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驿馆前院的椅子已经改变了朝向,紧跟着一抹雪亮的剑影落在院墙之上,何驰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将房石的佩剑收起再次放回椅子上。在室外守夜必须有一炉煤火驱寒,哪怕何驰武力值叠满,他也无法忽视感冒带来的魔法伤害。
“阿嚏!阿嚏!”
何驰打开前院库房取煤球炉,墙后某个地方就传来了打喷嚏的声响。当他拿起火钳准备生炉子的时候,不知何处又传来了几声咳嗽。
尽管为了应对房氏进京天子已经做足了准备,但驿馆终究是驿馆,哪有自己的老家住起来贴心。其他的一切暂且不论,仅是这大冬天上茅厕就是一个不小的挑战。房氏子弟两百余,另有家奴、仆从加丫鬟等四百多人,整座驿馆明显没有准备好那么多的御寒措施和保暖性能良好的屋舍,下人们住的地方不比室外暖和多少。
“阿嚏!”
何驰正在思考着对策,突然又一声喷嚏抛过围墙砸入他的耳中,理性告诉他不能放着不管,一个人感冒之后很可能会传染给更多的人,琴扬大婚之后就是房贵妃入宫,到时候房贵妃如果病倒了如何是好。现在打喷嚏的固然只是一些缺少御寒手段的下人们,但由着他们“阿嚏”下去总感觉会坏事,就算房贵妃深居简出,那房石已经是结结实实的老年人了,一个偶染风寒很可能当即蹬腿!
“你们进京就进京嘛,带那么多下人干什么,没有风寒硬要惹点风寒才罢休!”
何驰摇着头放下煤球炉和火钳,快步往驿馆执事居住的院子走去。何驰的脚步声在廊道上扩散,一个挂着剑的影子从隔断前后院的中门踏出,他压着脚步向何驰追去。
执事的院子里还亮着灯,今天驿馆之中受委屈的人何止金晏和韩义,也不知这房氏是故意让下人出来闹事的,还是本就养着这些习惯咬人的刁奴。不过夜已三更,再计较这些已经无用,执事在收敛好驿馆里的一应用具并更替执勤人员之后,对明天的人事安排作出了些许微调。
“金晏、韩义。”
“在。”
“明天你们早起之后驾一辆板车,跟着账房出去采买木炭。内院和后院别再去了,惹不起他们要学会躲得起。”
韩义憋着一口恶气,金晏倒是爽利的应了。执事合上账本一起身,对着其余人说。
“你们也是一样,从明天起不管是哪位丫鬟小姐要你们进去,你们只当听不见就是了。办好自己的事,横竖也就半个月的时间,苦一苦也就过去了。”
一声“遵命”算是对今天工作的最后收尾,留下在班房里值夜的人,其他都各自出门往宿舍去了。金晏不紧不慢的走着,韩义则没了耐心健步如飞的朝着院外走去,两人的住所临近内院,算是顶在房氏门口的桥头堡,不怪那些丫鬟婆子会折腾他们二人,毕竟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你没长眼睛啊!”
韩义埋头走路,差点与何驰撞个满怀。何驰后跳一步拉开距离,嬉笑着说。
“呦!好大的委屈呀!”
“委屈大了!比天都大!”
“那我们过几招,正好出出火气。”
“先说好要是打疼了,谁也别叫唤!”
何驰沉沉点头,韩义一提肩膀紧咬牙关捏紧了拳头。
“看招!”
韩义扬起拳头就朝着何驰砸来,这小子从比武大会上就憋着一口气,别马腿、钻枪林的“屈辱”已经被韩义深深刻进了记忆深处。别人是把目标当偶像,韩义却是把目标当仇人!
何驰不慌不忙的与韩义过了三拳,见正面破不开何驰的拳脚,韩义突然欺近上步试图抓何驰的手腕。何驰识破韩义的意图,故干脆两手一摆打开中门。韩义果然上当了,他双手用力去抓何驰的双手腕口,同时也将自己的中门让了出去。
“天残脚!”
何驰喊出招式名称,并且左脚虚抬!韩义大呼不好,立刻撒手往后猛退,金晏出了院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觉眼前一黑就倒在了地上,原是他与正在急退的韩义撞在了一起。
“你堵我的路干什么!”
