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从东八区的地平线上升起，现在是昭国时间早上六点整，而处在东一区的意大利半岛此时夜色正浓。在没有电力照明的岁月中，夜色就是一层天然的保护色。
元老院对权力过分痴迷，这注定了他们将来必不得善终。但是如今的他们正处在鼎盛时期，反抗势力过于孱弱，无法对他们构成实质性的威胁。
“有三位参议员投入了大笔资金，我这里已经无法拖下去了，下个月就是狂欢月，斗兽表演每隔三天举行一次。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仅仅是斗兽场里的沙子都要换上五六遍。”
“你已经尽力了，不需要往心里去。”
这样连日狂欢与百姓无益，谁都知道元老院在斗兽表演之下进行的肮脏勾当，一边花钱支持比赛，一边开设赌场牟取暴利。可是现在权力紧紧握在他们手中，细微之处的反抗根本起不到效果。
有人试图放缓狂欢的节奏，狂欢只不过是当权者的餐桌，赌博和比赛就是变相的压榨。智者可以看破虚妄，罗马城中的每个人都将在狂欢之中奔向那深不见底的深渊。黑暗之中两人短短两句之后边错开了肩膀各走一边，突然暗巷的拐角传来一阵犬吠声，走在黑暗中的少年处之泰然，他脸上的镇定之色一直持续到刀剑声和嘶吼声撕破夜晚的宁静。
这又是一起暗杀，护民官的火把照亮了暗巷，里面躺着三具尸体和两柄短剑。有人认出了横死在暗巷之中的三人，他们是一名角斗士教官和正在接受他训练的两名角斗士。衣着简陋的少年浅浅的瞟了一眼便加快脚步离开了现场，一声“集结”传出，隐藏在暗地里的反抗者们纷纷行动起来，他们在一处水池边聚首。
“今天来的人有点少。”
最后来到水池边的人环顾四周，他发现除他以外仅有四人集结于此。
“毕竟是临时性的，元老院盯得很紧。”
“你应该说出真相，我们的人越来越少了。士气如此低迷，让我怀疑我们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
“那你大可无视集结令！”
夜色之中两个人剑拔弩张，五人只能借着水池中反射的月光看到彼此的轮廓，但是他们五人都相互知根知底，吵闹不过是他们之间的调味剂。他们是罗马城中的夜莺，也是仅存的核心领导者。
“教官死了，我和他只是错了一下肩膀，短短几分钟后他就倒在了暗巷之中。”
少年撩起水池里的水搓了搓脸，另外四个人垂下脑袋，有人扼腕叹息，有人捶胸顿足。
“你无需自责，他身处漩涡的边缘，有人因为他输的倾家荡产，想要找他报仇的人不在少数。”
少年甩去头发上的水珠，抬起头看向另外四人说。
“我们应该考虑发展一下新人了，你们有什么合适的对象吗？”
“冒险发展新人可能会导致连锁反应，我们到现在都没查清楚，究竟是谁向元老院告发了阿图卡亚。”
“我们不能因噎废食，狂欢就要开始了，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元老院在大量制造凶手，谁知道下一秒死的会是谁？他们可以借着狂欢把凶杀和暗杀混在一起，躲在幕后一边尽情享乐，一边玩着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游戏。”
少年说罢举起了自己的手，似乎想要投票表决。
“我们必须增加人手，必须有人去填补阿图卡亚的空缺，必须发掘出更多的可信之人。”
月光之下一只只手陆续举起，五人全票通过了这次议案，随着五支手掌落下水池之中再次泛起涟漪，接下来他们就要讨论该把谁拉进来的问题了。
“不久以前提图斯截获了阿图卡亚的信件。”
“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元老院通缉的是阿图卡亚不是他的妹妹。只要他不继续呆在国内胡言乱语就行，至于他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元老院不会投入更多的精力去追查。”
一个有些年纪的中年人言语轻佻，余下四人面面相觑，他们的严肃把气氛一下子搞僵了。但是中年人并不受此影响，他咳嗽一声转回话题，继续说道。
“提图斯很危险，这个家伙太不安分了，根据督军传回来的情报，他至少有三次未经允许就出动了舰队。亚该亚总督和他关系不错，两人相互配合干了很多大事，而元老院的那群家伙毫无察觉。”
“还有其他情报吗？”
“情报很贵的，优质的情报更贵。不过我这里倒是有几个过期的情报可以分享，反正告诉你们，你们也无法用来获利。”
中年人在水池边“哈哈”大笑着，四人只能等他笑罢，过期的情报也是情报。罗马不止有罗马城，集结起来的夜莺们必须开阔自己的眼界，一味的等待只是坐以待毙。
