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113年十二月初六。
从十二月初一太子回京到现在不过短短五天时间,京城之中已经发生了太多事情。洛阳作为帝国的心脏,它既是染缸也是一座舞台,各方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淅淅索索的小动作更是层出不穷。
“房石,太后懿旨!”
“房石在!”
人与人之间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阶级鸿沟,懿旨和懿旨也存在着明显的差距。有即将成为亲家客客气气蜻蜓点水的懿旨,那自然也有天雷滚滚北风割面的懿旨。
“房石,你个老不死的混账,是不是又在犯混了!琴扬出嫁的好日子就是被你耽搁的,大喜在即你在河北闹什么。本来是客客气气的亲家,你非要多生事端,这种多吃多要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你若是老糊涂了、不堪用了,就挑几个堪用的继承家业,自己就老老实实去躺尸。眼下国有大事,你给本宫消停一些,否则本宫断不容你!”
太监将懿旨一收,在他身后百名禁军披坚执锐,驿馆之中一片肃杀。房石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一边滴着眼泪一边膝行到太监面前接下懿旨。
这一顿训斥虽然有些出乎意料,却完全合乎情理。
外派员工在这里受了羞辱,公司负责人正好借机替他讨回公道。更不用说房氏一众人本来就是阶下囚,何驰的实力的确不如这群旧族,但是他可是一个正经的皇亲国戚。不客气的说,太后和天子只要起了杀心他们连何驰的面都见不到。双眼一闭全部交给驻守在河北的乌罗去处理,等到春风化雪时准保见不到一星枯枝败叶。
自古就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河北各族的眼睛也不是出气用的。只要天子嘴巴里落半个字下去,姜睿必定第一个冲锋在前。要收房氏的家业,何须纳什么贵妃,直接一把撸进自家袖管里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天子让何驰来支撑局面是庇护,太后的懿旨是摔打,最后贵妃进宫就是恩赏。这就是一套标准的萝卜加大棒流程,从此刻起房氏再敢起小动作,就等同于亲手绝了贵妃进宫的门路。
凡事都有先来后到,琴扬为先,贵妃为后,顺序绝对不能搞混。
昭国110年这个时间段是不是重要的节点?
这个问题局内人是无法回答的,一个皇朝的兴衰只有在它正式落幕之后由后来人品评。而在局内人眼中,太后支撑朝局淌过了主少国疑这条混水河,尾随而至的“张晴案”也能起到削弱天家威仪的效果。一头半路杀出的怪物直接以物理手段超度了三党之中的两枝,一党龙头暴毙,一党因为勾结哀牢贼子威严扫地。
随后发生的事已经完全超脱了常理,每一件事单独拎出来都足以改写一个皇朝的历史。天家冷眼旁观,并适时下场加注,如今时机成熟天子和太后联起手来搭起了这座舞台,他们誓要以一场盛大的婚礼降服这头瑞兽。
“皇上圣明!”
大黄皮子听着赞颂之声面露得意之色,今天在东宫之中摆出来的阵法直接秀翻全场,何驰留下的迷局已经被他完美破解。
皇权是房梁,政策是钟摆,那么如何让这个钟摆在恰当的位置停下来呢?律法真的只是横着拉几道绳索,用来直接阻隔官与民的屏障?真的就没有弹性的解决办法了?
天子用最简单的手段告诉众人,律法并非阻隔性的横向拉线,也不是呈九十度的纵向通道。它应该是一组与中线有一定夹角的斜向平行线。这样一来无论以多大力量推动钟摆,在第一次撞击后它都已经卸去大半的力道。剩下的一切就是顺其自然,钟摆会自动在两条平行线的夹缝之中反复弹跳卸力、借力,最后缓缓停在那“衣食足”的中线上。
在这个基础上延展,只需把这些平行线层层加高,那么一条由律法组成的绳网屏障就可以起到防护作用,飞过来的斧子会有很大概率被绳墙挡住。
“如此方为仁政。”
太子和刘协点头暗叹,天子转向何劳禄笑道。
“爱卿平身!”
“谢陛下!”
四个太监小心翼翼的将蚕丝制成的小巧模型挪走了,给天子腾出了场地。
天子在东宫里召见臣子可不多见,毕竟这里是太子的地盘,虽然现在的太子还没有那么强的领地意识,但是如果涉及到某些政事还是应该在更加正规的地方。
“何卿,你的夫人呢?”
“拙荆得太后恩典,正去往御花园拜见昭仪娘娘。”
“大冬天的御花园里有什么好看的,李福派人传旨去开了东暖阁,别让昭仪她们在御花园里吹冷风。”
“微臣代拙荆,叩谢陛下隆恩!”
