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姜彦斌留下两个善后，自己带着另外两个家丁骑马回去了，他刚转到自家门前大街上就看到姜府的匾额下五辆铁架子车整齐排着，一众家丁七手八脚的张罗着东西，什么锅碗瓢盆都端了出来好一副要搬家的架势。
“少爷你可回来了，老爷让你一回来就去见他。”
姜彦斌下马还没站稳，一个小仆就来传话。看着家里像翻天一般的动静，姜彦斌只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慌手忙脚的往里面赶。
姜睿气定神闲的站在客厅之中，一身新衣新靴穿在身上显得分外精神，风貌一换整个人年轻了十岁有余。姜彦斌一看父亲无事，心中大定。
“父亲，这是在干什么？”
“没什么大事，你爹我安排了一顿饭局，准备的有些匆忙。你既已经回来，就带着人好好看家。”
“不知是什么饭局？儿……儿子代您去就是了。”
姜睿看了一眼儿子，抿着嘴不多言语，此时两个身形健硕的护院走了进来，他们朝着姜睿一揖，然后递上了一柄利剑。
寒芒出鞘，姜彦斌浑身一抖，父亲的目标已经不言而喻，今晚怕是要起一场暴雪！
“好好看家，你爹我去去就来。”
“父亲！”
姜彦斌慌不迭的挡在姜睿面前，姜睿提足精神看着眼前的儿子说。
“若我回不来了，姜家就靠你了。”
“……”
姜彦斌心中惊雷炸响，一瞬间竟然怔在原地，姜睿不作停留带着十二名死士出门上马领着车队走了。
大约愣了一刻左右，姜彦斌这才回过神来，焦急的开口道。
“备马，何……何何！你们人都死绝了！”
一众家丁听到姜彦斌的叫喊声，这才齐齐聚集过来，姜彦斌手舞足蹈急切的吩咐。
“备马，快备马！我要去何何何……，何府！”
一匹快马从茶楼外的街道上疾驰而过，马上的人大呼着“让开”，他身着驿卒的衣服带着一封口信急急的朝着那金碧辉煌的皇宫去了。
吴章正在上下打量着魏征，街道上的动静让他分了心思，于是他干脆顺势收回了视线。这时的吴章有些举棋不定了，他反复琢磨着魏家父子是不是陆欢的下一个拉拢目标。
毕竟魏炅是礼部尚书，春天时他就听说陆罡与魏炅闹了好大的不愉快。如果真的是天水王陆欢的一招棋，自己可不能轻易得罪了眼前的魏公子。
定定的想了几息时间，吴章突然绽开笑脸，对魏征说。
“你我有同窗之谊，大可不用这般针锋相对。刚才在你家门前闹了些不愉快，我赔罪就是了。这茶楼加后面的院子，魏学兄以后想来只管来，若有看中的人儿……呵呵……，也只管和我说。”
吴章话音刚落就是眼前一黑，原是魏征的手掌扇了上来，结结实实的一声耳光甩在楼内，楼上两个女子惊呼一声往楼下走来。
岂料吴章听到脚步声就是冷眼一横，瞪着那两名女子说道。
“贱人，谁让你们下来的！滚上面去！”
两名女子退上二楼，吴章这才放开了掩面的左手。眼前这魏征并不是一个通透的家伙，但是自己又没有本事除掉他，一旦放他回去瞎嚷嚷波及了王爷们的颜面，自己的前途可就堪忧了。
“打得好！”
“你！无耻！龌龊！下流！”
吴章放声大笑，他坐稳身体盯着魏征说道。
“魏征呀魏征，你是真的无忧无虑，气性上头了就可以不管不顾甩我一耳光。万幸这是打在楼中，若是打在外面你爹就要去衙门领人了。现在你应该谢谢我，谢谢我吴举人的宽宏大量。”
“你这等人为谋私利不择手段，拉着那么多同学去闹事！”
“我怎么了，你又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为了赚两个女人，带着同学去当马前卒！”
“只是这般？”
“只这样还不够我打你吗！”