“你撞的我,现在把我当垫背,你还赖上了!”
金晏气恼的推开压在他身上的韩义,韩义冷哼一声扶着一边的廊柱站起身来,不远处何驰看着这两个狼狈的家伙,只觉甚是有趣。
“再打过?”
似乎是怕惊动了院中的执事,韩义故意压低了声音。何驰呵呵一笑,这个暴躁小弟斗性极佳,只要人品没啥大瑕疵就是一个可造之材。只是这股敌意太浓烈了,何驰反复打量着韩义,确定自己在比武大会前与他素未谋面,就更缪谈结仇了。只是有一点可疑,大黄皮子把这样一个暴躁小弟安排在驿馆中盯着房氏一族人,很可能他深得天子信任亦或是和房氏有不共戴天的仇怨。
“来啊!”
何驰有意试探,孰料两个字抛出,韩义的拳头便带着拳风扑面而来。何驰退了两步才勉强接下第一拳,而韩义的第二拳直接冲着何驰的太阳穴打来!何驰眼疾手快双膝一弯,左手一招“猴子偷桃”让韩义下盘一凉。就在韩义匆忙后退躲那“猴子偷桃”的虚招时,何驰双腿猛然发力,右手成掌顺着双腿发力的力道由下至上托向韩义的下巴。
韩义牙齿一磕同时心中也是一颤,这轻抚下巴的一掌算是警告,要是何驰握成拳头直接打在下巴上,那么此刻韩义已经进入了梦乡。
“你两次三番走下盘功夫,算不得英雄。”
金晏憋着笑在一边看着,要说韩义的毛病多如牛毛,唯独这争强好胜的劲头让人佩服。
“何荆州,楚绥也想向你讨教几招。”
看到跟了自己一路的黑影现身出来,何驰故作惊讶的姿态。楚绥一直在院墙后守着等待何驰回来,若是今晚蹲守不到,他是决然睡不着觉的。
“楚家小儿,休要占我的便宜!”
面对韩义的指责,楚绥并不动摇,他二话不说就将佩剑拔出。金晏正要转身回院中禀报执事,何驰竖起手掌冲他摇了摇头。
“帮主莫要轻敌。”
“无碍,死不了人的。”
何驰半转身体看着楚绥将佩剑抽出剑鞘放在廊柱下,再次面对何驰时他已经双手握住了粗笨的剑鞘。
“打伤了人怎么办?”
“君子比试,不可伤人性命。”
楚绥话音未落,却见何驰以熊抱之势扑了上来,他毫不慌乱扎稳脚步举起手中剑鞘直戳何驰心窝,但就算那剑鞘已然戳中,何驰的脚步也没有停下来。反而因为这一戳的前冲,让楚绥自己“扑”到何驰怀中!
何驰双臂一环如同一副铁钳死死咬住面前的楚绥,楚绥已然躲不开了,直接被何驰熊抱在怀中。何驰面色沉稳缓缓使力,两条臂膀瞬间绷起肌肉,楚绥死命抵抗可双臂被锁实在发不出半点力气。
韩义看何驰将后背露给了自己,心中瞬间涌起一股瘙痒感,现在正是动手的好时机,如果他能趁着现在一拳打在何驰后脑上,那何驰就是非死即伤的下场。想着想着,韩义便朝着正绞在一起的两人迈出了一步!
“韩义!”
“闭嘴!”
金晏提醒韩义,熟料此刻的韩义心中只有求胜二字,他的两个拳头越握越紧,额头上的青筋也暴了出来。
“看招!”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韩义还没有把拳头砸在何驰脑壳上,金晏的拳头就先一步甩了上来。韩义结结实实的用侧脸接了一拳,跌跌撞撞的转了半身面朝向金晏,金晏不给他站稳的时间一双拳头就追了上来!