“埃及集结了三万军队围困耶路撒冷，奥古斯都并不打算放弃这座孤城，但是东罗马的海军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贝鲁特港的修理任务已经排到了六个月之后，他们已经无力南下威胁埃及军队的侧后方，尤金的补给线已经畅通无阻。尤金被彻底激怒了，他把耶路撒冷围了一个水泄不通，亚历克斯烧了他的贴心宝贝，我还曾经上过那艘船呢。听说她在亚历山大港外变成了太阳，我想那美人燃烧的时候一定非常美丽！”
“这情报有什么亮点吗？”
“当然有！提图斯似乎和某个美人在罗德岛有约，他们很可能一起乘船出海，然后在月光色的沙滩上漫步。如果我们接纳了提图斯，那么下一位嘉宾恐怕就是一位重量级的人物了。”
“有点意思。”
接下来是北部战况，大多是些冬季营地里的趣闻，与高卢人的战斗还在持续，奥尔良平原要塞即将被废弃，因为元老院觉得那座平原上的要塞就是个吞金巨兽。
“如果我们的军团真的撤退了，高卢人一定会高兴的发疯，近期内木材价格可能会上涨，毕竟高卢人还没有学会砌石头。”
“还有吗？”
“安息王国好像在打仗，还有一个大月氏也在打仗，全世界似乎都陷入了战争之中。尽管他们距离我们很遥远，但是我要提醒诸位丝绸又涨价了！或许我能想办法去找亚该亚总督进一批新货，但是我需要出港特许。”
四人之中一个人回应道。
“老规矩。”
“我还需要一些护卫。”
又一人举手说道。
“我可以安排。”
“还有市场的税务官也是个麻烦。”
问题接踵而至，但是夜莺们自有办法处理。
“把税务官交给我吧，我能应付。”
中年人最后盯在了少年身上，轻声说。
“启程之前，我要掩盖一下行踪，只要我能安全抵达亚该亚，我就有信心和督军一起说服提图斯。”
“到了亚该亚之后，你和督军可以随机应变。”
中年人点了点头，水池边的五人再次交换眼神，如果没有其他议题，他们就将各自散去。
“对了，我还有一个过期情报。如果你们有意向的话，我可以动用关系去查证。”
“说吧。”
“给亚历克斯带来胜利的那玩意，听说在大月氏已经开始批量装备了，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一个名叫萨迦的城邦。说实在的我很提心吊胆，或许不用多久阿图卡亚信中说的飞船就会出现在黑门山上。”
“那玩意儿没有弱点吗？”
“弱点就是昂贵和极高的损坏率，但是它比重弩更方便，四个奴隶就能扛着走，两个奴隶就能随时随地操作它发射。炮弹不仅能轰碎盾阵，还能打死大象。要我说那就是完美的武器，它绝对值这个身价。”
战损比永远是战略家应该考虑的问题，战斗论生死，战役论目的，战争论消耗。如果你的伤亡率永远高于敌方，那么你纵使在一两场战役中打赢了，最后也会被活活耗死。当热武器出现后，战争的形态将会发生改变，你认为的战斗很可能在对方眼中不过是一场狩猎罢了。
埃及的部队围困了耶路撒冷，但尤金的后方并非固若金汤。印度洋上的贸易船只已经很久没光顾过红海沿岸了，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讯号，当埃及和东罗马的战争陷入僵局的时候，很多鬣狗就会闻风而动。
“稳住！没有命令不准点火！”
大月氏的军队在平原地带排开横阵，火炮兵正在前沿布设火炮阵地，他们的对手是不可一世的披甲战象。这些巨型生物无法随大部队跨越吐蕃群山，所以它们被留在了印度平原上。进军若羌固然让百乘帝国损失了一大批老兵，但是各地领主并不担心有人觊觎他们的土地，战象是他们的王牌，只要这些巨型生物披上战甲，它们就是一台势不可挡的战争机器。
“我们的敌人是一群标准的蠢货，他们自己走下山来准备迎接战象的正面冲击。”
“为我们的胜利欢呼吧！”
“我们的战象会冲垮他们！士兵们，前进！”
三名领主带来了足足一百头披甲战象和两万名士兵，他们对新的敌人缺乏警惕性，萨迦王国在短时间内覆灭，这则消息亦无法令他们产生丝毫紧张感。没人能在平原上顶住战象的冲击，这近乎真理的信条给予他们无限的自信，当看到大月氏的军队走上大平原的那一刻，六名领主认为此战已经胜券在握！
“吹响号角！让战象打头阵，别让我们的敌人久等了！”
百乘帝国的象兵在号角声中向敌人的阵地发起冲锋，象群的冲锋像极了一场海啸，无数黄褐色的浮尘被这些巨兽带起的气流抛上高空，后续的步兵们紧跟着这股浪涌，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在象群冲散对面阵型之后收割掉四散逃跑的敌人。
“火炮瞄准大象的脑袋，务必留下它们的象牙！”
大象越靠越近，象轿之中抛射出来的箭矢射伤了几名士兵，看着大月氏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倒下，百乘帝国的步兵们发出了阵阵战吼。
“弓箭还击。”