吴章发出一串爽利的笑声，看来魏征并不清楚幕后的金主是谁。许是刚才自己回来的时候没注意尾巴，被他看到了这档子事。
既然已经知道了魏征并不了解更多细节，吴章浑身一轻，他站起身来与魏征相对而立。
“魏征啊，魏征，你懂什么。你自然是不用为了这些私利到处奔走，你的父亲已经是礼部尚书了，不愁无施展大志的地方！你一个端金碗的人，就看不得我端铁碗吗？你一个躺大床的人，就看不得我睡草棚吗？”
“……”
“又说你喜欢何悦岚的事谁人不知，你有眼力也有本事，敢去讨何驰的妹妹，那可是一步登天的买卖。”
“什么一步登天，我从那般想过。”
“是是是，你魏公子自然是清高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将来你若真成了何驰的妹夫，他只需有意无意的扶你一手，就比得上我等一辈子的劳苦！”
魏征一股血气在胸中翻腾，吴章见魏征立不住论据，便顺势进了一步。
“怎么，说不出话来了？再说我吴章做错了什么，不过是驳伍子成的脸皮，莫非魏学兄觉得那样的败类不该被声讨？”
“你自然可以去声讨，但是你自己行不端坐不正。今日的一切看似大义，实则假公济私！”
“错！我何曾图过私利，那些支持我的同窗旧友我一个都不会忘。今天在我吴章身后站到最后的，将来我必带他们飞黄腾达！”
“你不过刚刚考中举人，就谋结党之事！”
“错！不过是穷举人们抱团取暖罢了。你这样的富贵公子，岂能知道我们的苦处。同在两馆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有个礼部尚书的爹不成！亦或，人人都有一个可以把自己直送到太子身边当伴读的师父！”
说着说着，吴章情绪激愤，快步走到魏征面前说。
“同窗读书，却不同命！两馆学子又如何，出了学堂照样是云泥之别，若不是我叔叔家的儿子实在不成器，怎么能轮到我吴章和你们一室读书。有些事对于你们来说理所当然，但是我们这样的人要靠自己去争，空有满腔的报复能成什么事。”
吴章进了一步，继续说着。
“又说我今天辩的是儒家的经典，究竟有什么错处！有人不想法家子弟呆在京城，我和他不过各取所需。我为儒家卫道顺手得利，与那些抄书卖笔墨的读书人有何不同？”
吴章说着又进一步，将右手伸向魏征说。
“我不指望魏学兄能一日顿悟，但图来日方长。理不辩不明嘛，我们之间可以相互走动寻机辩论，此处茶楼你也可以进来坐坐，只当这里是自己家不必过分拘谨。”
魏征看着吴章伸过来的手，毫不犹豫的扬手打开。吴章脸色骤变，猛退两步转身过来，换了一双对待仇敌的冷眼。
“魏征，你好不识抬举！”
“休要弄你那歪理邪说，说什么抄书的读书人，虚伪！今天你用孔孟之书换来女子，明天你就能卖掉同窗换更大的富贵！休要和我魏征玩云遮雾绕的那一套，今天这一桩事便已经入骨三分，你吴章岂会是什么善类！”
“哈哈哈哈哈，原来魏公子并不傻呀。”
吴章眼中讥讽、调侃、轻蔑、叹息之色融在一起，他稳稳坐下朝魏征说道。
“既然是个通透的人，那我们干脆说开了。科举不就是用孔孟之书换饭吃的行当，我今天这般行为与那些官员有何区别。”
“科举取士，乃是为国选才，岂可蝇营狗苟。”
“那我且问你。谁真心为国？！”
魏征一怔，他嘴角抽动竟然答不上来。吴章嘴角翘着，继续说。
“普天之下，大小官员谁敢说自己真心为国，不都是披着一层伪装罢了。实则都是为利为名各取所需，为了目的强低着头去啃一本书而已，你的父亲不也曾经为了争一个礼部尚书的位置如痴如醉！”
魏征的右手捂住胸口，那里正有一团热气翻涌不息，他连咳两声，咬牙报出了那个一直在回避的名字。
