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工!您不要往这里靠,炉边太危险了!”
“专心做你的事,今天哪怕我摔到炉子里,炉火也不能停。”
何驰盯在炉边,炙热的炉风一阵接着一阵扑在他的脸上,饶是嘴巴里的唾沫都被蒸干了他也不后退半步。这场考试实在太重要了,若何驰无法交出一封满意的答卷,那么自己所酝酿的计划就将被迫全盘搁置,水电站追着春天的青苗,一旦错过了追肥的时节那就会耽误足足一季的时间!
少收点粮食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这一枪没有打响的话会影响到后续的项目,无数老学究就等着何驰栽跟头呢。现在一路顺风自无人赶来拦车,但若你的马车自己陷入泥潭之中动弹不得,那些合伙把印刷厂付之一炬的家伙们就有充足的发挥空间了。
劳民伤财、奇技淫巧、怪力乱神等等大帽子会接踵而至,失败造成的经济损失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甲方的信心。一旦大黄皮子继续投资科研的信心出现了无法修复的裂痕,谁知道他会不会发起失心疯把所有科技成果都雪藏起来!
京城里的热闹还在继续,丝织品展销会经过中午的一闹反而更加热闹了,王爷们的眼线一直盯着,下午较之上午的变化非常明显。上午的时候还有大批现货放出,但是到了下午更多的是接受订货,甚至连绣锦缎也只剩下了样品摆着。
既然门市上没有收摊,就说明后续有备货存着。只是经过大半天的折腾京城里的库存大概已经空了,按正常流程走王爷们还要进一步考察以确认何驰没有再藏着后招。但是一个人的突然到访即将打破僵局,吴章急切的来到天水王府说“有要事禀报”。
“学生拜见王爷!不敢耽误王爷时间,学生就照直说了。那伍子成今天去了茶楼,被美人一捧就口无遮拦起来,他说何驰在荆州备有二十万匹绢绸。”
吴章不玩什么弯弯绕,一跪一拜就把自己知道的事吐了一个干净。陆欢保持着王爷的架子,他对于吴章报上的消息并没有激烈的反应。
“本王知道了。”
“学生告辞。”
吴章并不讨赏,王府里的侍卫带着他从后门离开,一进一出行云流水不带半分拖沓。
陆东淼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他与陆欢对过一眼后挪步坐定,这条消息来得未免有点太及时了,及时的让人感觉是有人故意挖坑。陆欢刚刚在展销会上碰了壁,现在就立刻有人递来刀子,最关键的是递消息的还是已经叛离了何驰的伍子成。
“我只听说这伍子成现在一心扎在学堂上,他几时与何驰有过联络?”
陆东淼说出了心中的疑惑,陆欢点头只说“不急”。
“我派去盯着何驰动向的人该回来了,等他们回来之后汇总消息,再做定夺吧。”
“这样最好!”
两位王爷意见一致,只等着探子陆陆续续把何驰的行踪报回。孰料他们等来的第一个消息不是关于何驰的,而是陆罡又整了幺蛾子。
“这老三又在搞什么?!”
“回王爷,扶风王回府之后收拾了寝室,用两条长绸铺地一直铺到床榻之上。”
那两条气派的长绸足足有三丈长短,就这样铺在地上当真如地毯一般,反正在陆罡自己家里他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也不至于说闹出别的事来。可偏偏就是这般以为的不会出事,现在却闹到了太后面前。
“太后给我评评理吧!王爷说我老了,嫌我的脚粗踩坏了那细锦!他还要去扶正那些细脚小贱人,我不活了!”
扶风王妃直接往太极宫中哭闹去了,而陆罡此刻正溺在温柔乡中,他哪里知道自家黄脸婆的动向。
这何驰埋下的地雷是一颗接一颗,全舍了不过两条绸子的事!谁曾想这半天不到就有了异变,如今惊动了太后,万一惹得天子出手,关中王爷们就白白酝酿了这番计划。
陆欢快马来到扶风王府,还不等陆东淼的马车跟来,他就直接闯了进去,一路来到后院,只见那寝室之外站着两个侍寝的丫鬟。
“老三!”
“大哥?你怎么来了?”
“你快给我出来!弟妹都进宫去找太后告状了,你还在里面睡觉!”
