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驰一直盯着墙里面的动静,直到确认魏征不会被赶出家门之后,才从藏身的小巷走了出来。两个纨绔还吊儿郎当的走在不远处,何驰看着他们的背影禁不住长叹一声。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讲道理的地方,士绅阶级依附于封建王朝而生,同时封建王朝也依靠他们统治四方。魏征这样的小书呆子,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环境成长起来,放任他泡在京城这座大染坊里,那么他迟早也会沾上这类纨绔的味道。
“你能撑过正月不回去,就算我输!”
何驰笃定魏征一定会回心转意,就以他这样带有道德小洁癖的性格,哪里看得惯同龄纨绔。南阳郡里自己亲手打造起来的理想国不香吗?
若是那王慕是武叛,眼前的魏征就是文叛,两人反骨不生在脑后而是生在心中。
王慕见惯了世俗之中的蝇营狗苟、尔虞我诈,于是干脆有样学样,学了一个满嘴胡言。只要让他回归自然,渐渐就会褪去那股从市井之中带出来的恶臭。
魏征是不染尘俗的学子,何驰替他挡去了所有外部压力,给他一个施展报复的空间。别小看了那一村二三百人,作为基层管理者看着它从零到有,其带来的成就感和荣誉感绝非什么烂大街的功名可比。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养成游戏总玩过吧。你亲手把一个村庄建起来,收容村民教导他们耕作,看着村庄一点点建起,看着村民们的生活走上正轨,其产生的成就感和归属感足以跨越身份和阶级。
魏征其实已经自然而然的融入到了村民的日常生活之中,所以刚才在两个纨绔抹脖子的时候他才会一脸茫然。因为在他的立场上看来,纨绔眼中那正常的处事方法,已经完全不正常了!
何驰也不是能看透天地通晓阴阳的神算子,他只是在尝试培养改革派,这套体系具体能走多远,五千年的历史教科书上也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任重而道远……”
何驰伸了个懒腰,正当他准备返回驿馆继续当门卫的时候,突然一匹快马飞至,何驰定睛一看来的竟然是胡亮。
原来何驰一夜未归,第二天早上何府之内便有连串的事发生,清晨刘协就去驿馆找何驰,结果扑了一个空。跟着他就想到何驰应该担心魏征回家时可能与父亲起冲突,于是就赶紧让胡亮借了驿馆的马儿来寻。何驰听着胡亮的来意点了点头,难得刘协有这般随机应变的能力,这趟黄河真没有白走。
“不是我不想回去,只是实在走不开,驿馆那边我还要赶紧回去才行。”
“可是太后的懿旨停在府中,何郡守让你无论如何回家一趟。”
何驰看着胡亮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知道这趟家非回不可。琴扬大婚在即,父亲和母亲一定是要进宫谢恩的,也不知道太后究竟做了什么样的具体安排,来不及多想何驰借着胡亮的马回了何府。
太后的懿旨也无甚大事,就是赏了一处房产作为驸马府,何劳碌带着何驰跪接懿旨之后,太监茶都没喝、钱也没讨就爽利的走了。何劳碌端着懿旨看着一脸疲倦的何驰,也不想过问责备,只轻声问道。
“你那里还要守几天?”
“回父亲,孩儿必须守足三天时间,一天都不能少。”
“知道了,去吧。”
何劳碌知道儿子身上责任重大,接下懿旨之后就没有阻拦,任何驰独自去了。
家中事务尚有父母做主,何劳碌和少容尚可支撑一时,但是公主下嫁乃是大事,何驰这个主人公是绝对不能缺席的。
新婚府邸已经赐下,这一座侯府即是公主下嫁的婚礼现场,从里到外如何布置,家中奴仆又要多少人手。琴扬入宫之后也没个消息传回,甚至太后的懿旨之中也没有更多的安排。
何劳碌心烦意乱,何驰却是丝毫不担心,太后没说就代表已经全部准备好了,侯府那边一定是拎包入住的状态。再说琴扬那张扬的个性,就绝对不会慢待自己的大婚,想必一应用度她早就准备好了。
如今房氏进京是突然的横插一脚,太后和天子都在观察着房氏的动向,如果何驰实在弹压不住两族矛盾,先一步让房贵妃入宫也是棋缓一招。到时候委屈琴扬晚嫁,先让房贵妃抢上三天热闹也算是一番别样的恩宠。
只是这么做的副作用就是姜氏和姜皇后的心中恐怕不太舒服,这样先声夺人姜氏铁定是不服的,皇后很可能甩脸子给天子看。所以太后的懿旨极为简单,就是不想给何驰过多的压力,能不能压住房氏关系甚大,太极宫端水大师绝对不会错套了主次。
何驰骑马赶回驿馆,驿馆前院中他摆开的阵势还在。这便说明房石还是挺懂规矩的,至少有个表面臣服的态度。
晚上面朝外,早上面朝里,实则无论早晚都是腹背受敌,这把椅子着实不好坐呀。
何驰左右扫了两眼后将椅子转了方向,双手一抱那柄佩剑就直接坐下。还不等他把屁股坐热,一个腰挂宝剑的俊秀身影就阔步从后面走来,楚绥绕出长廊一直走到何驰面前站定。
“楚兄找我有事吗?”