“何驰！”
吴章脸皮一抽，整个人愣了足足三息，三息之后回转过来他又不可思议的看了看魏征。
“若说为国为民，非他莫属。”
听着魏征的发言，吴章苦笑一声，回道。
“此，真乃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也是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魏学兄可知大奸似忠、大伪似真，说句不该说的话，我是真的佩服何驰。他已经做到了读书人能做到的极限，将来孔庙之内可当一贤，后来者随便向他学点皮毛便可受用一生。他也教会了我一件事，只要你名气够大，随便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胡诌！何驰根本不在乎名声。”
“越不在乎，才越在乎。”
“那你可知他在荆州都干了什么。”
“无非是圈地、经商、纳妾。”
吴章丢回三个词，瞬间把魏征难住了。何驰平时最不在意的就是名声，故而他就像伍子成一样，真的要对比道德标杆，他就是一个妥妥的大恶人。
“何驰你就不能好好理一理自己的名声嘛。”
魏征在心里埋怨着何驰，南阳郡的新格局已经彻底颠覆了魏征的认知。虽然魏征只在基层呆了短短四个月，连亲手打理村子也不过两月时光，但他能明显的感觉到差距。那是在世俗之中开出的一道天堑鸿沟，是哪怕在京城里也从未出现过的新气象。
此刻魏征心中纵使有万千语言，也无法说出何驰究竟干了什么，与民休歇、爱民如子之类的词汇都过于笼统了。非得把吴章按在南阳郡，让他亲眼看见、亲身经历过才能有所体悟。
“魏学兄就别找借口了，提到何驰整个昭国的读书人心中都有数，纵使他劣迹斑斑，但是名声之盛已成了不能提的灾兽。只要他不挤科举这条路，无人会去招惹他。天子给他封什么官，那是天家恩惠。百年之后剃去所有不堪，留下我昭国天子举贤的美名，儒林之中又增一贤，真乃两全其美。”
“如此儒林！不要也罢！”
“儒林不是素来如此。”
“当然不是！品行高洁者比比皆是，唯独你吴章只盯着小人比较。柳成、张晴是大奸？尤素也是儒林子弟，国难当头挺身而出，那时他登上长安城墙，又如何知道自己可以活下来。”
吴章脸皮一热，刚才魏征留下的手印隐隐传来刺痛。
“你不过抓了几个奸佞典型，再佐以歪理惑乱人心罢了。若真像你说的那般，为什么你的身后只有不足百人，莫非我儒家无人卫道了吗。”
“可笑！我身后不足百人，可是你的身后一个人都没有！你一个冥顽不灵之徒，注定不容于世。”
“我相信儒林虽有朽木，却不乏擎天之材。迟早会有的，终会有的！”
吴章狂笑不止，双手已经捂住了肚子，他又叹又喘直到笑出眼泪来才堪堪停住。
“好，很好！既如此我就不留魏公子了，等你什么时候身后群贤如林，咱们可以平起平坐的时候再行论过。”
“告辞！”
魏征没有转回后门，他直接抽开前门阔步走了。两个女子听到楼下没声音了，小心翼翼的下来查看，她们见吴章坐在楼中，前后门都虚掩着，便一人朝前、一人朝后将门关好。
吴章左右一眼，盯住两个艺妓说道。
“谁让你们下来多事的，今天我必罚你们，还不过来速速领罚。”
两个艺妓心领神会，一左一右飘入吴章的臂膀之中。
“这就对了，你们且好好服侍我。若是有人不听话，我就把你们赏下去，我还有四十多个兄弟没碰过女人呢。”
“用我们姐妹赏人，公子你舍得吗？”
“那可就要看你们的本事了！”
吴章说完一手搂住一个，离了茶楼往院子中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