要去求何驰从中说说好话周旋周旋!收起那封狗爬一样的家书,王漆愤愤的走了。
儿子不回家有不回家的好,正值叛逆期父子见面难免爆发新的冲突,见不到也就不心烦了,家中诸事也顺遂不少。可是哪怕再不成器也是自己的儿子,王漆也总想着给他配个大家闺秀,改改那混账脚不沾家的性子。
王漆没有等到儿子回来,但是魏征已经来到了自家门前。
“这位公子,您找哪位?”
魏征被门前的小厮一问,他结结实实愣了三息,定住脚步抬头看了看脑门上的匾额,再看门前两个脸生的家伙,只在心中暗想着自己没有走错门啊。
“我是魏征。”
“哦,原来是魏公子。”
“不知者不怪!”
魏征平复心情正要从正门往里面进,孰料小厮再次挡住他说道。
“魏公子,今天我们老爷正忙恐怕没空见你。”
“不是!你们知道匾额上写的是什么字吗?”
“不瞒公子,小的不识字。再说这匾额上究竟写了什么,也与您不相干呀。”
魏征今天开开心心的回家,孰料自家门还没摸到,就整了这么一出花活,正当他准备撸起袖子给眼前小厮一点教训的时候,一个放肆的笑声出现在不远处。魏征听着那笑声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他立刻调头转回发现何驰就蹲在拐角。
“何驰!你笑什么!还有你为什么在这里?!”
何驰看着魏征,摇头晃脑的说。
“首先你管我在笑什么,我爱笑就笑。其次你管我为什么在这里,天大地大我也没挡你的路,我哪怕去城东上茅厕、到城西吃早点也碍不到你的事!”
驿馆前院的椅子上只剩下房石的佩剑,但饶是这般也无人胆敢靠近一步。房氏一族今天全部窝在驿馆里,除了两扇侧门有奴仆进出采买,其他各处都安静的有些异常。
“现在你知道普及识字的重要性了吧。”
魏征用手肘顶开何驰,两人先后站定在魏府大门前。门前两个小厮看到那少年折回还新带来了一个家伙,心中好生不耐烦。
“两位!今天我们老爷正在会友,你们二位恐怕是见不到他了,进去之后等也是白等。”
“里面已经有人在等了,大家做事总要讲究一个先来后到吧。”
何驰认真的点了点头,对魏征说。
“别看是两个不识字的,这说话就挑不出毛病来。我们真要是来攀高枝的,他们这般处置既不伤及面子,还替我们省下了时间,论底子还是两个可造之才。”
魏征根本不搭理何驰,他高声喝问道。
“府里的杨管事和赵管事呢!”
“杨管事去采买东西了,赵管事在里面伺候老爷和贵客。”
何驰朝着里面扫了两眼就知道了大概的情况,不过演戏演全套,他还是配合的站在魏征身侧只看他如何发挥。
魏征有些恼了,上步问道。
“平时来了客人也是你们两个人对付?”
两个小厮“啧”了一声,他们明显懒得搭理魏征。魏征刚要起高声喊人,孰料何驰伸手把他的下巴一抬,魏征瞬间就哑火了。趁着魏征被禁言的档口,何驰上前一步说。
“两位小爷,我们两位穷书生愿意等。烦请两位通报一声,有劳了,有劳了。”
两个小厮先对视一眼,两道目光先后在何驰与魏征身上上下扫过,最后一人一点头说道。
“进去吧,就在客厅等着,若是老爷不给见也不要怪我们。”
“老爷一天只见几个人,来求见的人太多了,没几个能真正见着的。”
“魏大人是礼部尚书,自然是公务繁忙。多谢两位,我们进去慢慢等。”
何驰毕恭毕敬的作揖过礼,然后拉着魏征往里面进,魏征气得七窍生烟走起来一步一顿,何驰却耐心的开导他说。
“实话实说,这两个看门小厮已经很不错了!虽是有点势利,但是礼节到位。能放我们这样的儒生进来喝一杯礼部尚书府上的茶水,就已经全了待客之道。要知道好多高门大户连这第一道门都是卡死的,你我这样两手空空的去拜访,只怕连个脚趾头都伸不进去。”
“何……!”
魏征欲言又止,他气恼的指向何驰说。
“你就是来看我家热闹的!”
“天地良心,我只是担心你和你爹闹僵了,想着有没有办法给你打个圆场。谁知道你就在门前卡住了,这事难道也怨我不成。”
“哎!!!”
何驰丢下气急败坏的魏征,奸笑着快步来到客厅。客厅里的装饰极为素雅清冷,礼部尚书的府邸竟能如此寒酸何驰也是始料不及。正如两个门房小厮所说,客厅里坐着两位客人,何驰也不拘束直接走了进去。
“两位有礼了!”
