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拥有奇特的生物钟,一旦这些生物钟被触发,他们就会用专属的哭喊声把一群人从梦中拽醒。皇后听到了女儿的哭喊,她浅浅皱眉不敢动弹,守在婴儿房里的奶妈们开始了动作,但是小公主的哭喊声并没有停下,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突然皇后只觉那只抱在自己肩头的右手一沉,小公主的哭闹声最终还是惊动了与她同床共枕的天子。
“臣妾去看看……”
皇后想要动弹,天子闭着眼睛摇了摇头,他提了提被子搂紧身边的妻子,深吸一口气说道。
“让孩子任性哭闹去吧,现在不哭一眨眼的功夫就要长大了。到了那时若再想听到她哭,恐怕就要等她出嫁的时候了。”
皇后放松身体,两人就在床上紧紧搂抱在一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窗外抹上了一层灰白,小公主的哭闹声才渐渐平息下去。天子和皇后默契的叹了一声,然后同时“呵呵”的笑了起来。
“万岁选秀之后……”
“又拿这事来烦朕,你就不能让朕过几天随性的日子。”
“臣妾多嘴了。”
“后宫之中可是有不安分的人?”
天子抛出了一个死亡问题,皇后稳稳接下沉住两息之后才回答。
“妹妹们都无甚大的过错,后宫之中一切都好。”
“哼!你倒是大肚。”
皇后的中立回答让天子很不满意,这皇宫里都是修成精的狐狸,能在群芳之中随意采撷的天子又岂是能被一句假话骗到的。现在天子的手还握在皇后肩头,不过皇后能感觉到那只手明显有了松动的迹象。
“哪个女子不想被夫君疼爱,进宫的妹妹们正是淘气的时候,宫中规矩有不懂的臣妾旁敲侧击着教就是了。”
“朕可听说昨天太后赏赐之后,温霜和陈依依就又摔又砸的,还说什么‘人人都有就是人人都没有’。”
天子的眼睛已经睁开,皇后肩头一颤正要起身,天子却强硬的把她按住了。
“你是后宫之主,此事朕本不该过问。但现在里外开支极大,就连朕这里也不是紧着用的。朕可以念在她们年轻的份上不做计较,却不想由着她们胡来。”
皇后软着身体将侧脸贴在天子胸口,好一阵子天子心中的那团火气才散掉。听着天子的呼吸平顺了,皇后才缓缓开口道。
“万岁的心思臣妾明白,臣妾一定严加管教。”
天子微微点头,皇后喘回一口气继续说道。
“昨天臣妾和昭仪还有琴扬一起商量了一个对策,现在不是穿丝绸的季节,内务府里的库存连同曹纤送来的绸子加起来一共有四万多匹。臣妾想问天子借一个人使唤,让他去运作两件事,臣妾这里单管一件事。”
“倒是有趣,你们三个商量了什么好计谋?又要问朕借谁?”
“臣妾想向万岁借太子随驾肖得意,让他摆开一个丝绸展览会,专门负责销售这批库存。”
天子“哈哈”一笑,拍了拍皇后的肩膀说。
“朕知道你当媳妇不容易,既要照顾朕的体面,又要顾着太后。不过里外就这四万匹绸子,就算全部卖了也换不回多少钱来。”
“不光卖这四万匹,琴扬说这四万匹绸子不过是抛砖引玉,如有人看上了想要买,可以留下一部分定钱。之后再交由其他人去运作,或从其他地方调度,或等开春之后桑蚕吐丝。臣妾这边借着出库存的时候,也正好盘一盘内务府的账,年末岁尾有些不清不楚的事该做个了结了。”
天子脸色一变,琴扬的性子他是知道的,但是这条计策就不像是琴扬这个久居深宫的人能想出来的。好歹是兄妹,自家妹妹对什么最在意,一个兄长岂能不知。能和天子争万里山河图的家伙,她的心思绝对不会在这种商贾之事上。
“好你个何驰,这绝对是他的馊主意!”
天子一提何驰就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皇后一惊随着天子起身,连忙分辩道。
“万岁息怒,这事臣妾并未往外面传。”
“这就是何驰的主意,朕绝对不会看走眼。许在襄阳的时候就已经教了,专等着这里漏破绽出去,然后来一个水到渠成!倘若朕没算错,梓童你刚和昭仪打完商量,琴扬就插进来了是也不是!”
