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亚历山大港。
秃鹫总会出现在战场四周,如果一场战争旷日持久,尸体散发的臭味就会引来食腐动物。几双眼睛伏在沙漠深处,他们正在关注着港口的这场对峙。
亚美尼亚再次臣服,这使得东罗马终于从小亚细亚的连绵山脉里抽身出来。他们的舰队率先南下,埃及的舰队立刻做出回应,他们将巨大的黄金旗舰停在外港,利用背靠亚历山大港的地利优势进行防御,连片的小船在旗舰前方拉起防御线,中型和大型舰船依次序停泊在内港。这样的布阵几乎无懈可击,一旦外围防线和旗舰遭遇攻击,这些泊在港内的战舰就能以左右勾拳的姿态直击东罗马舰队的腰胯。
包围亚历山大港,以此压缩埃及舰队的活动空间,并让埃及单方面承受巨大的经济损失借此消耗、打击敌人,这的确是一个一本万利的好办法,但是风向往往不会顺从人意。一艘挂白旗的小船被东罗马士兵捕获,两名亲卫士兵将这个自称“渔民”的信使押上了东罗马舰队的旗舰。
“我是提图斯大人的信使,大人有句口信要我传达给你们的指挥官。”
紫帆之下一个年轻的指挥官跨步来到前甲板,他扫视着与战舰接舷的那艘小船,轻蔑的一笑吐出一个字。
“说。”
“你们必须尽快撤军,尤金已经收买了元老院。一旦你们对亚历山大港发动登陆作战,我的主人就别无选择。元老院派出督军掌控了前线军队的指挥权,一旦尤金给他们发送消息,我们的军团就会朝着君士坦丁堡进攻。”
“尤金!”
年轻的皇子怒火中烧,他紧握短剑却无施展的对象。
驻守卡瓦拉的提图斯元帅已经开始痛饮自己亲手酿造的苦酒,打击地中海上的走私贩固然可以让他短时间内收获一大笔财富。可是当走私贩死绝之后,真正的获益者就浮出了水面。从控制市场到控制元老院,如今被元老院架空的提图斯不得不与敌人合作寻求自保。
派出自己的密使直接向东罗马的大皇子亚历克斯传讯,这已经是走投无路的玩法。摆在提图斯面前的选择只有两条,要么成为尤金手中的弯刀战死沙场,要么找到新的盟友寻求新的合作。
“你们的统帅是个目光短浅的蠢货!你们的元老院是养驴的驴圈!回去告诉提图斯*布鲁图斯,他胆敢往君士坦丁挪动一寸,我发誓一定亲手把他的脚趾头切下来。”
“是。”
“把船还给他,让他赶紧滚!”
亚历克斯站在船头无能狂怒,埃及舰队的黄金旗舰停在外港,其上金碧辉煌的装饰把它点缀成了一顶耀眼的皇冠。东罗马今年已经消耗过度,就算可以不计损失倾巢而出夺下亚历山大港,他们也没有足够的军力保证海上补给线的安全,强弩之末就是整艘舰队最真实的处境。围困亚历山大港是眼下最有效的战略,可是现在主动权在尤金手中,摆在亚历克斯面前的选择已经不多了。
“等等!把那位尊贵的信使请回来!”
亚历克斯突然改了主意,那名密使很快又出现在他的面前。
“请原谅我的莽撞,我亚历克斯能体会到卡瓦拉大统帅的困窘。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他认清形势,并派几个有脑子的人来罗德岛,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
“我一定照实转达。”
“给他一匹丝绸作为回礼,再派两艘快艇护卫,我要他活着回到卡瓦拉!”