“大哥稍等,我这里还……”
陆欢咬牙切齿的冲了过去一把将门推开,寝室内弥散着一股幽兰清香,两条长绸就直接铺在地上,绸子里面裹着四五个眼神迷离的女子。陆罡正和一个丫鬟滚在绸子里,两人缠得极紧一时半伙脱不开来!
“大哥你等等!小弟实在是脱不开身啊!”
“哎!!!”
陆欢又气又急,他直接扭头摔门走去了前厅等着。陆东淼一路颠簸跟了过来,来到前厅就看到陆欢火冒三丈的样子,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那陆罡才勉强穿好衣服从后面走了出来。
“大哥,七弟,你们怎么都来了?”
“三哥,你又干了什么糊涂事。”
“七弟休要损我,我一下午就在家里休息,什么事都没干啊。”
陆罡那叫一个春风满面,他笑着伸出大拇指说道。
“咱有一说一,那何驰真是风流场里出来的高手,难怪家里一个个能娶那么多婆娘。就这种高级玩法,换做以前谁能想得到啊。大哥你不知道五六个美人裹在绸子里扭啊扭啊,活活的美人蚕,尤其是那流光蝶影那一件,一衬那身形简直绝了!啄春园里都没这种享受,那真叫一个……”
陆欢举起茶盏往地下一摔,对着陆罡当头喝道。
“弟妹进宫去找太后了,你知不知道!”
“啊?!那婆娘想造反啊!”
“不是她想造反,是你脑子清不清楚!”
“我又有什么错,那婆娘就是我以前宠惯了她,让她越发有恃无恐起来。竟敢当着我的面指手画脚,我就怒了她几句,谁知道她跑进宫里去了。”
“闭嘴!”
陆欢一脚踢开脚前的碎瓷,厉声道。
“你呀,净盯着蝇头小利,净想着怎么玩!现在连一个家都管不好,这个时候去惊动宫里,我们还怎么对展销会下手。若是走漏了风声,只怕忙到最后连口汤水都喝不到!”
“大哥息怒,您别气坏了身子。实在赚不到就别赚了,我看那两条披风也挺威风的,干脆要回来也就平了账了。”
“玩物丧志!”
陆欢大声怒喝,陆罡缩着身体紧了紧衣服,陆东淼连声轻劝才让陆欢的怒火熄了两寸。
关中王爷们为什么要盯着丝织品展销会,那是单纯的耍威风吗?还是为了分几匹丝绸玩女人?
“那分的是关中的军费!”
陆欢一句话镇住了陆罡,现在他懊悔的就差跪下来了。
“一两件漂亮东西就让你忘乎所以,疯玩起来家里都不顾了,连脸面都不要了!我就问你,你背靠着秦岭,你没了进项打算用什么养兵!今天见到的东西撑死了一万匹绸子的价钱,就这点蝇头小利我们三个王爷都不够分的!你呀,生生坏了大计!”
陆罡被陆欢训得抬不起头来,陆东淼打起圆场道。
“大哥别生气,还是先让三哥速速进宫,当着太后的面把这件事熄了要紧。至于展销会的事,群起而攻之只是中策。如果何驰愿意出让部分利益,这件事未必不能和和气气的善了。”
陆欢冲着陆罡摆了摆手,陆罡点着头往后面更衣去了。砸盘是商战基础,那么糖衣炮弹也算是阳谋的基础,陆欢火气一退只觉头晕眼花,再这样下去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被这些混账生生气死。
“王爷,探子来报!”
天水王派出去的探子还是专业的,哪怕陆欢换了一座王府呆着,他们也准时准点的把何驰的动向报了上来。
“启禀王爷,今天我们接应了退下来的兄弟之后就一直盯着何驰,发现他回了神机营就没出来过。而且根据其他人从房氏那里得到的消息,神机营的煤球厂要停工两天,驿馆里那一众人空有炉子没有煤球,今天一下午都忙着去城郊采买木炭。”
“煤球厂停工?房氏怎么知道煤球厂停工?”
陆欢家里也烧煤球,今天不是照样有煤球烧,为什么偏偏房氏被波及了。
“回禀王爷,驿馆里本来是没有煤球炉和煤球用的,是何驰派人送过去他们才用上的。其他各户官员和王爷们所用的煤球都由户部管理的煤球站管着,因为房氏一族人没有官职也没有煤球配额,所以煤球站的人不发他们的那一份。”
陆东淼点了点头,陆欢便让探子退了下去。
好大的不对劲!真是好大的不对劲,两条消息接踵而至,且都是从两个与何驰没啥深交的势力上获取的情报!何驰的库存数目由伍子成透了出来,而煤球厂停工两天的消息是从房氏那里透出来的,那么摆在关中智囊面前的问题就很直接了,这样的消息来源,你怎么确保消息一定可靠?