皇后轻轻点了点头,天子冷哼一声起身下床。皇后立刻追了下去,朝着外面喊“更衣”。李福和许艺轻挑门帘开了一道小缝,两名宫女就托着干净的衣服走入寝殿之中。
“想我泱泱大国竟然无人能治这土匪!何驰你给朕等着,朕早晚会找到一个人来对付你!”
“如真是何驰之计,倒也可解臣妾的燃眉之急。”
“哎!梓童你休要这般替他开脱,你可知道现在襄阳至少屯了二十多万匹丝绢,还有无数上好的绣锦。他给琴扬出主意,让朕派肖得意给他打白工,还要付什么定钱?!简直就是无耻!”
天子穿上内衣,袖子一抖继续骂道。
“内务府的四万匹丝绸就是给他做的嫁衣,纯纯便宜这个土匪胚子!他明明占着最大的便宜,却还要别人念着他的好!就是一个土匪,土匪!土匪!!!”
皇后捋着天子的裤腿,当她听到襄阳有二十多万匹丝绢的时候,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垮下来。本来她还想着如果定出去的丝绸没法交付如何是好,现在有库存压着,也就不怕将来无法兑现了。再看天子也只是口头生气,琴扬的婚事绑住了何驰,这二十万匹丝绸要占几成利,还不是天子说了算。
“臣妾该死,有一件事忘了和万岁说。”
“现在说也不迟,有什么事?”
“太后要在太极宫宴请何劳禄,此事是太后派人上下安排的。”
天子脸上一喜,只说“巧了”。
“好巧啊,既然派肖得意这滑头去办事,少了监督如何是好。我看干脆就让何劳禄代朕监督,太后宴请的时候梓童正好去把这件事说了,这样一来去襄阳调丝绸就有何劳禄的书信开路。一切落定后朕去找这位原户部尚书盘账,正可绕过何驰,不给他有半寸可乘之机!”
“臣妾……”
天子轻拍着皇后的手,皇后只能将喉咙口的话吞了回去。
见皇后默认了,天子甚是得意,他干咳两声清了清喉咙,向着外面说道。
“李福!把肖得意给朕传到闻政殿,让他给朕等着。”
“遵旨。”
“许艺!去太极宫代朕问太后安,就说朕之后想见一见何劳禄。他也曾是采访史和户部尚书,能力堪用也替朕挡了不少事算得上劳苦功高,就让他宴饮之前来闻政殿一趟。”
“遵旨。”
两人分别领旨去了,两个送衣服的宫女也顺势退了出去,独留皇后替天子最后整理袖口和衣领。
“皇后,朕还有一件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臣妾不敢妄论国事。”
天子一抓皇后的手,摇了摇头说道。
“朕想让你发一道懿旨,把何悦岚纳进宫来。”
皇后心中起了惊涛骇浪,但她强撑着表面的平静。天子的视线打在她的脸上,两双手更是攥在一起,如果皇后有任何激烈的反应都会被天子捕捉到。
“臣妾这就……”
“算了!这件事只当朕没说过,朕的身边也不能只有何家的人呀。”
天子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就把这件事撇开了,皇后心中明白这是一份恩赏同时也是提醒和威慑。
姜家是时候举荐几个堪用之材供天子驱使了,尽管张庸起了一个坏头,但并不意味着其他外戚家中也全是如此荒唐之辈。天子身边不可能全是何氏一脉的人物,朝堂之上也要维系生态平衡。
提醒和威慑,那就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了。
何悦岚只要一天未曾婚嫁,她就是天子握在手中的一张制衡牌,必要时只需发一封懿旨。
一个何家妹可以说是用来稳定后宫局势的秤砣,但何悦岚一旦入宫,后宫之中那脆弱的天平将彻底失衡。什么温霜、刘依依之类毫无底蕴的人物将永无出头之日,其风头之盛很可能盖过已经预定了贵妃之位的房氏,甚至连皇后的权力也将被迫做出永久切割。
“臣妾认为何悦岚进宫并无不妥,陛下如果真心要她,许下一个名份便是。”
“嘘!不提了,不提了。”
天子示意皇后噤声,皇后识趣的闭上了嘴,这道考验算是过了,天子对皇后的反应很是满意。
跟脚进来的宫女端上了热水毛巾,开始服侍天子洗脸漱口,稍后就有早膳端来。天子和皇后一起用过早膳之后,就穿戴整齐往闻政殿去了。皇后一路送到坤宁宫外,直到天子的背影消失在远处她才缓缓转回。
“许艺。”
“奴才在!”