今天宫中的场面算不得多大,但是这份恩荣昭国开国以来几人可享?
东宫、御花园、太极宫三个地方围着一家人转。等于是将皇宫之中所有可以用来招待外客的区域全部开放给何家。这是天家对何家的恩宠,至于少容所系的少家也多多少少能分到一杯羹。今天另有一份赏赐落在少家头上,少谦这个三朝老臣终于可以稳稳落地,南阳少家也总算得了一个善终的结果。
“又下雪了。”
少太师站在自家前院,少玄英站在他的身侧,两人都是身着官服,跟在左右的仆役们也是精神抖擞。
“瑞雪兆丰年呀!”
听着父亲感慨,少玄英上步问道。
“父亲我们回里面去等吧。”
“玄英你要记住,细枝末节处才见真章,为臣者不可不臣……”
少谦等这个结果已经等了二十几年,眼看就差临门一脚,他岂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歇下来。少、尤、鲁三党的架构和秦国类似,都是秦皇死而地分。尤、鲁两党在顶梁柱失势之后,人人都盯住了少党这最后一根顶梁柱,在某些人眼中它是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虫,在另一些人眼中少太师的起落就是一个风向标。
少谦可以安全落地不仅仅意味着天子收回了朝政全权,更标志着对于三党的清洗彻底宣告终结。后者的意义远大于前者,因为这关系到114年的乡试和115年的会试,此乃冬去春来万象更新之兆。
“圣旨到!”
少谦和少玄英阔步出迎,细细飘雪中一封圣旨黄绢来到了少府的门楣之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少谦三朝辅政五十年如一日不辞辛劳,公忠体国、劳苦功高乃为群臣之楷模。朕感念其辅协之功,特此封赏!少谦进爵县伯,赐号长丰,食邑三百户,永业千亩,另敕修宅院一座供其颐养天年。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少谦生前获得了伯这个爵位,就意味着死后很有可能追爵一等以侯爵之礼下葬。
三朝老臣晚年卷入党争,经历摔打被何驰扶住最后平稳落地,这样的归宿已经堪称完美!想想死不瞑目的两个对手,少谦不由得感慨起来,从黄河决堤到“张晴案”爆发,一路走来开始不足五年。昭国里外已经换了一副气象,恍惚间少谦只觉丰年盛世就在眼前。
“长丰伯请起。”
少谦起身接下圣旨,少玄英上步做请道。
“有劳公公了,请府内用茶。”
这里一桩事已经尘埃落定,天水王的眼线很快将这个消息带回了天水王府。正当他要进去禀报的时候,两个王爷的贴身侍卫却挡在了门前。
“王爷在里面处理家事。”
贴身侍卫只说了这么轻轻一句话,但里面的情况可一点都不轻巧,陆笑藏在衣柜里的银盒被人翻出来了。陆欢十分笃定自己家里就没有这等简陋的物件,银的确是足银,但总一没装饰二没镌名,这多半不是从正经的金银匠手中出来的物件。
“大虎乖,你到底从哪里拿到的这件东西。”
“别人送我的。”
“什么人送你的?”
“我记错了,应该是我买的。”
“什么时候买的?”
陆欢和陆笑磨着性子,今天他一定要把银盒的来历问清楚。这女儿好久没出过门了,什么人能瞒过里外的侍卫和她接触。且先不说这银盒粗不粗糙的事,只说这银盒用的银子可是正经的雪花白银,陆欢放在手中掂了两下发现这个银盒用料十分扎实,已经超过六两重了。
“大虎要听话,爹也想买上几个这样的精细物件。你只要如实说出来,爹保证不为难人家。”
正当陆欢“审问”女儿的时候,两个服侍陆笑的丫鬟慌手忙脚的走了进来,果然她的衣柜里还藏着东西,随着一个带着些弧形的小银片落到银盒之中,这一套雪糕餐具算是齐活了。
“爹你要买几个,我帮爹去买。”
“如此说来,那人手中不止这么一套。大虎你不会和爹扯谎吧!”
陆欢盯着女儿脸上的表情变化,陆笑被父亲盯得浑身发毛,她扭捏道。
“想必……应该……是有很多套吧,我想他应该挺有钱的。”
“大虎,你何苦瞒着爹呢。爹也很想见见这人,你这样瞒着爹爹,那厮莫非是匪盗之流?”
陆欢的眼睛里凝着一股杀气,究竟是谁能在防卫森严的王府之中来无影去无踪,莫非京城里还有他天水王不知道的势力。如果来者真的实力雄厚,那只管正大光明的递上拜帖登门拜见。陆欢还在想,莫不是自己年初时“广交朋友”的举动,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