“莫非房氏与何驰不和是装出来的?”
陆欢都被搞糊涂了,伍子成可以算一个烟雾弹,现在两颗烟雾弹加在一起就直接变成了迷魂阵。他们派出去的眼线越多,得到的可靠消息反而越来越少了!
一如空城计只对特定的人有用一般,何驰撒出虚影并不是特别高明的计策。其实王爷们拥有的力量十分可怕,无论是他们手中的人脉还是掌控的海量财富。可能正是因为他们的富有才让他们步步小心,以至于缺了一些决断和死皮赖脸的基础技能。
冒顿就很有决断,同样他也有死皮赖脸的技能,肖得意跑得了一时,但是他却跑不了一世。对于这个溜单的关中首富,冒顿的解决办法就是坐在展销会雅间里等着他来买单,反正渴了有茶喝,饿了有茶点吃,只要不出这个门,他揽下来的货就无人敢动。
皇天不负有心人,冒顿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就在展销会即将打烊的前夕一个账房先生送来了银票。
“你们肖老板呢?”
“我只是负责送银票的,不知道什么肖老板。”
冒顿看着手中五张一万贯钱的崭新银票,笑着点了点头说。
“既然如此,就替我说声谢谢,下次有事我还要去劳烦他呢。”
在阿骨的讥笑声中,账房先生灰溜溜的走了,两人静坐一天就血赚五万贯。
“大单于,这口恶气出的痛快呀!有了这笔钱,我们能买好多东西呢!”
“阿骨你要学会收敛些,咱们靠抢是抢不出未来的。这五万贯只是暂借,以后你见了肖老板一定要对他客气点,多学学伯耶那样的人物,一定要学会把自己打扮的八面玲珑。”
天色由明转暗,神机营中却是满营的炉火红光,巨大的翻砂模就立在炉边,工匠们在何驰的指挥下打开炉口将那赤红色的铁水灌进浇筑口中。
砂模浇筑的技艺真可谓是工业化中的万能创可贴,无论是古代的编钟和铜鼎,还是近现代的曲轴和叶轮都可以用这种古已有之的工艺“捏”出来。误差是一定存在的,这是砂模工艺的上限,也是何驰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当他拿着粗笨的游标卡尺将发电机外壳仔细测量过一遍后,给出了“尚可”的评价。
三年时间,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昭国的人力和科技底子已经被发掘到了极致,短期内不可能有更多的技术落地,大型机械所需的液压和微电路更是连个雏形都没有。真不怪何驰会想起青花瓷,因为接下来就是走回头路的五年,将到手的科技成果夯实之后下放到日常生产中去,最后反哺于民,并用百姓的庞大基数作为底子,发掘出一众科技人才。
“何工,成了!”
何驰捏着游标卡尺,他知道越是接近胜利就越不能掉以轻心,不远处那一只半人多高的乌漆墨黑的“叫花鸡”已经被工匠们挪到一边进行自然冷却。黑色的皮壳之中包裹的东西,正是让何驰朝思暮想的不锈钢水力叶轮。
“成什么成?这才落地一个而已!”
何驰厉声喝着,人一旦失去压力就会开始松懈,而水电站的三个发电机组才落地了半套,冷却、热处理、打磨、组装和绝缘等工序都还没有真正开始。像这样的场景还要重复两次,万不可有一丝松懈!
“先让它自然冷却四个时辰,接下来还有两套,从里到外还要照此走上两遍。炉工按照分到的班次三班通宵轮作,充氧作业组也分三班,炉温一定要控制精准。组装组把模型再给我拆装三遍,打磨组三更以前睡觉不准熬夜,冷却时间结束就该你们出力了。其他没点到名的各司其职,谁出了岔子一律军法从事!”
为了瀍河水电站的进度能追上春播青苗,神机营内一座座高炉连夜不熄。今夜闹出了这么大动静,藏是铁定藏不住了,那既然藏不住就干脆不藏了,大大方方的烫红半边天幕,让所有人都看到这番人力造就的天动异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