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子莲已经在家安静了好久，对付熊孩子最好的武器不是老父亲的说教，而是街道上连续几日金戈铁马。哀牢乱京的集体记忆被唤醒，好多人家都囤了粮食窝在家里观望。再加上这场大雪来的极不凑巧，金戈铁马刚刚撤下它就到了。
如今京城里已经欠了好多的热闹，大概风雪一停就会爆发出来。
郭子莲自是不急，毕竟琴扬公主的大婚典礼总要办的，想要找个空溜出门去的借口也都是现成的。就是窝在家里这段时间何驰都不曾有过联络，这一点她是越想越气，宣纸铺开一个“负心人”的新剧本已经酝酿了七七八八。
“小姐，你在吗？”
“这话怎么问的，我不在府里还能翻墙跑了？”
正当郭子莲陷入创作瓶颈的时候，那该死的查房丫头又来了，老父亲还是放心不下这个上天入地的女儿，一天几次不定时的查岗郭子莲都已经麻木了。
郭子莲把房门打开，只见冬雪站在门口脸上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小姐，我不是被老爷派来查你的。”
“大差不差，你若闲的慌就自己找人玩去，今天下这么大的雪我也不打算出去溜达。”
“门房有人送来一封信，说是小姐的笔友。”
郭子莲眼睛里绽出光来，她表面却保持着克制，但是心里已经把那混账何驰骂了一万遍。他可算想起这里还有一个笔友，这么长时间是生是死竟然半点消息都不给她知晓。
“什么狐朋狗友，我不认识。”
冬雪捏着信封，小脑袋里懵懵的。今天小姐的反应好生反常，平时她不是求着有信来嘛？
“小姐你不是总巴望着有信来吗？”
“巴望什么！这信又臭又脏，你赶紧拿火盆把它点了，我刚吃过午饭嫌它恶心。”
冬雪听不出弦外之音，她把信封拿到鼻子前面嗅了嗅，疑惑道。
“不臭啊，还是香的。”
一句话出来，郭子莲头上蹿出三丈高的火，她右脚一跺脸上已是一片通红。
“香才有问题呢！真是气死我了！哼！”
“小姐……”
“拿来！”
郭子莲伸手讨信，冬雪呆呆的照做，当信封来到郭子莲的鼻子前方时，她瞬间愣住了。香是香的，但不是什么胭脂粉黛一类的香气，这香味极是克制，好似一种昂贵的熏香。郭子莲拨动记忆，瞬间想起了这股香味的源头。
“太……”
“小姐你说什么？”
“没什么！那送信的人呢？”
“听门房的人说，送信的把信交给门房之后就回去了。”
郭子莲仔细看了看信封，上面只落了两个字。
“孤山。”
“小姐，该不会门房搞错了吧。”
“没错没错！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玩吧别再来打扰我。”
郭子莲赶走了冬雪，她将房门关牢之后才拆开信封，信封之中只有一张对折的信纸。将那信纸铺开，上面是一首诗。
“哪只孤雁守红蜡，谁家桃花见秋穗。葡萄满藤橘尚涩，雪盖莲池空垂泪。春风化冰还江水，烈日独照羞青梅。金粟累累杏叶飞，霜打晚梨终不悔。何驰。”
郭子莲盯着这首诗有些出神，她的手指轻轻摸过当头第一句。
“我不就是那只守红蜡的孤雁，你反倒终不悔来了，脸皮真是厚的可以！”
郭子莲嗔嗔的一笑，然后将这页信纸收好，把书桌上的宣纸重新铺了铺，一个感情大骗子的形象已经在她的脑中酝酿成型。
文人的笔墨比刀还快利，说不准明天就会有一曲带着女儿家怨怒的戏文在戏台上唱开。
“阿嚏！”
何驰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喷嚏，这北风吹得人脸上生疼，他还要顶着寒风想办法取冰做冰激凌，整个过程真叫一个活受罪。
“刚吃过午饭就想吃雪糕，真是大黄皮子惯出来的宝贝女儿。
琴扬和陆茗澈脸上和手上都擦了护手霜，故而她们可以肆无忌惮的在院子里堆雪人玩，琴扬的侍卫们已经在一间厢房里点了两盆炭火，只等她们玩不动的时候进去睡午觉，反观厨房里的灶火灭了好久也没人管。
“一个人做冰激凌很累的。”
何驰挠头叹气，厨房里尽是连半个帮忙的人都没有。
“好歹来个人帮我看着灶台啊！！！”
驸马？牛马！
这京城真是一秒都呆不下去！何驰是真的想早早结束这一切，收拾一家人南下襄阳过舒坦日子。
宫中的皇亲国戚见面会已经接近尾声，毕竟太后吃了饭就要睡午觉，今天是为了接待何劳禄且天子在场的情况下，才强撑了这大半个时辰。
“何卿。”
“微臣在。”
“这宫外的事朕就交给你了。”
“请陛下放心，微臣一定竭尽全力。”
天子点头，太后沉了一口气，终于到了要散会的时候。孰料天子突然抬了一声，继续说道。
“还有一事。”
“请陛下示下。”
这一出戏明显是天子自己加进去的，太后知道儿子大了管不住，也只能默默听着任天子发挥。
“琴扬从南阳郡带来的墨镜十分有用，可抵挡烈日风沙，也可让将士们避免雪地目盲之症。可是朕这里只有十几副，想要分下去也实在是不够分。你回去告诉何驰别藏着噎着，爽利的替朕办好这件事，事后必有重赏。”
少容与何家妹在何劳禄后面跪着，这里没她们开口的份。太后知道儿子的做法上不得台面，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绝对不能拆天子的台。至于何劳禄面对天子的示下当然只有应承这一途，于是这件事就顺理成章的定了下来，至于重赏的分配权始终掌握在大黄皮子手中。
