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貂!”
肖得意对于楚貂的临阵倒戈很是气愤,楚貂也不气恼,他不知道何劳禄就是这次展销会的总负责人,他总还晓得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
“肖随驾,何故生气呢。”
“你自己知道,何故装傻充愣!”
楚貂摇头笑着朝不远处一指,说道。
“肖随驾也要分清楚状况,如果那林总管能够收买,我们又何必急于一时呢。直接与那季夫人顶起来,别人直接甩了我们单干怎么办?”
“只怕是甩了你单干吧,别忘了这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多少人想上这条船还上不了呢!”
这两个豪商长久以来都是剑拔弩张的架势,哪怕暂时联合起来也改变不了他们逐利的本色。不过肖得意的身份上压楚貂一头,楚貂总要维持一个表面的恭顺。
“肖随驾怎么当了官就不知道商人怎么活了,咱们不能明着登堂入室,也可以在旁边讨点残羹剩饭呀。听说你把这条街上的三处商铺盘了下来,除了当仓库的一处,不是还有两户嘛?只要运营得当就是别人送的嫁衣,那次一点的丝也是丝啊,大热闹一起来总能卖的出去。”
肖得意冷哼一声把头一昂,这京城里就没啥新鲜事,楚貂的探子一天跑八百遍,早就把这一片的商业布局摸透了。
“你呢?”
“我就盘了一户,也是赶得急了些,手头没那么多丝绸可卖呀。”
“没有丝绸,却有茶叶和山珍。”
“哎呀,有钱一起赚嘛。”
肖得意和楚貂同时“呵呵”一笑,算是另类的一笑泯恩仇。恰巧这是林总管出来了,他看着站在雪地里的两个豪商,径直朝他们走了过来。
“两位还没走呢。”
肖得意上步招呼道。
“我们想请公公喝杯新茶,不知公公可方便?”
林总管摇头道。
“喝茶还是免了吧,这次买卖我就是个花瓶,单管送进宫里的钱。刚在里头不方便说,这位季夫人是管外事的,明天还有一位专管总账的要来。”
楚貂忙问。
“敢问谁人管总账?”
“就是原户部尚书,也姓何。”
林总管抛下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然后阔步上了马车,一声“回去吧”马鞭一扬便开走了。
何家也算家大业大了,这几年经营下来何驰对于襄阳和江夏的掌控力已经超过了百分之七十,也可以说他已经实质上垄断了荆州的大部分产业。尽管有些大大小小的商贾和势力依旧存在,但是因为何驰名下的产业总量过于庞大,所以余下的三成都是属于胳膊拧不过大腿。
倘若曹纤善加运作,将这种规模级的垄断转化成等量的土地会产生什么效果呢?
答案就是襄阳百姓就无可耕之田,村村镇镇皆为家奴,小吏类犬,郡守如婢,门庭三百里,客卿万余众,振臂一呼便能聚集上万敢死之士。
要说曹纤也是挺纠结的,现在这样的大范围运营是建立在昭国总体安定的基础上,它毫无疑问是令人艳羡的,同时也是极脆弱的。这也导致了何驰的势力虽然铺得很开,但是看起来总是那么不伦不类。比之小豪绅强上不少,但与河北房氏那样的旧族比较就相形见绌了。何驰就像一个斜在河滩上还长歪了的枣树,看着树上一片红枣红艳艳的,实则真的去打枣子有一大半都落到了河里。
不过垄断终究是垄断了,既然已经完成了垄断,那么曹纤就已经控制住了水龙头,她需要试着去熟悉这股名为“经济动力”的力量。这次樊城集市表面看起来是在互市,实则就是一次试点活动。
它首先要解决的就是资金滞留问题,海量的资金滞留在襄阳将会导致局部的通货膨胀。襄阳的市场已经接近饱和,而且本地特产也没有多么丰富,城里再也没多的地方开铺子,襄阳城渐渐变得拥挤起来。
其次它还要肩负起引流的重担,第一次集会落在樊城,更北便有钱伯义、桑重阳、刘飞等人盯着,集市上的安全性自不用多说。曹纤更让人安排了五个市场主簿进行分段式管理,连钟文平和常顺也被派了过去帮忙。如果它能起到预期效果,那么这个集市未必不能开在江夏和长沙,或者等江陵稳固之后,还可以考虑去江陵。如此一来襄阳作为中心地带的优势将会被彻底开发,带动荆州南北的经济进入健康的内循环状态。
不过这些宏观经济概念参与赶集的人们并不会知道,或许在他们眼里只是平淡的生活有了起色。
“儿子别灰心,那些臭读书的经常说大丈夫何患无妻。追不到就是无缘,咱们等下一个就是了。”
云爻劝着儿子,云伯才的眼睛往热闹的集市深处探去,这都已经走出两里地了,集市还是一眼望不到头,这里究竟来了多少人呀!
