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中不少人家燃起了炊烟,不管路上戒严与否,人终究还是要吃饭的。魏征奔波一个上午早已经饿的咕咕叫了,等他站定在何府门口的时候,肚子里的五脏庙又奏出一串长音。
“魏征求见,敢问刘侍郎可在府内?”
魏征彬彬有礼的向护院求见,只等了一伙儿刘协就迎了出来。
“魏学兄找我何事?”
“我且问,何荆州可在府中?”
“在,师父正在后面休息。”
“都已经日上三竿了!他居然还在休息?”
“魏学兄不知状况,师父在驿馆里守了一天两夜,早已是身心惧疲。”
魏征想要快步进去找何驰,刘协却伸手将他拦住。
“魏学兄,刘某并非虚言。”
“我知道侍郎所说并非虚言,可京城如今已是半边风雨,好几条街上都已经立起了枪林,一副大战在即的样子。若我魏征能去解这困局,我也就不来讨嫌了。”
刘协看着魏征急切的样子,知道外面发生了大事。可是刘协亲眼看到何驰回来时路都走不稳的疲惫姿态,现在满打满算他也才睡下去不到两个时辰,刘协实在不忍心去打扰。
“魏学兄切勿急躁,只等午饭做好,我再去后面叫师父起来。况且军伍之事师父也未必能管,还请魏学兄稍安勿躁。”
魏征抬头看了一眼太阳,长叹一声只说“也罢”。
刘协松了紧张的心情,吩咐护院将跟着魏征的两个小厮领进去歇息,自己带着魏征先往里面去拜见何劳禄。魏征心中想着是去见何悦岚的父亲,自然要端正形象,故而就站在门口将自己好一番打理。
刘协看魏征这般一本正经的模样,问道。
“魏学兄是第一次见何郡守吗?”
“不,七月时在江夏就已经见过,后面还见过几次。”
“既已经熟识,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不可,正衣冠,正礼仪。我等儒林学子可千万不能丢了礼字,必须时时提醒自己。”
魏征强做解释,耐不住刘协认为很有道理。于是他也顺手整理起衣服,并一边思考一边在前面替魏征带路。
刘协带着魏征穿堂入室,唐雨溪带着元春正在前前后后张罗锅碗瓢盆的事情,当她看到刘协带着魏征往书房去了,便立刻站住转头对元春嘱咐道。
“何伯伯那边有客人,你快去准备茶水。顺便告诉后面外人用的东西暂且分开处置,千万不要与家里人的混在一处。若有不够用的从里面匀出一些,自己人权且忍耐一时,只等街上通了再派人出去采买。”
元春应了一声,便与唐雨溪分开两边走了。
如今的何府已是人满为患,食宿问题已然成了大头。按照姓氏就可分出几家几户来,无论是午饭还是晚饭,厨房里都要开足一个时辰的火灶。
又说这两天京城里好大的不太平,胡亮刚刚落脚还没得空去寻住处,故他只能带着陶盈盈先在何府之中暂居,只等外面一切落定之后再寻安身之所。胡亮已是举人,他带着媳妇客居在此,少容自然不能慢待,厨房里按照少容的吩咐做着和主家一样的伙食,厨房里起油锅炒菜也要炒做两份。
何劳碌和少容这两位是家中正主,他们的伙食自然是最要紧的。而且因为少容来了,唐雨溪得以解下责任返璞归真,她又成了少容手下的一个“丫头”。如今买菜买柴的钱都是从少容手里出,唐雨溪肩头的压力瞬间少了八成。刘协和唐雨溪这一对也不另设一桌,四人直接一处吃饭甚是亲密,无非就是桌上添了两双碗筷的事。
这些算完,还有原本的护院、里外的婆子、跟着来京城的仆役,前前后后少说七十人的伙食。别说何府之中碗筷不够用了,就连住宿的地方也是紧巴巴的。
“伯母,我来问一句,今天来的师娘有没有忌口。”
唐雨溪说的自然是季昔眠,她们两人是第一次见面。季昔眠服侍着何驰洗澡之后就一起陪着他睡了,带来的一个名唤小桃的丫鬟单在何驰的小院里守着。还没到开饭的时候,谁也不敢进去打扰,后面已经在起油锅了,唐雨溪也只能来问少容。
少容思索片刻,说道。
“按两素一荤做就行了。”
“素的有萝卜和冬葵,荤的有炒肉片。”
“多给他们炒一个韭菜鸡蛋。”
“好。”
唐雨溪正要挪步去厨房,突然她想到魏征来了,于是转过来对少容说。
“伯母,刚才我见到刘协带着魏征往书房去找何伯伯了。”
唐雨溪的一句话丢出,少容的眉心明显沉了一下,不过她没有对唐雨溪多说什么,说到底这都是自家的家事。
“我知道了,男人管男人的事,吃饭的时候多添一副碗筷就是了。你去安排一下菜多加点份量,再里外男女分开两处,魏征、刘协、胡亮和你伯伯一起,让盈盈过来我们这边吃就是了。”
“好。”
少容看着唐雨溪走了,短叹一声合上了手中的账本,她的心中实在有些纷乱,其中魏家父子的事就占着八成。
魏征来到书房站定,他双手作揖朝着正在研墨的何劳碌见礼。何劳碌并不见外,伸手请魏征坐下。魏征刚刚坐定,何劳碌便双唇一抿盯了他一眼,当即问道。
“可是与什么人吵架了?”
