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琴扬大婚，京城里外都沾满了喜气。
有塞了一嘴喜糖结果吃到牙疼的小孩，有在宴会上撒酒疯被请离的外邦使者，有开小灶爽吃一顿的民工和士兵，更有无数醉的不省人事的酒鬼。唯独那对送入洞房的新人都半饿着肚子，一夜过去两人竟然活活被饿醒了。
“醒了？”
琴扬问了一声，何驰并不回答只伸出手去想将她搂住，孰料琴扬并不领情，她推开何驰的手说道。
“去帮我弄点吃的来。”
“整个侯府里除了你的人就是天子的人，我一个光杆侯爷能使唤谁？”
“我不管，我饿了。”
何驰借着龙凤烛的光亮转头看向琴扬露出一个坏笑，琴扬则是毫不客气的一拳打在何驰的手臂上。
“折腾了一夜，你也该收敛一点了。”
何驰双手一抬棉被，直接将琴扬蒙头盖住，两人在棉被下闷声闷气的打在了一起。
“只可惜我不想收敛，娘子再忍耐一刻。”
“已经五更天了！”
团圆在院子外守夜，这一夜可是真的难熬，侯府里外轮了三班值守，眼看着就要天亮了他们也即将回宫复命。何驰的表现极佳，一整夜他就没出过新房，这样的答复天子和太后一定会非常满意。至于说他和琴扬公主的事，那都是他们夫妻之间的内部问题。
团圆的精神松懈了下来，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远处已经起了鸡鸣，再过一时半刻天边就该泛白了。
“回宫的准备准备，该留下的也去准备准备，天亮之后使用的衣服、点心、车马都去准备吧。”
三名太监领命退下，今天何驰要带着琴扬回何府见过父母，从侯府到何府的距离并不远，但是现在最怕的就是路上出个万一。
“站住！你干什么去？”
魏炅的脑袋里似乎有某种感应雷达，魏征抢了个大早就要出门，却被他正巧在前厅撞上了。
“孩儿想出门去找刘学弟讨教些问题。”
“刘学弟？你说的就是太子身边的刘协吧。”
“正是。”
魏炅的表情很是严肃，魏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父亲堵在前厅必有目的。关于何驰的风言风语席卷了京城，毕竟那是大婚之前突然闹出来的一大波舆论，只要是个带脑子的人都知道这定然是有人想着借机生事。
魏征都能一眼识破，魏炅又岂能不知道。
“父亲，外面流言蜚语不足信。”
“七分假、三分真，依我看来并非全是虚言。”
“父亲！”
“住口，你去我书房里等着，我有要紧事与你说。”
魏炅收敛住脾气伸手一指书房的方向，魏征不敢忤逆只点头称“是”后挪动了步子。看着儿子离开了前厅，魏炅伸手唤来赵管家，赵管事为难的劝了一句却被他冷声打断。
“我是他爹，还能害他不成！去吧！”
“遵命！”
赵管事如同吞了苦胆一般眉头紧皱，他追着魏征的脚步来到书房门口，见小主在书房之中站定后，便利落的把门带上然后铜锁一挂将书房的门锁了起来。
“谁人锁的门！谁人锁的门！？我还在书房里呢！”
魏征把门推得“咣当”响，门外却无人应答，他又大吼了几声，直到这时魏炅才不紧不慢的走到了书房门前。
“父亲！这是为何？”
“你且在书房里安心读书吧，里面一应书籍应有尽有，窗户我都已经钉死了，你不要有别的心思。”
“可是孩儿做错了什么？”
“……”
“父亲你说话啊，孩儿到底做错了什么？”
魏炅仰头长叹一声，伸手指了指赵管事，赵管事便带着两个书童离开了这方院子。
“父亲执掌礼部，您不会不知道这谣言传得蹊跷，莫非父亲也与他们同流合污？”
“休要把你的老子和那群懊糟东西混为一谈！我能斗何驰，却不会以这种低劣的手段去斗！礼部尚书都做不到君子之风，那我还有什么脸面执掌礼部！”
魏炅一句话让魏征心中有了底，既然魏炅没有参与传谣，就不会影响到两家和睦。
“儿啊，为父只问你一句话，你还想不想走科举这条路？”
“父亲为什么这么问？”