何驰礼不厌多,直接向坐姿不端的两位打招呼,那两人虽然穿着锦衣华服,但是整个做派吊儿郎当,他们斜靠在椅子上朝着何驰一拱手算是回礼了。魏征后一脚进来,看到自己家客厅里有这样两个客人,立刻涌起了一阵反胃感。
两个吊儿郎当的纨绔礼数不讲究,脾气却是不小。他们发现后进来的学生居然撇了他们一眼,立刻冷哼一声开腔道。
“两位从哪里来呀?”
“又是在哪高就啊?”
何驰知道这两个家伙不好惹,他立刻后退一步来到魏征身边帮他打圆场道。
“两位兄弟勿怪,这位小兄弟最近有些郁闷。你们也知道流年不利,再加上心情不顺,就慢待了二位,我给他向两位大哥赔礼了。”
“谁流年不利!我心情好的很!”
魏征激烈的反驳,何驰垮着脸冲着那两名纨绔一摊双手,立刻惹得二人哄堂大笑起来。
“小兄弟,火气好大呀,昨晚输了多少钱呀!”
“还是说钱没带够,温柔乡跟着别人跑了。”
魏征火气冲在四肢上,他站直身体一抖双袖,一本正经的回应道。
“两位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在别人家开这样的玩笑属实不雅!”
“哎呦!还挺能装!”
“读圣人书,明圣人之理,我不需要装!魏某自南阳郡归来,也无甚官职,只在村中担任村官管着二三百号人。”
两个纨绔又起了一阵哄笑,何驰想要直接报上魏征的来头时。孰料魏征发起狠来,他狠狠的朝着何驰脚背上来了一下,自己挺胸上步朝那人喝问。
“你们笑什么?”
“我道是谁呢,原来就是一个管农庄的管事。既然你也是姓魏,那多半就是来寻亲攀高枝的吧。”
“你是魏大人的远亲还是旁枝?怎么两手空空的,这么不懂规矩。”
魏征自己找气受,何驰也就不管了,他横走两步坐在了椅子上作为旁观者看着这一场闹剧。
“魏某凭才学而来,何须带什么礼物。”
“就凭你在南阳郡管农庄的才学?你都学了个什么?”
“教化村户,普法识字。”
两个纨绔笑不活了,他们捧着肚子在椅子上仰天跺脚。魏征已经涨红了脸,再有半息他就要暴跳起来把人赶走了。
“两位大哥别光顾着笑啊,我这小兄弟喜欢认死理。看你们气质不俗,想来家里一定也有产业,不如你们说说你们平时是怎么管的。”
两个纨绔笑成什么样,就摆定什么样的造型面对魏征。何驰的话终于让他们收敛了一些,魏征只见两人什么话都不说,相视一眼同时做出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什么意思?”
魏征不解其意,他反过来问何驰,却耐不住身后的讥笑声又扬了起来。
“这是哪里来的蠢才,真真笑不活我喽!!!”
两个纨绔笑得无比放肆,何驰轻叹一声,用右手掌剁了剁自己的脖子,魏征这才猛然醒悟。
“你们闹够了没有!是谁把这两个家伙放进来的!给我赶出去!”
魏炅还是那股火爆的脾气,两个纨绔只听到那断喝声便立刻撒丫子往外面跑,门口的两个小厮也连忙进来赶人。何驰觉得自己在这里挺碍眼的,他的存在反而不利于魏家父子之间的交流,于是干脆顺着小厮赶人的时候退到了魏府门外。
魏征站在客厅岿然不动,两个小厮正要上手推他的时候,魏炅已经杀了过来。
“父亲!孩儿回来了。”
魏炅一愣神,走进两步仔细看了看,心中一块大石头怦然落地。两个小厮见状立刻收了双手,一步步退到了客厅门外候着。
“孽障,你还知道回来!”
“父亲你的眼睛。”
“不碍事的,连日批公文的缘故,眼睛有点干涩罢了。”
“父亲……”
魏征欲言又止,看父亲的脸色很差,他的喉咙里像卡入了一块骨头般,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为父没事,只是就任礼部尚书之后名声太盛,总有这样的纨绔来烦我。故而我就推脱说会友之类的事,把他们推在外面。”
“孩儿在南阳郡的时候听说,黄亭先生的一个弟子名叫钟文平似乎来寻过父亲。父亲没见过他吗?”
“这事为父有印象,是我故意没有见他。”
“为何?”
“那翁辛岂是什么好人,此人反礼谤道,曾经在朝堂上大放厥词。他的大徒弟更是京城之中有名的混子,整天与姜彦斌混迹青楼。为父料定那钟文平也必是不成器的家伙,故而就晾着他没见。”
“可是钟文平为师父守孝三年整,可谓忠义俱全。父亲怎可如此武断的给他下定论。”
“我是你老子!!!我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魏炅一声断喝阻了魏征的发言,孰料断喝之后就是连咳,这一闹一咳又把家中夫人引到了客厅。一家人总算是见全了,魏征离家的这段时间家里新添了七个奴仆,其他还是原班人马,魏征看到家中熟悉的人都在,心中的怨气也就渐渐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