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驰不用任何翻译软件就能知道阿图卡亚和庞培究竟在吵什么，假设将朝廷的架构极端简化，留下一个文臣和一个武将，再竖起一个皇帝作为决策者。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显而易见了，当文臣和武将突然获得了一笔钱，并且这笔钱是通过抵押武将的战舰获取的，那么武将理应握有使用这笔钱的最大分配权。
阿图卡亚并不是一个平庸之辈，他知道单凭庞培管理的那艘破战舰是无法抵押这么多丝绸的。所以他通过追加一座橄榄庄园的方法巧妙的平衡了交易双方的利益，同时也避免了分配权的失衡，一艘战舰和一座庄园以及其下所附带的所有财产和奴隶，共同换成了两千三百匹丝绸和五百缎绣锦。
至于那艘战舰究竟有多大，何驰可以通过简单的换算推算出它的长度，首先是整艘战舰一共二十条船桨，两侧各有十条，再算上船头和船尾两门重弩，那么这艘战舰的总长不会超过十五米。
而且就人数来看，划桨的奴隶都不足五十人，很可能是一艘以风帆为主要动力的小型舰船，就算是双层结构有舱室存放战备物资，它也不可能是舰队之中的主力舰，甚至它可能算不上一艘正规的罗马战舰。这种船体积小速度快，在舰队出动作战时，庞培指挥的战舰很可能就是凭借两门重弩在外围提供火力支援，所以说它是一艘私人游艇毫不为过。
就凭何驰开出的价码足够在地中海中换来一艘真正的三桨座战舰，但是很显然无论是阿图卡亚还是庞培都无法做主点头，其中应该有权限受制和正规战舰太过宝贵的缘故。如果阿图卡亚不追加那一处橄榄园，何驰就是一个纯正的慈善家。
“不过哪怕我多要了，也是天使投资人。”
何驰在心中嘟囔着，烛光之下阿图卡亚正在用工整的笔迹书写着契约书。因为文字的不同，所以需要写成四份，双方都要各留两份不同语言的契约书。何驰能看到阿图卡亚颤抖的双手，每当写完几个字他都要停下来镇定心情。
何驰混过职场他自然知道获得首轮融资至关重要，这是无数企划和企业需要跨过的生死门，这一笔丝绸将化作一块石子在地中海里泛起阵阵涟漪。
小游艇可能会在任何一场地中海的风暴中沉没，真正有价值的是橄榄庄园。它可以变成一座大使馆，也可以变成一座电报站，或者干脆就是一个货物集散中心。
“你能先斩后奏，为什么我就不行！”
庞培还是不死心，他用低沉的声音质问着阿图卡亚，阿图卡亚没有理会那些碎碎念。抵押一座橄榄园明显超过了阿图卡亚的权限，很可能那座橄榄园并不属于他自己。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元老院对于军队有着变态的掌控欲，在他们看来这些军人就是替他们赚取利益的工具。与其通过元老院的层层监管从舰队之中抽掉一艘主力战舰，橄榄园的易主更能掩人耳目。
何驰的眼睛一横，似乎有某些焦急的访客到了，但是碍于礼节他们守在了院外。
闭上双眼何驰选择静静等待，他并不认为西罗马向东方派遣留学生的提议很扯淡。如果这个地球真的是按照原版一比一还原的话，那么意大利半岛的问题也是一比一复刻的。
首当其冲的就是罗马的冶炼技术存在着巨大缺陷，马可波罗游记上记载着这样一幕，马可波罗在东方看到高炉炼铁的技艺十分惊讶。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首先是意大利半岛上缺煤，其次是意大利人直到13世纪还没有掌握提取精煤的技艺，用杂煤进行生产会影响金属器具的成色和成品率，以至于意大利人被迫转向使用木炭加工金属器具。而不需要多高温度就能加工的铅就成了他们的宠儿，铅罐、铅壶、铅糖持续毒害着一代又一代罗马人。
