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人?匈奴人喜欢什么样的绣锦?”
季昔眠听着外面的传报皱起了眉头,今天她的身边多出来了三个人,且都是何家妹派来的帮手。领头的自然是方环莲,跟在她身后的是管着裳衣局的萧心,长青惯例守在门外负责里外传话。
俗话说百样货接待百样客,织锦按照织造工艺有定式版型,但这绣锦可真是一百种一百个不重样的个性化奢侈品。绣娘们的针脚随心起伏,客人们也是各有所爱。刚才伯耶来扫货也是看中了什么就买什么,不知不觉的就挑走了足足三千件。
“听说,匈奴人经常抢掠女子。”
萧心小声嘀咕了一声,她从关中来的,即使没见过北匈奴的凶残,至少也见过南匈奴的野蛮。长安城外但凡有女子走丢的官司,多半都和南匈奴有关系。
方环莲思虑几息一本正经的给出了意见,说。
“奴婢倒不关心他们喜欢什么,只刚才在那里撇了一眼,就觉得他们不似来做生意的。以防他们作难,季夫人还是叫几个壮实的人上来把东西端出去。”
季昔眠点头采纳了方环莲的意见,长青立刻去调了一批壮实的人上来,之后她又挑了十件骆驼、骏马、苍鹰、美人和塞外风光的绣锦作为样品。
“先等他们看完织锦,稍后他们要看时,你们两两一个送进去就是了。”
这些绣锦每一件都价值连城,季昔眠不敢轻易送到那等豺狼面前,幸好这些力士人高马大,有他们护着定然不会出差错。
长青站在楼梯口盯着动向,他只见肖得意带着匈奴人逛完一圈进了雅间,稍后端茶水的小厮就到了,不过几息之后那小厮从雅间里捏着鼻子出来的,模样着实有些狼狈。
“我说你们,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了!入乡随俗懂不懂!”
冒顿和阿骨往雅间里一坐,屋子里就腾起一阵味道,肖得意强忍着不适感打开窗户,试图把这股子异味驱走。冒顿不以为然,他斜坐在椅子上,将茶盏直接捏到嘴边“咕咕”两口喝了一个干净。
“肖老板见笑了,我们终究是漠北来的。如果在这里过惯了好日子,将来回了漠北可就难受了。”
肖得意恨得牙痒痒,冒顿胡咧咧他可以跑回漠北去,但是肖得意可没地方去躲。自己仗着何驰的大恩好不容易从襄阳全模全样的脱身,现在如果被人拿住沾上冒顿的实据,怕是死得无声无息。
“隔墙有耳。”
肖得意用最低的声音提醒着冒顿,冒顿不以为然用袖口擦了擦嘴角的茶水说。
“两国都已经互市了,咱们正常买卖不行吗?”
“好说,既然是来买卖的,咱们就一码归一码。上好的绸子和织锦我都带着你们看了一遍,现在我要去忙了,你们若有需求只管喊一声自有其他人来接待你们。”
“等等!”
肖得意正欲金蝉脱壳,阿骨利落的起身一拽肖得意的袖子,对他吼道。
“你们这里没手抓饭吃吗?我都快饿死了!”
“这里是卖丝绸的地方,要吃东西外面吃去,一条街上全是吃的地方!”
“阿骨,不得无礼。”
阿骨瞪了肖得意一眼,手上的力气不松半寸,肖得意还想挣扎,孰料一口唾沫就直接飞到了他的脸上。
“呸!”
一口唾沫飞来,肖得意怒火中烧,怒道。
“冒顿!你是来寻我的不痛快吗?”
冒顿起身拍了拍阿骨的肩膀,阿骨手掌一松将肖得意放开了。
“肖老板做的好大生意,说实话我们没带钱来。”
“没带钱你们来买什么?”
“昨天肖老板不在,我们没好意思来。今天我们来捧场,想向肖老板求一份接济。”
“冒顿,你不要得寸进尺。”
“别说的这么难听,这次我们不抢,只是找你借钱周转一下。”
冒顿露出笑脸,但是在肖得意看来面前就是一头灰狼正在呲牙。四面重围之下这头饿狼丝毫不介意拉着肖得意一起死,简直就是要钱不要命的主顾!