“传本宫懿旨,昨天那几个摔东西的,全部禁足五天膳食减半,敢有不服者加罚半月。”
“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皇后挺胸抬头拾起了后宫之主的仪态,许艺领着懿旨去了。
今天的后宫之中必有一场风波,这算是房贵妃入宫之前的一次预演。皇后行使奖惩赏罚,就是要明确后宫之中的权力顺位,以免有些不识趣的人跳的太高,把一桩大好事弄成坏事。
“夫君!”
何驰又守门守了一夜,等到第二天太阳露头撒下暖热的时候,突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驿馆门口。
“季姐姐?”
从宛城到京城的路途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季昔眠绝对是追着琴扬的脚步来的,何驰紧张的向驿馆门外张望,在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后,直接将佩剑一按立刻迎了出去。
“你怎么来了?”
何驰两眼一扫,能带季昔眠到京城并且直接找到驿馆的人,绝对不是泛泛之辈!果然两个车夫的眼神不对劲,何驰浑身一颤脸上一阵煞白。
“夫君你的脸色好差。”
“连续熬夜闹的,话说你怎么来了?”
“妾就是想着这是夫君的终生大事,身边总要有一个体己的人张罗。因为前有公主车驾,妾不敢越礼,故而在驿站等了两天方才进城来的。”
“哎!偏来……”
何驰长长一叹,后面的话他直接吞了回去,京城现在可是龙潭虎穴呀!他本来就是一副憔悴的模样,这一叹之后更惹人心疼了。季昔眠看着何驰的反应,只觉自己做错了,她立刻小退半步说。
“妾这就回宛城去。”
何驰一把拉住季昔眠的手,视线越过季昔眠的肩头将那两双冷冽的目光瞪了回去。
“既来之则安之,这事怪我,是夫君疏忽了家中的事。京城的家也是家,有你张罗我也能省心不少。正好这两天我公事繁忙,家里的事半寸都帮不上,姐姐来了也算正好。”
何驰迅速恢复心情,向驾车的“车夫”指明了何府的方向,局面已经没法再变得更坏了。既然季昔眠已经到了,先去家中见过父母是必要的程序。
“万岁要什么?”
趁着指路的时候,何驰悄声问了“车夫”一句。“车夫”知道何驰识破了自己的身份,也就不藏着掖着。
“何大人误会了,是季老板自己决定来京城的,我们只是跟随护卫。”
“天子盯上了琉璃坊对吧。”
“属下只是奉命随车护卫,其他事一概不知。”
何驰盯着那车夫,这人什么时候混进琉璃坊的他不得而知,但自从望远镜问世之后,天子难免会眼馋上一些东西。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现在贼都不用惦记了,季姐姐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我知道了,好生护着。”
“这是属下的责任,请侯爷放心。”
何驰苦笑一声,转走到马车前对着车里的季昔眠说。
“今天我这里没什么事,稍后就回家去,姐姐在家等着我。”
季昔眠点了点头,何驰挥手送走她之后脸上又多了一分疲倦。
事到如今何驰心里也泛起了嘀咕,这两人怎么看也不像是天子派来的。况且季昔眠并非只身前来,连她乘坐的一辆铁架子车还另有两辆马车跟着,随行人员也是有男有女总共十二人,故不太可能是受人胁迫。到了京城就直接将马车开到何驰面前,这般刻意的作为像是生怕何驰走不开专程来报个平安!
“太后!”
思来想去何驰也找不出其他答案,反正不是天子就是太后。单看操作的细腻程度,太后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原来如此!”
何驰突然想到一个人物,只一瞬便打开了思路!这两人一定是太后派去宛城的,因为宛城的大牢里正关着张庸这个酒囊饭袋,张家占据着两淮盐道,其家族势力不可小觑。他们当然不敢明着劫狱,但总能使一些暗戳戳的手段。
何驰想通之后突然一阵后怕,太后真不愧是深藏不漏的端水大师,这一块短板她悄无声息的替何驰补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