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带来的两个小厮终于等到了白米饭,他们因为要守着魏征的缘故,故不敢离开后院的范围。何府的护院得知后便开了值夜时用的小屋供他们使用,护院刚走两个仆妇就端着托盘进了后院,一共三盘菜就在小屋的桌上摆开了。
“这是酱油拌萝卜丝,这是炒冬葵,这是红油炒肉片。”
看着仆妇将菜碟摆上,两个小厮眼睛都已经直了,恍惚间只觉自己已经发了梦,眼前的一切都不似真的。
最后两碗米饭两个小厮生怕它长腿跑了,直接一人一碗上手抱在怀中。随着米饭的温度透过瓷碗传递到掌心之中,两个小厮才知此刻不是梦境,一个机灵些的率先回过神来,他连忙向送饭的两位仆妇问道。
“这位姐姐,你们平时都这样吃吗?”
两个送饭的仆妇笑道。
“谁家能有这样的吃法!这不是沾了侯爷的光,夫人特意安排今天大家吃好些。”
“平时也就两个素菜对付着。”
小厮们连连点头,他们接下筷子后看了看碗里的米饭,心里又有了问题。
“这米饭……”
“米饭不够去厨房里添,若是去晚了就只剩锅巴了。”
“早点去的话,说不定还有一勺红油当浇头呢。”
两个小厮一下愣住了,两个送饭的仆妇也不逗留。毕竟她们也要吃饭,现在正是热菜出锅的时候,这大冬天谁愿意吃冷菜。
见那两个仆妇一走,两个小厮这才回过神来,眨眼间两双筷子就直接扎向了那盘红油肉片,只听“叮叮”两声啄在盘中,两人的筷子竟是绞在了一起分毫不让。
“你平时就好吃懒做,今天这肉片必须一人一半分个公平。”
“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说我懒!上次我替你领了罚,这肉片我必须多吃一口。”
“喂!你直接上嘴舔盘子啊,还要不要脸?”
正当两个小厮为了几片肉相互推搡的时候,忽然传来踢门槛的声音,两人这才想起魏征还在后街上,立刻收住筷子转身出了小屋往后院的门口去查看。结果只见三个呆人排着队往院子里走来,先是胡亮、再是魏征、最后是刘协。这三个人像是丢了魂魄一般,走路却不看路,好像在思考着什么深奥的问题。
“公子,公子?”
两个小厮齐声唤了魏征两下,魏征的思绪被打断,不悦的转过脸来赶人。
“一边去,一边去。”
掸开了小厮,魏征再次陷入思考之中。看着那呆呆愣愣的三个人,两个小厮不免好奇的往后街屋里去看了两眼,只见里面好像是布下了什么阵法,还有一柄斧头悬在中间。
“我听说何荆州通晓阴阳能驱神御鬼,这难道是什么阵法?”
另一个小厮朝着那地上的字看了一眼,他根本不识字故而提不起什么兴趣,只说“不知道”然后快步回了后院。
“你休要抢我的肉!”
“手快有手慢无!”
两个小厮又恢复到了为几片肉论短长的姿态,而在另一桌上胡亮、刘协和魏征都没有什么食欲,何劳碌看着丢了魂的三人也是无法,他催一句他们三人就动一动,仿佛丢了魂似的。
魏征吃了三筷饭,突然好似有了主意,他眉眼一抬对胡亮和刘协说道。
“如果能控制在一臂长短,便能将那斧头稳稳定在中线上,这样两边不会越界。”
刘协摇头,说。
“大昭何其广阔,若只有一臂长短,如何能顾及到那么广阔的疆域。”
胡亮应道。
“刘侍郎说的没错,垂绳越长能覆盖到的范围越是广阔,但是反馈也更剧烈。越是边缘地区,越有可能施政不利。相反那些边缘百姓如果想要衣食富足,他们还会反过来用更大的力气推斧子。”
三人一人一句后,又起了沉默,何劳碌融入不进去,只能在旁边催着“夹菜”。放在平时只几口的饭食,这三个家伙足足吃了两刻时间。最后那肉片的碟子上都凝了油边,这顿午饭才堪堪对付完毕。
“乒!”