小船扬帆西去,两艘快艇跟随护卫,看着三朵白帆消失在夜色之中,亚历克斯将短剑收入剑鞘。星象观测员来到亚历克斯身侧,他带来了风向即将转换的消息。
“主人,今夜过后风向会变,敌人的小船很多,我们如果要撤退的话必须早作打算。”
“这不是你们该关心的事,退下吧。”
亚历克斯心乱如麻,他的视线再一次落到了埃及海军的黄金旗舰身上。
“传令下去,让那些奴隶做好准备。”
“皇子殿下,我们这么做实在太冒险了。”
“我不想在撤退时还有一群鬣狗咬上我们的屁股!那艘旗舰的吃水太深了,她无法撤进内港,我们的目标只有她。告诉所有人,我们不需要任何战利品,我们也不需要留下弩箭用来防备敌人追击。号角响起时发动进攻,风向转变时全军撤退。”
针对黄金旗舰的突袭作战已经酝酿了许久,这名埃及女士太过耀眼了,在一众人的拥护下她稳坐皇位,她是无法被征服的高贵存在。整艘船上下三层,船上更有三千精锐驻守,敌人或许可以凭借一时奋勇登上甲板,但这位女士不会动摇分毫,她只需稳稳的伸出两条手臂,将来犯之敌揽杀在怀中。
不过,越无法被轻易征服的女士,就越有被征服的价值。
月亮一步步走高,亚历山大港彻底沉入夜色之中,在外围负责警戒的小船组成了第一道防线,黄金旗舰像水上堡垒一般镇守着亚历山大港正面门户。船上的巨弩齐齐朝向紫帆舰队,好多弩矢上挂着猩红的铁锈,那是它们曾经取得的傲人战绩。
埃及海军并不是无能之辈,突袭成功与否全都取决于奴隶敢死队能不能悄无声息的解决掉预警的小船。
奴隶敢死队并不是什么精锐,他们只是一群经过严酷训练的奴隶,他们的奖惩模式也十分简单,完成危险任务并活下来即可脱离奴隶的身份和一大笔钱,完不成任务就永远葬身大海。海面之下一个个赤身裸体的奴隶叼着短刀游向小船,海浪拍击声和夜色是他们唯一的掩护。没有激情的演说,没有振奋人心的战鼓号角,更没有搏杀与嘶吼,他们唯一的战果就是那五艘正在悄悄飘离防御线的小船。
紫帆之下所有的水手们都紧紧拽住手中的缆绳,船腹之中桨手们压低着脑袋等待着命令。所有人都在静候爆发的那一刻。七艘小船随风飘远,黄金旗舰的外围防御阵地已经出现了一个缺口。
“开始,进攻。”
轻轻的一句话落下,恰如滴水落入海中,船帆升起、船桨摇动,一切埋在月亮撒下的白纱之中。所有人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而恰在此时亚历克斯远远的看到了黄金旗舰上有一枝火把左右摇晃了一下。
敌人的眺望手只比亚历克斯晚了半拍,他声嘶力竭的向着亚历山大港港内喊道。
“敌人正在接近!”
亚历克斯紧咬牙关,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挥动短剑大声下令道。
“敌人发现我们了!吹响号角!射击!进攻!”
没有半寸迟疑,三艘战舰的船头重弩率先朝着黄金旗舰射出了重矢,黄金旗舰的甲板上木屑飞溅,惊叫声瞬间撒满了整片外港。到此为止突袭已经成功了一半,除了航速最快的两艘大战船,其余船只纷纷沿着小船防御线右转,不间断抛射而出的弩矢打乱了敌人的阵型,宽阔的旗舰前甲板成了重弩们最理想的靶场,旗舰上的第一道防御线被箭雨轻松击溃。
“出港!穿进他们的舰队,截断他们!”
埃及舰队的优势就在于海港的庇护,作为肉盾挡在前方的黄金旗舰已经吸收了两轮重弩的火力,她为后续战舰展开争取到了时间。第一艘埃及战舰从左侧抢风出港,后续一艘接着一艘都依靠黄金旗舰的掩护顺利起航,敌人的左勾拳正在向一字横阵的紫帆舰队袭来。
“亚历克斯在浪费时间,黄金旗舰只是一个诱饵。你太心急了小子,这样是没法征服美人的。”
尤金在远处的帐篷里眺望着这场海战,在他看来年轻气盛的亚历克斯只是在发泄心中的不甘,哪怕这场海战东罗马全胜,东皇奥古斯都也无法抽调出足够的兵力巩固战果。更不用说尤金手中还捏着提图斯这张王牌,如果东罗马全力押上,他们就不得不在前线与后方之间做出取舍。
亚美尼亚刚刚归附,一旦君士坦丁堡被围,他们很可能降而复叛。
“撞击!”
两艘中型紫帆战舰直接撞向黄金旗舰,一艘借着船速直接用船头撞角怼入旗舰船头,另一艘因为吃了横风,它的船头偏离航向靠在了黄金旗舰左舷。两艘战船的滑稽姿态让尤金忍俊不禁,他品尝美酒、环抱着舞女,打算好好欣赏这两艘战舰是如何被埃及士兵吞没的。
战舰接舷之后,紫帆舰队的火力立刻转向穿插出港的埃及战船。失去了持续的火力压制,黄金旗舰获得了喘息之机,无数战士涌上甲板,两侧的重弩也即将恢复它的职能。
“轰!”