大月氏的将领下令弓箭还击，他并不急于求成。火炮和弹药都十分珍贵，在征服萨迦之后他们没有得到更多的补给。为了确保能一击致胜，指挥官必须等那些大象再近一点，近到大炮几乎不可能射失的距离上。
飞矢根本无法穿透战象的战甲，只有坐在象轿上的几名弓箭手被射落下来，百乘帝国的军阵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他们依旧紧跟着大象的脚步向前推进。
“点火！”
大月氏的指挥官终于下达了炮击命令，随着第一声炮声响起，一枚圆形的炮弹直直的贯入大象脑壳，那巨大的怪物前一秒还在向前冲锋，下一秒它就轰然倒地。滑膛炮导致炮弹的准度有差，有的大象被打断了象牙，有的大象被打断了鼻子，还有的前腿一弯直接跪倒在地。实心弹丸威力有限，但是如果叠加上战象的倒地和随之而来的混乱，一轮炮击就足矣扭转战局。
剩下的战象受到了惊吓，它们扭头冲击己方军队，大月氏的将领旁观着敌阵之中的混乱，火炮手正在抓紧时间装填下一发炮弹。
“瞄准！”
“点火！”
第二轮炮击直接击碎了象兵战无不胜的神话，哪怕是披着战甲的战象也无力抵挡那些横飞的炮弹，一座座山丘应声倒下。百乘帝国的部队早已经没了队形，士兵们四散奔逃，只留下了一地的狼藉，刚才还自信爆棚的领主们此刻早已经不知去向。
不过大月氏的指挥官并不以此为荣，他是来狩猎的，而他没能猎杀到足够多的大象。使用这种热武器会消耗大量资金，萨迦王国境内有金矿分布，战象身上有粗壮的象牙，而与黄金和象牙相比百乘帝国的俘虏就是一文不值的累赘。
“伤残的全部杀掉！留下健康的拉去后方充作奴隶！”
“将军，炮兵回报！”
“又是坏消息吗？”
将领的眉头紧皱，大月氏虽然勉强铸造出了青铜火炮，但是它的损耗率实在太高了！平均下来每开三炮就有一门火炮报废！
“又有三门火炮损坏，而且我们的火药已经所剩不多，只剩最后一次四门火炮齐射的火药量了。”
“真是赔钱的东西！”
火炮这种新式武器让人又爱又恨，大月氏这次南下只是一种试探性进攻，他们已经占据了萨迦王国的地盘，完全可以先以此为根基稳固战果，再图南进。
尽管这次南狩的成果不尽如人意，但是火炮已经充分证明了它的价值。要南下对抗象兵就必须有更多更耐用的火炮，并且还要想办法让这些铜疙瘩撑过印度平原上的雨季。
“让士兵们剔下象牙准备撤退！另派人去联系克丁，让他找些真正能用的东西过来，除非他想让我们吃败仗，否则不要再拿这种垃圾来凑数！”
一位传令兵领命离开了，又一名斥候来到指挥官面前。
“将军，我们在战场边缘抓到两名佛教僧人。”
“僧人？把他们带过来！”
两名僧人已经被士兵们绑缚住了双手，他们被带到了大月氏的军营之中，将领们对这些和尚没有特别的好感。南下以来他们发现僧人总是出现在战场周围，大概率是来超度战死之人的亡魂的。
这群僧侣是高级知识分子且具备一定的影响力，大月氏刚刚占领萨迦根基尚浅，很多佛教寺庙都在拉拢名单上。而且僧人经常四处游历，他们身上或许携带着一些高价值情报。
“给两位法师松绑，两位法师受惊了，请坐吧。”
两位僧人一老一少，老年僧人明显见多识广了，他顺应着统帅的邀请坐在了地毯上。
“两位法师是来超度那些亡魂的吗？”
“南无，既然遇到，自然要超度。”
老僧的语言极为纯熟，他交流起来毫无障碍。
“我是这支军队的统帅，如果法师要开坛做法，我们可以给予方便。”
“多谢将军，老朽法号摩善，如今正在四方游历。老僧有一事想向将军询问，希望将军如实告知。”
“如果是军务，请恕我无可奉告。”
“并非军务，老僧不知将军从何处而来？究竟是西域人氏，还是吐蕃人氏，亦或是匈奴人？”
“我是大月氏人，大月氏就在莎车国以西。”
“南无阿弥陀佛！其实老僧身上背负着一桩使命，敢问将军是否听说过阿弥陀玉身佛。”
“就是一尊玉佛吧。”
“的确是一尊玉佛，更是一件佛宝。四十年前我师父游历雪山时得玉，之后那块玉随他停在德满修行，并且最终耗费十年时间由玉工雕琢成佛身，本该由他带回菩提伽耶供奉起来。熟料半途遭遇战火，行李和骡马都不知去向，玉身佛也一并丢失了。我近期听闻有一队从山上下来的外邦军队来到此处，故特来询问，若将军有线索请不吝告知。”
统帅摸着下巴想了许久，突然身边的小将说道。
“倒是听说过这么一个东西，好像和哀牢有关。”
统帅经人这么一提醒，突然就想到了出处，于是对两位僧人说。
“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哀牢国好像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宝贝。但是后来哀牢和昭国开战，一个名叫何驰的英雄杀进哀牢王宫夺了玉佛，又把它献给了昭国的皇太后，我想那尊玉佛现在多半就在昭国的皇宫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