魏征吃完最后一筷米饭,突然一按筷子,他似是发现了其中机巧两眼放出光彩。
“我们走了死胡同!朝廷施政必有监管,如同有一根绳子牵着那垂下来的斧子缓缓走到中线上。”
刘协和胡亮点头认同,魏征如捡到宝贝一般着急忙慌的往何驰院子里赶,何驰饭后正慵懒的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当他听到魏征的主意之后,只浅浅的一笑,等胡亮和刘协追着魏征赶来,他才开口说道。
“如此简单的一个答案,你们竟然想了足足大半个时辰。”
“还不是你故弄玄虚,现在这问题终究是解开了!”
何驰睁开一只眼睛,看着那魏征得意洋洋的样子,随口就泼出了一盆冷水。
“故弄玄虚?所以在你们三个大聪明眼里,从始至终就只有那一把斧子悬着?”
魏征朝着何驰一摊手问道。
“不是一把,难道是两把?”
“接着回去领悟吧,让我好好晒晒太阳,别动不动就来烦我。”
“何驰,你休要耍无赖!”
魏征见何驰眼睛都不动一下,感觉实在憋屈。正在这时刘协上步拦住了魏征,对他轻声说。
“师父说的不错,是我们疏忽了。我们刚才一直站在朝臣这一边思考对策,但是另一边的百姓食不果腹,不会等我们有了对策他们才行动。况且天灾人祸更不随人念而动,一个晋阳雪灾就可能多出三四把斧子来。是我们把那阵中之事想的太简单了!”
何驰点了点头,刘协的脑子明显更为灵活,他仍旧保持着慵懒的语调说。
“此阵变化万千,而且每个人的立场不同看透的玄机也不尽相同。你们三人至少要看出三种不同的体悟来,才能算得上是入门了。”
魏征脑子一转,立刻冒出了另一个主意。
“那干脆在中间隔一块板子,如此一来一了百了!”
“魏公子真不愧是个大蠢材,如此一来便是下不见上、上不知下。而且自古行政就必有缓冲,在中间拉根绳子留一寸缓冲的余地,都比你立块板子强上十倍。等到斧头撞在板子上发出‘邦邦”响的声音,那就是好多官员和百姓的心碎之声,从此以后官员恐怕是宁少做不做错,百姓也是不知朝廷为何物。虽然无比接近中间的目标,但内里隔开两处,只图一个表面的和睦罢了。”
“可是终究避免了纷争。”
“还嘴硬!”
何驰直接从躺椅上“嗖”的一声站了起来,他毫不客气的瞪着魏征说。
“你那混账脾气又来了是吧!中间的那块板子,难道就叫魏征不成?!”
魏征被何驰吼退,何驰继续进逼道。
“你是不是忘了那一天我在船上说的事了?魏公子想的好办法,那我且问你,就算此法可解一时之困,你又打算让谁去当这块里外不是人的板子!又想站在干岸上,看别人去泥地里打滚了?你这办法比把板子挪到随便一边还要损,把板子挡在一边至少他背后可以不挨刀,事后还能有一线退路。说什么居中,其实就是找个人下去背锅。等他扛下一切之后用之既弃,也不管他之后风评如何,也不管他能不能在民间和官场上立足!”
“……”
“再给我去悟,所有的道理都在阵中,够你们看一辈子了!”
魏征脸上一阵羞红,刘协和胡亮都有了新的感悟,简简单单一个阵法却着实耐人寻味。只是稍稍变化,就可对应官场百态。
季昔眠在窗口看着何驰哄走了三人,等院中无人时,她才从屋里出来给何驰添了茶水。
“你好好说教就是了,人也不是一天长大的。将来真做了亲家,你让悦岚妹妹怎么做人?”
“且不说什么亲家的事了,只二十岁前中进士这个条件就够头疼了。”
头疼啊,中举人还是比较容易的,也就是“比较”容易罢了。
古代的科举又不是高考做题,你答对多少题就拿多少分,要想一定考中除非作弊。二十岁前考中进士可是一个天大的挑战,父亲宽算六年还是轻的,有的学子一生就在倒在金榜之下。
魏征若真的能一年之内跨过举人和进士这两道坎,那昭国的史书上高低都要留他一笔。正是因为科举这独木桥不好过,所以读书人都忌惮着何驰进来加塞。学子们寒窗苦读呕心沥血,就为了登上这唯一的上升通道,或大展宏图、或一步登天成为人上人。
何驰举起右手按住额头,他试图用这样的姿态压住脑袋里的烦心事。就这样躺了好一阵子,何驰的精神才得以舒缓下来,岂料那右手刚刚放下季昔眠就来到身边轻轻的推他,何驰也不生气只懒懒的问道。
“娘子何事?”