一声巨响过后,黄金旗舰右舷一侧的战士被某种怪力扫倒,无数血肉伴着盾牌的碎屑在空中横飞。黄金旗舰的重弩还未来得及射击,其就被铺天的箭雨洗了两遍,埃及士兵只能架起盾牌才能勉强推进,可是下一发炮弹很快又打乱了他们的阵型,连弩、火炮之后就是盾牌和短剑。黄金旗舰的主甲板上已经出现了一边倒的局面,后续的士兵被堵在船舱内与持剑的东罗马战士贴身肉搏,而旗舰两翼用来对准敌人的重弩反而转向了正在出港的友军战舰。
尤金再也坐不住了,他走出帐篷来到集市旁的哨楼上,黄金旗舰已经被无数火把照得通亮,两个身形壮硕的奴隶扛着一个冒着青烟的玩意来到甲板舱口,舱内无数的刀剑盾牌齐齐朝外阻止着登船者的突入,但是伴随着一阵炮响,舱内瞬间散出了一阵血雾。
“把歌利亚派上去!”
尤金咆哮着命令自己的巨人卫队前去增援,但是港口已经陷入混乱之中,内港的士兵无法直接增援到停在外港的黄金旗舰,想要上船支援就必须通过其他船只转运。而小船的承载力有限,它们根本无法搭载身披重甲的歌利亚,尤金现在只能看着两艘紫帆战舰上的士兵将一桶又一桶准备好的沥青灌入黄金旗舰的船舱。
“主人,马上就要起风了!”
“满帆!吹响号角,准备撤退!”
黄金旗舰的中层已经被沥青灌满,现在的她极度危险,只要有一点点火星落下她就会被火焰吞噬。如今的旗舰上至少还有上千人被困在中下层船舱之中,他们已经无法拿起武器作战,所有人都知道这艘船已经大祸临头,他们无一例外都选择丢下武器在粘稠的沥青之中奋力挣扎求活。
埃及指挥官保持着理智,他果断放弃了向黄金旗舰派遣增援,现在的埃及美人就是一个巨大的火药桶,无论派多少人上去都只有陪葬一个下场。尤金看着那些幸存的东罗马士兵转移到了一艘战舰上,这群纵火犯已经准备撤退了。
无数火把从捕风撤退的战舰上抛出,好不容易从沥青之中爬出船舱的士兵亲眼目睹了甲板上的沥青被火把点燃。瞬间的大风助涨了火势,黑红色的火焰在船只甲板和船腹之中走动,最后从舷窗中喷射而出,短短几秒亚历山大港中就升起了一团巨大的火球!
“挂旗!还活着的都跟着旗舰撤退!”
亚历克斯已经不需要再隐藏旗舰了,埃及舰队已经不可能组织追击。
巨大的太阳落在亚历山大港港外,滚起的浓烟替东罗马舰队抢到了撤退的时间。埃及的士气已经被彻底打散,他们为了不被大火波及只能从亚历山大港撤出,港外的集市上商人们惊叫着收拢商品,滚滚而来的浓烟让人窒息。
火球在港外的海中烧了一天一夜,尤金在港内足足盯了一天一夜,正在他身心俱疲思考如何重组埃及舰队的时候,一个访客突然来到了他的帐篷里面。
“很抱歉克丁,我们这里刚刚接待完一群强盗。我们的美人沉没了,我的心都已经碎了!”
“东罗马那群混蛋迟早会遭报应的!我愿意听从您的吩咐。”
“我不需要更多的歌利亚了,那些巨人无法在船上作战。如果埃及无法重组海军,我们将被东罗马困死在海滩上,我愿意支付金子,我需要一些额外的货物。”
“愿意为您效劳。”
克丁心中冷冷的一笑,他满口歉意退出了尤金的帐篷。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象已经显露出了疲态,狮群应该登场了。
“以最快速度回去告诉王,大象累了。”
大月氏已经觊觎南方很久了,百乘帝国的大军在若羌被击溃之后,百乘帝国内部已是元气大伤,而纳迦王国这种割据势力正好用来小试牛刀。尽管大月氏耗资百万铸造的五门青铜小炮只是拙劣的仿制品,但从其中喷吐出来的石弹可以在四十步远的距离上击杀一头成年大象。趁着尤金全力投注埃及的时候,大月氏的南征大军已经跨过了开伯尔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