“何驰!”
楚绥拔剑向前,何驰见他来者不善,想必一定是有备而来。于是干脆不装孙子了,他坐正身体摆出煞气看着持剑杀到面前的楚绥,问。
“何事?”
“尔敢与我一决生死?”
楚绥没几息功夫就搞得四下人头攒动,何驰左右扫视将那些躁动的人头全部压了下去,呵呵一笑说道。
“你莫不是输急眼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我楚绥技不如人甘拜下风!若事情只到昨夜为止,大家也无甚仇怨。”
“那你为什么要找我决斗?”
楚绥将手中长剑指向何驰,义正词严的说道。
“因为你公然挑衅恫吓!”
何驰不慌不忙看了一眼自己周身,还以歉意的微笑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什么叫没办法,此乃奇耻大辱!你若不退……”
“不退,怎样!”
“就来与我刀剑论生死。”
古来燕赵之地不乏慷慨悲歌之士,楚绥固然有心机会玩些小手段,但是当别人真正踩到自己的脑门上,他也是有拼死一战的勇气的。何驰承认这样堵门的确有点过火了,但自己就是一堵防火墙,琴扬大婚在即他已然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了。况且楚绥脸上没有杀气,想来房石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既然要恫吓那就干脆摆开架势结结实实的吓一吓,这样一来姜氏那边也会舒心不少。
何驰已经拿定了主意,既然是房氏自己来找不痛快,那他岂有不成全的道理。遂右手握住剑柄,沉下脸来盯着二十步开外的楚绥说。
“楚小子,我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留你一命,你不要不知好歹。”
“你不要提我母亲!”
“那你是想提黄河吗?!”
虎啸之声震耳欲聋,楚绥紧握利剑盯着已经泛起杀气的何驰。
何驰猛然起身利剑出鞘,两声剑鸣撞在一起,冬日晴空下两道寒芒针锋相对。
“你不要以为自己有些谋略和手段就飘到天上去了,你与那些房氏的不孝子孙没有本质区别。房石纵容你胡来,是因为他已经看不到希望了,人看不到希望的时候就喜欢破罐子破摔。生生死死看着壮烈,其实是在消磨最后一丝家族底蕴,等到家族的名望、财富、地位统统透支光了,等待一家人的只有死路一条!”
“厚颜无耻之徒,你不会想说,是你救了房氏一族吧!”
“你还真没说错!就是在下!是我给房石开了一条路,他低头走了这条路,这就是我给他铺的路,走了就能活的路。”
“欺人太甚!!!”
楚绥暴怒提剑上前,何驰双手持剑迎了过去,他使剑如使刀双手用蛮力横拍,楚绥手中的剑只两合就被拍飞出去落在地上。楚绥大惊失色正欲后退,何驰顺势上步赏了他一个耳光,直接将他扇倒在地上。
“黄口小儿!仗着有几两本事就胡作非为,你知道掀桌子的后果吗?你知道谁是你的敌人?谁又是你的朋友?要不是念着你母亲给你取的这个名字,我早把你千刀万剐了!你总不会觉得我只能料理黑山贼,却奈何不了你们吧!先前就有河北仓加大瘟疫,今年冬天居然开始打黄河的主意,还有什么缺德事是你们干不出来的?!还不能提你母亲!黄河要是真的翻天了,你家祖坟还能保得住吗?!”
何驰抬起头冲着躲在后面的一众喝道。
“还有谁不服的只管来!还有谁有脾气的也只管来!”
“狂妄!”
楚绥咬牙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完全不顾冲上来拉他的其他人,还想着与何驰不死不休。房石终于出面了,他挥了挥手十几个家丁就将楚绥架了回去,何驰冷笑一声将剑一反递到了房石面前,房石却恭恭敬敬的拱手垂头只说“不敢”。
“那你们还不快滚!留在这里想当门板不成!”
何驰一声怒喝如同一股滔天巨浪,房石立刻带着族人顺着那股“浪涌”离开了前院。
“这幅锦缎好漂亮,真是好用心呀。”
太后从早上开始就是笑不离口,皇后配合着太后将她看过的锦缎做好了分类,当宫女将下一批东西端进来的时候,一个影子已经静悄悄的猫在了屏风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