“夫君是不是该去办正事了?”
“天子拿我当木板用,我可不能真把自己当成了木板。娘子勿虑,夫君绝对不会弄出乱子来的。”
季昔眠见劝不动何驰,便只能作罢。
房石刚在洛晴楼中吃完午饭,就又被姜睿带上了不远处的茶楼,香茗一沏暖阁一座一股慵懒的感觉就涌了上来。
“房老头,酒肉可好?吃的可畅快呀?”
“好!好极,极好!”
“歌舞可妙?”
“那真是绝了,不曾想姜国丈府中居然还有这等身段的女子。那轻歌曼舞着实动人心魄,让老夫足足年轻了二十岁呀。”
姜睿“开心”的笑着,房石面向暖阳打着哈欠。
这一顿午饭吃过,不光何驰那边没有半点动静,就连天子那里也是一动不动。两个老不死的心中起了疑惑,现在看戏的一转成了在戏台上唱戏的,观众们不喝彩他们也不敢撤下来。既然这样戏还要继续演下去,今天非得演出一个结果来,不然这闹剧可就没法收场了。
楚绥从洛晴楼中出来时顺势掩在了人后,如今让天子站队已经成了一种奢望,只有去借另一个人的力量来灭火。
“楚公子有什么吩咐?”
“立刻替我备马。”
“太爷就在楼上,楚公子你可不能动,有什么事只管让小的去就是了。”
“这人你请不来的,必须我去跑一趟,速速备马去吧。”
房氏的死士牵来一匹快马,楚绥上马之后急急的去了。尤素知道房氏已经憋不住了,一定是去求何驰出面平息事态,故而下令各营士兵不得阻拦。
姜睿得知楚绥去求援的消息后不以为意,眼前已经成了一滩死水,继续僵持下去很可能陷入被动。倒不如先偃旗息鼓撤回去,之后再细细谋划布置寻机再战。况且这一熬就熬了好多人,姜氏、房氏、士兵、捕快衙役,甚至天子和太后也被熬在了里面。
“楚公子,来见我所为何事?”
何驰照旧慵懒的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楚绥向着他跪下重重叩首道。
“小子屡次顶撞金冕侯,今特来领罚。”
忽然一串笑声飘在院子里,何驰一边摇头一边伸出手去拍了拍楚绥的肩膀说。
“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既然出了这一跪,我就还你一计。”
楚绥不敢抬头更不敢起身,他只说。
“请侯爷赐教。”
“你回去让人大喊‘熊来了’,声势只管造大一些,便可让那两位一拍两散。”
“可是,京城之中哪里来的熊?”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何驰捧腹大笑起来,一直笑到气竭才停下。
“问的好,京城之中哪里来的熊呢?这个问题我就留给楚公子了,你带回去慢慢想吧。”
楚绥从地上起身,眼前是双目紧闭的何驰,如今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于是他行礼后阔步离去。何驰又爆发出一串笑声,那笑声追着楚绥的脚后跟穿过廊道。
“熊!熊来了!有熊!”
“熊瞎子来了!”
茶楼下突然响起了叫嚷声,一群人煞有介事的惊叫起来,楼上的暖阁里姜睿坐直了身子,房石也已经睁开了眼睛。
“房兄你看,这事闹的。”
“看来今天并非吉日,下次有机会我单请姜国丈。”
“好说,好说!小弟就此别过。”
正当街上的士兵还在疑惑哪里有熊的时候,姜睿就带着一众人在洛晴楼前排开了架势,不到半个时辰一切都已经收拢妥当,随着一声鞭响姜氏的车队和一众随行人员就跟着姜睿远去了。
房石终于从茶楼上挪步下来,房氏的车马也已经备好,楚绥就站在车旁准备接房石上车。
“没想到我房石连输两阵,竟然还是输在同一个后辈手里。”
“义父,孩儿不明白。何驰弄出如此拙劣的谎言,为何能解困局?”
房石在车中坐稳,他扶着楚绥的肩膀说。
“这不是一个谎言,这是一个体面的理由。姜氏钓不到天子的偏护,也就没了僵持的理由。何驰胡诌的一句话让大家都能维持住体面,那既然体面有了,大家自然就能顺势而退,这才是真正的四两拨千斤。厉害,何荆州真是好厉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