魏征一阵惊诧,他连忙用双手揉了揉脸颊。何劳碌则是毫不在意,他浅浅的笑着走到书桌后将宣纸铺开。
“今早是与人有些争执,让伯父见笑了。伯父这是在写字吗?”
魏征极力转移话题,何劳碌也无甚好隐瞒的,直说道。
“这两天我总是心绪不宁,偏又不好什么花鸟鱼虫,就在书房里每日写写字来调剂心情。”
何劳碌提笔饮墨,然后平顺了呼吸稳稳下笔。
魏征见那笔锋顿挫有力,不由得站起往桌案前走来。笔走龙蛇间一个静字已经写成了一半。或许是何劳碌心中实在不安的缘故,笔过争字头的时候明显用力过剩,笔锋牵带着宣纸抽动了镇纸。魏征眼疾手快立刻伸手出去按住纸边,这才让何劳碌把另一半的静字救了回来。
“好字!”
听着魏征的赞叹,何劳碌面露难色,他把毛笔挂好,抬起头对魏征说道。
“已经是力不从心了,有时候就缺这么一把力气呀。”
何劳碌说的隐晦,魏征不解其意。何劳碌一边挪来镇纸压住纸张,一边对魏征说道。
“我现在是江夏郡守,是外臣。令尊是礼部尚书,是内臣。若私下结交便是犯了大忌,恐怕与两家不利,你若真心对待悦岚……”
魏征听着何劳碌的话,心中各种滋味纠缠在一起,他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欢喜还是害怕,亦或是何劳碌在试探自己的真心。
“老夫自可托人去说这趟媒,但魏尚书如果不点头,这事就难办了。”
何劳碌把话补完,今天他见到魏征脸上的凶相,只以为是他在家和父亲闹了矛盾,所以才顶着一张苦瓜脸找来的。
魏征也是误打误撞撞来的欢喜,可是欢喜过后又是无尽的纠结。自家老子是个什么腔调,他当儿子的岂能不知道。这事如果是在魏炅没当上礼部尚书的时候,或许魏征努力一下还有说服父亲放下姿态的可能。但是现在要父亲弯腰点头,可着实不容易啊!
“伯父,父亲性格虽然孤傲,但绝非不通情理之人。只先等我回家稍稍劝上一劝,一定抹平了他的脾气。”
“能好好商量就好好商量,可不能再和令尊吵架了,你要记住家中百事和睦为先。”
魏征这才知道何劳碌误会了,原来他是在担心自己和父亲吵起来。尽管是场误会,但魏征心中已经绽开了花,这终究是一个好兆头,自己之前在江夏的运作并不是无用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其实只要做通了父母的工作,要娶何悦岚并不十分困难。
“还有一件事,我一直忘了问,魏公子祖籍何处?”
“本家祖籍颍川。”
“哦,这倒也不算远。”
何劳碌算着两地之间的距离,说不远那是一句安慰罢了。
庐江到颍川其中隔着大别山,比较靠谱的通路也只有两条。一条是走江夏、北上襄阳、过南阳郡入颍川,一条是绕着大别山走寿春穿过汝南,无论哪一条路都是八百里起步,名副其实的远嫁他乡。
“老爷,夫人有急事找。”
正当魏征展开美好幻想的时候,突然窗外一个婆子喊了一声。何劳碌应了一下,对着魏征说了句稍等,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魏公子请喝茶。”
何劳碌走了茶水才来,魏征坐定端过茶还未及喝,突然胡亮就走了进来。他先看何劳碌不在,又看了看魏征,眉头一挤问道。
“怎么?你和谁吵过架了?”
“咳咳!”
魏征被茶水结结实实的呛了一口,他实在想不明白怎么是个人都看得出自己吵过架?!好像自己的心事都写在自己脸上一般!放下茶盏之后魏征连忙将自己的脸抹了又抹,看着他的慌张动作胡亮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