刚才云爻接了钟文平开的单子很是不放心,于是他把云伯才留下看摊子,自己颠颠的进城兑了钱出来。等三百串的铜钱进了樟木箱子之后,云爻才终于放下心来,父子二人这才离了摊子出来走走看看。
“儿子,你别发呆啊。爹也是想着落袋为安,谁知道那文人开的单子是真是假,那张熊皮也不是我们一家的,要带着钱回去分呢。”
云爻看儿子发呆,以为他是因为找不到那位小姐而发愁呢。云伯才的眼睛在街上看了几个来回,然后一本正经的对面前的父亲说。
“爹,你不觉得街上少了点什么?”
“卖什么的都有,没有少啊。”
云伯才的视线转向左边,又回向右边,他停在这里是有道理的,一条路走过来他只看到这样一个极为朴素的摊位。
“卖老姜!卖柳条筐喽!”
一个六旬老汉坐在一张包袱皮上,在他面前是半篮子生姜和五个叠起来的柳条筐,简单的货物与他身边的摊位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而云伯才还注意到,就在柳条筐旁边立着一块支架牌,上面写着三个字,他勉强认识起头的军字。
“老大爷,你这牌子上写的是什么字呀?”
老大爷见云伯才去问也并不恼怒,他伸出手指着牌子说。
“这牌子上写的是军属摊,老头我家里有个儿子在戍边。乡君和何大人体贴我们军属,带着这块军属牌来赶集就不用交摊位费,到了这里摆摊只需和那些管事的知会一声,他们还带着我挑地方嘞。”
云爻“喝”了一声,喃喃的说“竟有这种好事”。云伯才横了自己那不靠谱的爹一眼,带着他走了十几步躲开了老人的摊位。
“儿子你别躲呀,爹不会舍得把你送去戍边的。”
“爹!你注意到没有,这里没有乞丐。”
“是吗?爹怎么没注意到?!”
云爻一边挠头一边左右张望,最后“嗨”了一声说。
“一准是那些狗官作祟,乞丐被挡在外面进不来呗。”
没见识的老爹脱口而出,云伯才知道这爹不靠谱也就不去争辩了,其实这里还少了一样东西,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到头上插稻草的孩子。云伯才从巴蜀走到身毒,再穿过西藏高原抵达若羌,又跟着大部队回到长安。长安是昭国的次京,其繁华程度远胜樊城百倍,可是长安的街道又是什么样的。
“儿子,儿子!你怎么呆住了?”
“爹我想……”
云伯才话到一半,突然一阵高声就砸在了街上。父子两人向那吵嚷声传来的地方看去,只见有人在不远处的米摊上起了争执。
“你这厮想吃好米想疯了吧!”
“你休要污我青白,我不想精米,是你这里打着白米的价卖霉臭的米。”
“闭嘴!天生一副奸人样子,还审起我来了!”
云伯才快步走到摊前,一眼就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他不假思索的阔步走上去喊了“蒯家大哥”一声。
“呦呵,还带着同伙来的。”
米摊上有两个商贩,一个大个子挡在前面,另一个身形娇小的赶着在后面掉包。
“蒯家大哥,你怎么和他们起了纷争?”
“原来是云小弟,我本来想买点白米,但是他们把霉米当白米卖。”
蒯良正说着话,米摊上的大个子只觉身后有人拍他,于是便壮起胆子说道。
“你胡沁什么,我们这里哪来的霉米!明明就是十文一斗的白米,和盛德米铺里是一个价钱,是你这家伙非要花白米的价钱吃那今年新收的精米。”
“新产的精米我们这里也有,你们看看正宗官家老爷们吃的好米!透透的这一粒粒多水灵,闻着还有香气呢!三十文一斗童叟无欺!”