反观中国这边，铁器早在汉朝就已经开始大规模生产，而与它对应的正是昭国现在所处的时代。根据后世考古发现，汉朝一个位于连云港的东海武库就存有铁甲六万多套，皮甲存量更是超过十四万，刀剑盾牌这种东西都有十万之数，汉弩五十万张，弩矢千万。要不怎么会有那句千古名言：国恒以弱灭，独汉以强亡。
现在昭国有了何驰这个混世魔王，等到它灭亡的时候，东海武库之中很可能就是数以万计的栓动步枪、手榴弹和迫击炮。
所以只是一个冶铁术以及它附带的地质学和基础化学就可以单开三四个科目，每个科目再扩出三个学期，足够那些罗马佬啃书啃上三四年！而这群留学生上缴的学费，就会成为昭国教育资源变现所获得的第一桶金。
“你们看明白了没有？”
亚历克斯来到船舱内，面前正是被开膛破肚的火炮，接二连三的坏消息已经让他无比头疼，而这门功勋卓著的火炮正在贡献它的最后一丝余热。
埃及的黄金旗舰被付之一炬，但东罗马的舰队战损也是不小，他们抛下了三艘三座桨帆船，用撞角楔入黄金旗舰无法移动的一艘被迫抛弃，还有两艘在外港的战斗中被小船缠住无法跟随撤退。这场海战东罗马与埃及仅仅打了一个平手，不过黄金旗舰的沉没让东罗马在士气上略胜一筹。就在舰队撤退到大海上的时候，一则坏消息让亚历克斯寝食难安。撤退回来的奴隶回报，火炮在射击之后已经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它已经无法再继续使用了。
火炮残骸静静的躺在船舱之中供东罗马工匠们研究，其实它早就应该退役了。克丁用青铜强行给它续命之后，它又先后参加了巴库战役、埃里温战役和亚历山大港海战，热武器的出现会改变战争格局，人力根本无法抵挡近距离的炮弹轰击，哪怕是经过强行续命的产物，它也拥有一个钨铁合金做成的内胆。
“主人，我们猜想这种武器应该是用铁皮卷成圆柱形，然后在外面包上一层铜。”
“这么简单？”
“我们可能无法洞悉具体的工艺，但是就这门火炮的残骸来看，这就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吩咐下去，让工匠们绘图，等我们回到君士坦丁就准备批量生产。”
亚历克斯转身就要离开，孰料那工匠快走两步跟在了他的身后。
“我的主人请恕我冒昧！我们没有这种工艺，炮管里的铁皮太薄了，而且上面没有气孔。”
“你是说制造一门这样的东西很困难吗？”
“是的，我们需要时间反复试验。现在除了反复捶打我们没有其他技艺可以去除铁料里的气孔，这块铁皮很可能内有玄机，我们甚至缺乏熔化铁料的手段。”
工匠主管压低着脑袋，眼前的残骸不是重弩和冲车，仅仅是让一块铁皮没有气泡，就已经是一道技术天堑。更不用说现在东罗马使用的主要金属是青铜，在海战时东罗马的战舰还能凭借机动性和谋略握住胜局，可一旦到了陆地上他们就要面对那些可怕的歌利亚，尤金只是暂时失去了黄金旗舰，东罗马却没有足够的军队去与埃及的龙牙兵和歌利亚搏杀，这就是摆在眼前最紧迫、最现实的问题。
“我只给你一个月时间，如果无法令我满意，自然会有人取代你。”
“我保证我们会尽心竭力，只是我的主人，一个月的时间实在太少了，这块铁皮无比坚硬，我们试着用锤子敲击，但是很难使它变形。”
“可它终究只是一块铁皮！不要来烦我了，你想被丢进海里喂鱼吗？！”
亚历克斯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工匠主管“噗通”一声四肢着地的跪在他的面前，旗舰甲板上的士兵也都向着愤怒的大皇子齐齐跪下。一眼扫过甲板亚历克斯便看到了三成士兵都挂彩的惨状，东罗马这一年经历了太多战争，它需要时间等待伤口愈合。眼下这支海军成了他们唯一可以依靠的底牌，如果失去了这道最后的屏障，尤金就会带着他的歌利亚和龙牙兵推进到大马士革城下。
“无论你用什么办法，我只给你两个月时间。”