先别说什么赏赐不赏赐的事了，只是要这只大黄皮子不往丝织品展销会上伸手就很难做到。
季昔眠上午与肖得意、楚貂、林总管碰过头之后，一吃过午饭就开始忙着清点皇后送来的几车货物。
内务府的库存永远是一笔薛定谔的账，东西进去或可原模原样的出来，或就是泥牛入海全无踪影，故而皇后就没把停在太极宫的丝绸往内务府的库房里送，就怕这一转手出了差错。
于是这一批丝绸就直接送到了展销会的仓库之中，尽管阿图卡亚告诉庞培何驰绝对不会食言，但耐不住庞培的性子实在太急。两千三百匹绸子和五百缎绣锦，在他的眼中是一笔巨大的财富，故而落袋为安的念头就变得异常强烈。
可阿图卡亚也有话要说了，就算把丝绸全部交到你手上，你怎么确保有足够的运力运过丝路？于是一个仇人顺理成章的登堂入室，引得庞贝大喝起来。
“你怎么把这家伙带来了！！！”
“冷静！庞培，冷静！”
前面的场面一时陷入混乱，小桃有些着急，她的目光毫无着落的转了一圈，最后盯在了还在品茶的季昔眠身上。
“夫人，我们要不要去管管？”
“不过一群西方蛮子，你让他们吵个够就是了。他们不把事情掰扯清楚，我们贸然把东西给出去了，万一当众厮打起来怎么办。”
“要不让后面的人上前面站上一站，压一压他们的脾气。”
季昔眠摇头否了小桃的建议，关于东西罗马的事何驰对季昔眠吩咐过，这两个主顾都不是善茬，只当他们是蛮夷处理就行了。只要争吵一刻不停，这一批东西就绝对不能给出去，必须等心平气和之后，再和阿图卡亚面对面的取货销账。
阿图卡亚是个学者，也是一个极具政治头脑的人。
庞培是个战士，他与东罗马的军队从陆地打到海上，经历过大大小小三十多场战斗。
两人的相性多少有那么一点冲突，在如何将丝绸运过丝路的问题上，阿图卡亚偏向于坐下来谈。于是莎车国的伯耶和东罗马特使阿杜就出现在了这里，他们一个是丝路活地图，一个是大马士革守门员。这些丝绸，或者说这些等量的财富如何从昭国运往西罗马，就成了一桩必须坐下来好好谈的生意。
经过一轮争吵，阿杜和庞培终究没有当场打起来。伯耶舒了一口气，看来这笔外快利润很高，但赚起来着实有难度。
季昔眠在后面的隔间里盯着局势的变化，她见众人都坐下来了便吩咐小桃派人去上茶。四杯茶水由四名膀大腰圆的护院端到前面，一种隐性的压力落在了众人心中。
阿杜率先做出表态。
“我重申吾皇的原则，吾皇只反对伪帝，他从没有反对过东西罗马之间正常的商业往来，是你们肆意抢掠商船断了商路。”
“哈！你们派商船来我们的港口买光了我们的粮食，我是不是应该反过来谢谢你们的大恩大德。”
“买光粮食的罪魁祸首是尤金！”
“现在你们和尤金决裂了，你们当然这么说！当年趁着粮荒的时候，聚拢了六个军团在边境上不宣而战的事怎么解释？那禁卫军的刀子差一点就插进我的喉咙！”
“我们只反对伪帝！”
“也包括所有挡在你们面前的人！”
这第一次的会面多多少少都有些尴尬，两国的矛盾还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的清的。庞培也不指望一次就谈出成果来，这些财富如何流回意大利半岛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
对于昭国的使团来说，洛阳是起点，大马士革是终点。而对于那批货物来说，洛阳是起点，大马士革只是一个中转站。两边的行程和目的不同，如果是通过官方渠道进入大马士革就必须和东皇奥古斯都沟通，如果是通过走私渠道就必须去找尤金。
现在很显然尤金那条路是走不通的，那是一个毫无信义的混蛋。
东罗马方面很可能为了收缩兵力而放弃耶路撒冷和死海，但是他们绝对不会放弃大马士革和黑门山！加利利湖是珍贵的淡水水源地，而黑门山要塞扼守加利利湖的同时也是挡在大马士革前方的最后屏障。破滇池则哀牢降，倘若黑门山要塞被攻破的话大马士革就岌岌可危了。
所以综合下来走大马士革与东皇协商是唯一可行的手段，更不用说之后还有留学生要过境，这一来二去的花销一大半都会用在东罗马境内。
细细思量之后阿图卡亚终于开口了，他转向阿杜问道。
“如果我写一封书信给奥古斯都陛下，最快多久能有回应？”
“往返至少四到六个月时间，这已经是最快速度的。阿图卡亚，我欣赏你的勇气和胆识，我希望你能信任我，一如吾皇信任我一样。”
庞培跳了起来，他大声喝道。
“阿图卡亚，别信他们的鬼话！他们一定是被尤金在背后捅刀子了！你们的上头一定给你们传坏消息了对不对！”
也不知道庞培是有心的算计还是信口胡说，总之他的这句话直接戳中了阿杜的痛点，奥古斯都的最新来信的确已经到了阿杜手中。奥古斯都与尤金决裂了，埃及在东罗马进军亚美尼亚首都埃里温的时候，对耶路撒冷发动了突袭，虽然他们没能得手，但是现在的耶路撒冷已经成了前线。
三个月前从大马士革发出的信函来到了阿杜手中，如果战争持续下去就会有更多的不稳定因素，东罗马必须寻找一批足够可信的盟友。
“那么容我书信一封，麻烦你替我转交给奥古斯都陛下吧。”
阿图卡亚如是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