廊道之中四人开出两片战场,何驰熊抱住楚绥,金晏与韩义拳脚相斗。事到如今哪怕驿馆之中住的都是猪猡,也被这动静吵醒了七七八八,驿馆执事还没躺下就披上衣服打起灯笼出来查看。
楚绥的力气渐渐消逝,他也知道自己的力量比不过何驰,于是双肩一收双腿一弯想要从何驰的双臂之中缩出去。何驰见状立刻松了一分力气,就在楚绥脱身的瞬间,何驰顶出的右膝就已经撞在了楚绥的胸口上。
玩归玩、闹归闹,何驰每一招都收了分寸,这招冲膝如果用了十成力量,楚绥少说要断掉几根肋骨,要是用力过猛肋骨断裂直接戳穿肺腔,在这种医疗条件下楚家小儿就真的只有等死的份了!
“金晏你用这些赖招,算什么英雄好汉!”
“何驰你用流氓一般的招数,算什么君子!”
尽管武艺有高低,但无论是楚绥还是韩义,应付庐江船帮出来的泥腿子都有些力不从心。那何驰一招一招虚虚实实,而且招招有变专打人要害处。金晏更是不遑多让,在上林苑集训时他还有个正规士卒的模样,现在动拳脚的时候却皆是阴损的招数,插眼、击喉、拍耳都用了出来。
“简直下流无耻!”
楚绥和韩义得出了同样的结论,而韩义最是倒霉,本来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现在他已经被何驰与金晏夹在了中间。
何驰不以为然,他拍了拍身上的浮土,笑着说。
“装什么高雅,我都已经用拳头了,绝境之中难道还要和敌人讲道义不成。学个一招半式都足够你在战场上保命,况且我招招都留了余地,你们该不会真的想挨十成力道去医馆里躺上几天吧。”
楚绥不依不饶,他将竖在柱子旁的利剑握在手中喝道。
“你刚刚中了我一剑,你已经输了。”
“绥儿不得无礼!”
房石的声音拨开了火把和灯笼组成的阵仗,他披着厚实的裘袄来到现场,立刻向何驰拱手赔礼道。
“义子对侯爷多有不敬,请您大人大量宽赦他吧。”
“房兄太客气了,不过是小辈们晚上心中躁动睡不着,以武会友过几招玩玩。没想到惊动了大家,何某心中实在有愧。”
“绥儿,还不速速请罪!”
楚绥卸下脸上的铁青色,他正拱手请罪的时候,何驰却轻轻按下了楚绥的手说。
“何罪之有!夜已经三更,是该回去休息的时候了。”
房石带着楚绥走了,何驰掸了掸胸口的脏点,金晏立刻上来问道。
“帮主你没受伤吧。”
“放心吧皮都没破,你管好你自己,那家伙求胜心实在太重了。”
“的确求胜心重,但是欠了好多脑子,总干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
金晏和韩义对瞪一眼,两人之间早就结下了梁子,现在不过是添了些额外的仇怨。不过眼下驿馆之中各项事务庞杂,他们很难有继续拳脚论战的精力和时间。
何驰的心窝别说擦伤,楚绥明显被何驰的疯狂举动吓到了,戳心窝的那一下十成力道只用了半成。果然他今天的一切“愤怒”都只是装出来的表象,是专门用来试探何驰虚实的手段,老狐狸房石带着小狐狸楚绥总计二十成的机灵算计,他们才不会干自毁长城的傻事。
“这就是先败后胜之中的先败吗?”
何驰嘟囔着转过身来,面朝着驿馆执事招了招手。
“何荆州有什么吩咐。”
今天是恫吓,明天就是安抚。假如一切都在何驰的计划之内,那么三天之后房石“驯化”成功,他就可以带着贵妃娘娘去太极宫面见太后了。
“我给你写一些东西,明天你帮我跑一下腿。”
“全听何荆州差遣。”
“驯化”并不需要费多大功夫,何驰想要的是更彻底的驯化。尽管他自己也知道短短三天不可能办到,现在只有尽量将自己顶在前面,让房氏不要去试探姜氏、太后和天子的底线,但是房石带着楚绥又无时无刻不在试探何驰的底线。
这件事坏就坏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何驰的底线很大概率就是天子的底线。故何驰要保证自己的底线不被房石摸透,只要不知道红线在何处,这只老狐狸就要时时刻刻保持着谦卑和警惕!
“狐狸不骚胆子不小,我庐江水匪一定陪你玩个尽兴!明天让你休息一天,后天再带你玩点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