“我向您保证，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
远在洛阳的阿杜不会知道亚历克斯现在的处境，但是他知道尤金的反叛不会以和谈收场，东罗马从建立之初就面临着腹背受敌的窘境。所以要么埃及彻底臣服并用尤金的血给这场闹剧画上句号，要么就是东罗马在腹背受敌的窘境之中日渐衰败慢性死亡。
“我们的陛下无比开明，他绝对不是一个庸碌之辈，你可以在这张地图上提出任何要求。我们需要一百挺火枪，弹药当然是多多益善。”
阿杜将地图铺在何驰面前，其实何驰大概猜到了他在说什么，地图上的区域正是大名鼎鼎的地中海东岸，连接欧、亚、非三片大路的十字路口！如果说巴尔干地区是欧洲的火药桶，那么这片北到小亚细亚，南至西奈半岛的区域就是名副其实的核弹按钮。信仰、文化、商贸、政治等等一切你能想到的东西在这片土地上冲击融合，最后不死不休！
阿杜已经说出了他想说的话，看着阿图卡亚迟迟没有做出翻译，他转过脑袋看着阿图卡亚示意他不要厚此薄彼。
“不用翻译了，我大概知道他在说什么。”
何驰揉了揉脸颊，他转向阿图卡亚说。
“如果东皇的目标只是尤金的话，你可以让他无须担心。还有火器是昭国天子点头才能出售的商品，哪怕我是火器的设计师，我也无权左右天子的意见。我们这里不是元老院，游说这一套很难走得通。”
阿图卡亚将何驰的话翻译成拉丁语，阿杜脸色一变摊开双手做出了回应。
“他在问，为什么无须担心尤金？”
何驰淡淡一笑，当然是因为神机营的冲压机已经能冲压出粗糙的鸭舌片了，不要小看了这一片薄薄的铁片，它可是弹匣的零件之一，当你把黄铜盒、弹簧和鸭舌片组合在一起就成了一个供弹装置，喜欢拉大栓的家伙一定对这个部件很熟悉。当然你也可以换一种用法，比如说它可以成为泵动式霰弹枪上的活动件。
当然！何驰不可能在这里吐露机密，对于中折式霰弹枪的全面升级是他藏住的杀手锏。假如尤金是个穿越者或者外星生命体，跟随使者西去的部队和两百杆中折式霰弹枪全部折戟沉沙，昭国就必须立刻开启力大砖飞模式，别管是拉大栓还是泵动式霰弹枪有什么就要用什么，强行攀科技跳过燧发枪时代，直接进入一战战备模式。
无论何时藏一手总是保命的计量，何驰也不希望那样的情况发生，而就尤金现在的履历来看，他的认知范围足有三千多公里，他的商业帝国的根系从埃及抵达两河流域最终落在印度平原上。就一个地中海的枭雄而言这种认知足矣碾压百分之九十五的同类人，可是他偏偏忽视了位于更东方的这头巨龙，假如这并非刻意而是一个商人的傲慢自大，那么他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如今正在接受训练的随行军士会将他在若羌欠下的烂账丢回到尤金脑门上，顺便还会给分裂成两半的罗马帝国带去一场真正的东方震撼。
“不如这样吧，我们打个赌。如果明年的这一天尤金还活着，我就会说服天子开放火器市场。到时候你们想买什么，我都会给予最大的便利和折扣。”
如果尤金的能力超出了何驰的预想，那么别说昭国使团，恐怕整个东罗马都会被战火波及，到时候小亚细亚很可能沦为战争前线，里海很可能是唯一的通商通道。给予前线的部队军援让他们和尤金对抗的久一点，至少可以迟滞一下他的发育和扩张。
“如果尤金没有活过明年八月的话，就让你们的皇帝给我送来十枚金币。”
“这赌注不公平。”
阿图卡亚发言劝诫，何驰则以微笑回应。
昭国派往地中海的使团是一块试剑石，汉朝有名言：“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如果尤金真的死于使团枪下，那么这句话将会以一个翻版在地中海的东岸回响。那一声怒喝必将名垂青史，那一声怒吼比得上无数金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