“好!我借……”
肖得意好不容易混上一个太子随驾,现在哪怕面前是个烧红的铁坨坨也不能让它“滋”出声音来,他强压下心中的不适说道。
“但是,这里不是谈生意的地方。马上中午了我请客,咱们到外面去边吃边谈。”
“呵呵呵呵……”
冒顿大笑出来,他拍了拍肖得意的肩膀勾肩搭背道。
“肖老板莫不是把自己当何荆州了?依我看我们还是在这里谈吧,毕竟一旦出了门,你说的话恐怕就不保真了。”
“冒顿我要提醒你,拉我下水你也活不了。”
“肖老板别急嘛,放眼天下谁不想我们死,只有我们才是真正一伙的。”
“说的好听,你拿什么东西来问我借钱。”
“现在我们两国互市,我可以替你打开商路。让你的商队绕走天山,绕过楼兰和吐鲁番就可以足足少掉两道税。”
天山北麓的绿色丝绸之路,它就像很多有毒植物一样美丽且危险。它可能让你赚的盆满钵满,也可能让你血本无归!长青远远的盯着雅间,那里面的动静就不像是谈生意,大约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他只见一个匈奴人推门出来吼道。
“不是还有绣锦吗?拿过来给我们看看!”
一个时辰前瀍河附近起了惊雷,躲在掩体里的工人尚且被冲击波波及,那些凑近去看戏的探子硬生生的接回了一身泥浆。天水王看着自己面前一个个大花脸很是疑惑,怎么人还少了?派出去的六个探子,只回来了四个。
何驰可没有义务提醒这些好奇宝宝躲远些,起爆前就已经铜锣清场了,也只剩下这些不长眼的家伙伸着脖子等着吃泥巴和碎石。
“怎么少了两个人,难道何驰对你们动手了?”
“启禀王爷,当时一个埋伏在树上,泥雨打下来的时候他被泥块砸了下来,还有一个因为靠的太近被飞石擦伤了头皮。万幸都伤的不重,已经送去医馆医治了。”
天水王来了兴致,他坐稳之后向面前的四人说。
“他究竟在忙些什么?你们又看到了什么?先不说今天惊雷碎石的事,就你们这几天打转看到的,都给本王一五一十的说个清楚!”
领头的探子率先拱手道。
“好些工匠在山腰处开了一条新河道,他们似乎是想把瀍河的河水引入一处河谷之中。”
“河谷里肚大口窄,里面似乎是用来蓄水的,有一条白泥色的两丈厚砖石底子已经浇了出来。工匠们忙得热火朝天,那底子估计还要往上砌。里面有油抹的竹骨芯子,工地上还有成堆的毛竹晒着。”
混凝土配毛竹骨已经是何驰在极端情况下能想到的办法,这也是新中国在建国早期钢筋普遍缺乏的情况下采取的施工工艺,它和水泥船一样都是历史留下的伤疤,但是到了物资匮乏时期依旧是一件可以捡起来重复使用的利器。
“这处河谷在半山腰处,往山下还有百尺高。白泥底子旁边竖着大绞盘,沿着山势修了好大的斜渠,里面宽敞的可以并排躺下五六个人,一应建材都是走渠中用绞盘往上运,属下猜想那斜渠可能是走水用的。”
“斜渠下方还有灰泥砌的井,井里面没有水。昨夜属下绑着绳子下去探过了,井里面空空的没有东西。”
天水王满腹疑惑,他不知道瀍河水电站是什么时候开始动工的,但是他知道这些时日工部就没有过大动作。为了摸到这水电站的具体位置,他可是派三十名亲信顺藤摸瓜摸了五六天才找到的。
“那里有多少人?”
“启禀王爷,属下粗略算过,民工三千,军卒两千有余。”
陆欢陷入了沉思,粗算下来工地上足足有五千人。这又是开新河道,又是从山腰斜到山脚,怎么听也不像一个小工程的样子。
其他的问题暂且不问,这测量绘图的工作就是一个大头!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陆欢对自己的情报搜集工作很有自信,就算他在洛阳闹不出大动静来,但洛阳四周只要起了风吹草动不出三天一准能传到自己的耳朵里。
“莫非是扫雪那天,借着扫雪的名头组织起来的人手?”
陆欢想来想去,也只有初八那天扫雪算是一桩调动人力的大事,可是今天才初十,两天时间除非何驰能神鬼变化,否则怎么可能突然两天之内平地起高楼!