云伯才知道这两个人唱双簧呢,无非就是看到好欺负的人欺负,遇到硬茬子就立刻把好的换出来。他轻推这蒯良,对他小声问道。
“大哥你买了没有?”
“就是嗅到那霉味才没买,一股子霉味都冲鼻子了,真亏他们敢拿出来卖。”
“那就没甚可惜的了,你还是多走两里路进城去买吧。”
“哎!”
蒯良短叹一声,又瞪了一眼挡在米摊前的大个子,正当他把手中的米袋收好准备进城买米的时候。突然一个主簿端着账本就过来了,他身后跟着一个老妪,那老妪手中提着半袋米。
“大人我就是在这里买的米,刚才他们说我是自己眼瞎了,买了不知道哪来的发了青霉的脏米来污他们青白。”
米摊上的两个商贩一看有人找回来了立刻慌了神,蒯良和云伯才往后退了两步把路让开,主簿往车旁一站只扫了一眼车上的米袋就发出一声冷哼,两个商贩立刻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
“大人,我们这里怎么会卖发青霉的米呢!您上眼看仔细了,可别让他们脏了我们的青白。”
“青白?”
主簿拿起毛笔往账簿上点了两点,然后笑着说。
“先不说霉不霉的事。就看这个斗,底子这么厚,它能装多少米?”
“大人明鉴!”
“行了,你们不需要哭也不需要闹,摆在你们面前的有两条路,无论走哪条路都先把该给人家的米给了。第一条,去城门前找钟先生拿回摊位费滚得远远的。第二条,明天换了斗,丢了霉米,洗心革面去城里让人验过之后再过来摆摊。”
两个商贩一脸的愁苦,他们跪在地上哀求道。
“大人你可不能这样,我们这是小本生意,若是来一个闹一个,我们还活不活了。”
“是啊,这老婆婆买的米还能说话不成,怎么就成我家的了。”
主簿呵呵一笑,点头说。
“你还真说对了,这市集上的米还真能说话。知道我为什么在账本上点两个点吗?你们两个滑头一看就没进城去过验,集市之前就有通报,铜锣加榜文喊了三天整,你们别给我说不知道。凡是在集市上卖粮食的都要在城里验过,并在麻袋上敲了红标才能上市,敲了红标之后还有标准的米袋发给你们。现在你们不光逃了验,还直接上厚底斗来坑人。我告诉你们,若是在我这里记上三个点,这摊位费都别想退!”
两个跪在地上的人立刻慌了神,起身给那老婆婆换了米,又在主薄的监督下收了摊子灰溜溜的走了。云爻、云伯才和蒯良全程旁观了这场执法,三人心中竟是三种心态。
“儿子,咱们回去吧。”
云爻催了一声儿子,云伯才玩心也散了大半于是干脆往回走,蒯良倒也是顺路,三人便走在了一起。
“南阳郡的百姓真是有福气。”
云伯才走着走着冒出这样一句话,蒯良却轻叹道。
“万物皆有尽时,就怕得了福气享不长久。”
“蒯先生为什么这么说。”
蒯良停下脚步看着云伯才说道。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商君之事,犹在昨日。”
“商君是谁?”
“哎!”
云伯才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蒯良自顾自的走了,看他的模样极是惆怅。
“卖皮子的,杵在这里发什么呆呢。”
耳边飞来的一个声音让云伯才回过神来,云爻刚把三百贯提现,现在对王找儿已经换了一番态度。再看她身后跟着常顺,想来必定身份不俗。
“女娃子你家住哪?长这么大了,心里有没有中意的人家?”
云爻的问题起到了激怒效果,王找儿眉毛一横快走两步直接甩下了这对父子。
“姑娘留步,敢问姑娘,可知道商君是谁?”
王找儿被这新奇的问题唤住了,她回过身来对云伯才说道。
“商君就是商鞅。你问他干什么?”
“那他干了什么?”
“他干的事可多了,你想知道就去读书去。”
“上哪读书?读什么书?”
“你难道是专门来问问题的?一个接一个的问,我都被你问的烦死了!”
王找儿甩下了云家父子二人,快步混入人群不见了踪影。常顺似笑非笑的走过云伯才身边,用若有似无的声音说。
“樊城里面就有公开的识字学堂,认几个字不做睁眼瞎还是要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