父子两人隔着一道门，魏征看着门缝里的父亲不停的左右踱步，他的心情也渐渐低落下去。
“何悦岚的事先放一放吧，你最好先把这条路走通了。”
“父亲可是听到了什么事？”
魏炅不做言语，只微微点了点头，最后站在魏征面前严肃的问道。
“为父就问你，你到底想不想走这条路。科举入仕可是最硬的途径，何驰就是没有走这条路，所以那群人想怎么编排就怎么编排。可是他是有大本事的人，他可以什么都不怕，他不需要追名逐利，反而是名利追着他在跑。但是儿啊，你呢？”
魏炅摇头叹气，近了一步说。
“你知道你嘴里的刘学弟只是何驰的徒弟，你与他只是同学却并非同辈。你与何驰才是同辈，两人之间纵然差着年纪，但你现在论及身份、政绩、仕途、经济都差了他一大截！你能在他面前抬起头来吗？”
“父亲……”
“为父大概知道究竟是谁在京城里煽风点火，故为父想了很多事。为父就问你能不能有那种气量和魄力，在别人的轮番编排下，你还能带着一家人站稳立住。你若是立不住，就老老实实啃这书山。你若志不在此，就休要去攀高枝！”
听着魏炅的话，魏征立刻想起了吴章，渐渐的他又想起了回京之后听到过的上林苑大火。似乎冥冥之中有一双大手挡在了魏征面前，如此看来自己回到京城就是一个错误，只怕吴章所说的背后有人远比自己以为的更加可怕。
魏征心有不甘，他昂着脑袋反问道。
“可是父亲，孩儿就算啃完了这书山，就真的能立身成人了吗？”
“并不能。虽然不能，但至少可以让你混上一官半职，至少你将来有立锥之地。”
“父亲身为礼部尚书，竟也要屈服于此等歪理？”
“哼，歪理？什么歪理？什么是歪理？！”
魏炅嗔怒起来，他走到门前指着魏征说道。
“你要么自己找到立锥之地，要么就当个落魄的读书人不再去想那何悦岚，将来我百年之后至少还能瞑目！可是你若没有功名加身，也不愿意平凡度日，又娶了何驰的妹妹，你是想去吃一辈子软饭吗？你自己没有脊梁，打算将来一家人一辈子都被人编排吗？到时候别人舌根嚼烂了，你也只能怪你自己！”
“孩儿没想过这些。”
魏征已然输了气势，在这桩事情上魏炅明显想的比他更深。毕竟在京城打滚了这么多年，纵使寡有朋友，但该见识的事早就见识过了。
“何驰已经是驸马了，你爹我不奢望你能当一个儒林泰斗，只说你要在他面前挺直脊梁该有多么困难。何驰不能入仕已经是读书人们的底线了，他这样的人、这样的身份，一旦入仕登科，恐怕昭国之内天子之下无人能和他平起平坐平辈论交。当真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人间季圣，死后与孔孟相陪！”
“……孩儿没想过……”
魏征已经惊慌起来，魏炅更逼近一步说道。
“那爹再问你，他真的要肆意妄为的时候，你又能做些什么！是去和他拼命？还是随波逐流为虎作伥？饶是这样你与那些传谣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
魏炅长长的一叹，背过身去把视线投向天边。
“为父是爬到礼部尚书的人，为父也是当年一路科举考过来的过来人，为父也知道一轮科举百人之中挑不出半个君子的道理。可是它再烂，也是千千万万读书人的指望啊！百里挑一，挑不出像样的，万里挑一总有一个柳成，总会有一个张晴吧。为父是礼部尚书，为父不想将来把这个位置交给无能之辈，为父希望你能来接这个担子。你要接这个担子，你要在身份上不输何驰，与他平起平坐平辈论交。除了啃书山、走仕途，别无他法。”
魏炅换了一口气，转回来盯着魏征说道。
“这件事为父想了很久很久的，现在与你明说了。罚你在书房里静思一天，究竟该何去何从，你自己定夺吧。”
魏炅阔步走了，来到院外只见郑氏站着，夫妻两人对过一眼后魏炅低声道。
“将来的路让孩子自己去选吧，不要进去打搅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