“咳咳咳……”
伴随着一声咳嗽,陆东淼顶着那一阵土渣味从屏风之后走了出来,陆欢身边的两名贴身侍卫立刻扶他坐下,只等坐稳身体后陆东淼才对探子问道。
“何驰府中可有新晋过人才?”
“回北顺王,未曾发现有人前去投奔。”
“这么说,他自己定了测绘、画了图纸,在驿馆门前看大门只不过是障眼法。不仅从两难的困局中顺利脱身,还能分心去照顾着瀍河工地上的事。”
陆欢一声冷笑,说道。
“真是这样的话,一个人能顶几年呢,早晚累死他。”
陆东淼叹了一声,哪怕何驰有异于常人的天赋,但这样劳损下去迟早未老先衰。
“如此看来只是在瀍河旁边拓了一条河道而已。”
“老七你可别小看了何驰的手笔,就改一改河道山下少说要多出几万亩水田。”
“就为了几万亩水田操劳,不值啊。”
“你心又软了不是,这又不是我们在拿鞭子抽他,累死了也怪不到我们头上。”
陆东淼摇了摇头,撇开杂念,回到了最核心的问题上来。
“大哥在展销会上安排的人手可有消息传回。”
“那是自然,上午就有十万匹的绸子的订单,结果那何驰的爹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我看这盘子不好端啊。”
陆欢嘴里轻声说着,并用锐利的目光扫过跪在面前狼狈的探子们。陆东淼掩着鼻子掸了掸手,四名灰头土脸的探子默声领命退走了。
眼下关中王爷们手里正压着一笔款项,如何规划这笔钱就成了陆欢现阶段最要紧的问题。
丝织品展销会到底有多少底子压着,如果它只是一个空架子禁不起摔打,王爷们正好可以发挥特长。其他的精细操作王爷们或许不会运作,但是砸盘可是世界通行的商战基础课,如果王爷们铁了心作难,准保能让这展销会办不下去。
事后他们自然有一万种理由可以搪塞!
先说这贡品怎么能拿去卖呢,再说一家人都姓陆,家里没钱怎么不找家里人解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办法也有,家里的钱怎么能让外人去挣!天子和太后也是要面子的人,一旦触及到手足最终都会不了了之。
陆家的天下终究是陆家的天下,没必要为了一点钱翻了面子。只要如此把水搅浑,事后那些丝绸就会乖乖贱卖到王爷们手中,到时候关中集团铁索连环又能添上一大笔进项!
但,把水搅浑需要一个前提,就是知道这水潭有多深。如果不知深浅贸然去搅,一个不甚全部填进了天子的腰包,那就适得其反了!
“王爷,小的回来了。”
“进来说话。”
一个客商打扮的人走了进来朝着陆欢跪下说。
“启禀王爷,启禀北顺王,现在已经卖出了超过十五万匹,其中有三万匹上好的织锦。听说还在二楼挑了绣锦三千件,且每一件都是不重样的。小的已经对过账了,宫中和内务府根本没有那么多库存。那匈奴单于冒顿也去了,起手就点了一万匹丝绸,他现在正在二楼挑绣锦缎呢。”
盘不清楚库存才是最头疼的事,更头疼的是就连肖得意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库存,这个库存的数目只装在何劳禄的脑袋里!
或许等冒顿的这一单走完,里面就剩个空架子了。陆欢正可大手一挥把剩余的库存逼光,素闻张唯栋与何驰不对付,况且大冬天的去扬州调丝绸,别人有没有还另说呢。就算能调那价格一定也是水涨船高,到那个时候关中王爷们就可众人拾柴把事情闹大逼得天子和太后出面调停。既然这个主意是何驰出的,到时候免不了要他出来背锅,让他低头签一个“卖身契”,只赚这一回就可保关中两三年内吃喝不愁!
“看来只有劳烦大哥亲自去探探虚实了,毕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我们没必要太过保守。”
“也罢,本王就亲自去走一趟。来人,备马!”
打蛇打七寸,下手的时机和力度非常重要。
虽然下手越晚丝绸库存铁定越少,但是下手越晚也就越不占道理。你要毁掉一个竞争对手,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他刚刚开业的时候就让他关门歇业,今天西域商贾大规模扫货正是一个契机,一旦形成挤兑便大事可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