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或者说流言，其传播模式应该是由事发地开始往外扩散。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这种八卦一旦传开，是真是假都由不得你做主了。所谓三人成虎，消息只要过两道手就会严重失真，譬如关于荆州的流言蜚语，等它传到京城之中洞庭湖都要改名成蜂蜜湖了。
故而何驰可以断言，这股子流言绝对是有人故意为之，而且流言的指向性很强，光这一点就足够定位那只大黄皮子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知道是大黄皮子在故意作妖，何驰也只能选择逆来顺受。只求他凡事收着三分力道，不要一个不甚直接把龙椅掀了！
“下次干脆做佛跳墙吧！”
何驰微动蒲扇维持着灶上的文火，丝丝甜味从砂锅之中渗透出来，冰糖蹄膀的所有佐料都已经入锅，接下来就是闷烧入味。这道菜根本没有什么技巧，需要的只是海量的佐料和耐心。
“还要多久能吃？”
琴扬急不可耐的寻了过来，何驰甩了她一眼说。
“只等晚饭的时候就能吃了。”
一只蹄髈要煨足了才能彻底入味，何驰耐着性子守在炉边，顺带着思考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一晃眼就过去了一夜，打探消息的胖儒生今天照例来弘文馆上学，吴章趁着老师没来立刻上前推了推他。胖儒生就半捂着嘴将昨天听到的消息全部透给了吴章！
“这还了得！天子怎么可以由着何驰胡来！”
“外邦蛮夷也来昭国开府立学，那还要我们这群儒生干什么！”
“绝对不能让何驰胡作非为。”
这个消息如同重磅炸弹，不到片刻弘文馆里就炸开了锅，再加上先生们迟迟不现身，眼下事态大有失控的架势。
之前天子朝着国子监和翰林院投毒全然没有反应，那些老学究像老僧入定一般两耳不闻窗外事。他们知道自己终究是吃皇粮的，直接掀桌的话何驰不一定会倒，但自己八九成是要被“殉葬”掉的。
于是这一次天子干脆双管齐下，国子监和翰林院照常得到了消息，不仅如此他还多加了一重保险，直接让那毒药在两馆学子之中润开。
学子们可不似那些有编制的家伙，他们各抒己见大概率是没有成本的，所以吴章两三句话就卷起了怒海狂涛。而反观老态龙钟的这一边，国子监祭酒王漆在得到罗马学者即将开府立学的消息后，还在汇合各位学究讨论如何应对。
“王祭酒，不好了！出大事了！”
“何事惊慌！”
“两馆学子不知从何处得到的消息，他们都已经知道何驰要让蛮夷开府立学，现在两馆好多学子都聚集起来，要往都察院告发何驰的恶行！”
王漆一个脑袋两个大，一群老先生也是全无主意，所有人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这究竟是谁挑唆的！就唯恐学院不乱，书库不焚！非要惹得天子一把火把这置学的地方全部烧光才罢休吗！”
王漆已经气得浑身哆嗦，一边的学士连忙扶住他说道。
“现在气也已经晚了，王祭酒还是想想办法，先把那群学生拦回来要紧！”
在一声声“是啊”声中，王漆渐渐清醒过来，正当他要往外面去堵那群学子的时候，突然一个报信的又杀了过来。
“王大人，不好了！那群学子在半路上遇到了何驰！”
“莫非他们打起来了？”
“倒是没敢动手，他们只是一路尾随谩骂，现在何驰进宫面圣，他们就堵在宫门前也嚷嚷着要去面圣！”
王漆一个高血压差点倒过去，好多上了年纪的老学究更是心率陡增，“哎呦”声此起彼伏似是天塌了一般。
“黄丹……”
王漆心痛气短，缓缓吐出“黄丹”两字，随行书童便立刻从胸口取出瓷瓶倒出一丸送入舌下含服。好多老学究也常备了新出的救命药，刚才一个个面如灰色，现在服下之后才赚回半条命来。
“何卿已经有儒林泰斗的风范了，前天带着一千人的仪仗去的，今天就领着百来名学子回来了。”
天子轻声调侃，何驰冷眼以对。
今天也是背运，何驰本来是想着去亲自送拜帖的，结果走到半道上就遇到呼呼啦啦一群儒生，自己好像干了什么天大的恶事，走到哪里儒生便跟到哪里。实在无法他只能谎称进宫面圣暂时躲避，想来这件事一定又是大黄皮子在作妖，干脆顺路来看看这位正主有什么说法。
“你怀里揣的是什么东西？”
天子看到了何驰胸口那拜帖一角，何驰也不想隐瞒，直接抽出来往天子面前一丢说道。
“微臣新婚之后总要去见过长辈们，关中那群叔伯处也要走动走动。”
天子将信将疑的打开拜帖，仔细看了一遍之后，冷笑道。
“何驰，朕有时候真看不透你，该说你是好气量呢，还是该说你是心机深厚呢。”
“陛下倒不如说说那群儒生的事，恐怕陛下有一堆话要和微臣说吧！”
“朕，无话可说！”
“那微臣就有话说了！”
李福要动，天子一瞪只说“站着”，何驰也不避人，直接在门窗大开的闻政殿中大放厥词道。
“秋黄草枯的季节，山林之中最易起山火，上林苑之事微臣已经有所耳闻，陛下这般做法就是想要把那阴谋算计之人给筛出来。微臣可以理解，却不能支持！纵火之事最多三四人知情，毕竟那是皇家猎场，且不说人多之后难免泄密，就说一旦出事牵连出来必定杀得人头滚滚。翰林院和国子监之中的那些学究顶多算是大火的受益者，他们做恶的念头有限，绝不可能以身犯险，不过是事后乐呵几声罢了！您就非要把这把大火烧进学府不可吗？”
“何卿的意思是，朕的猎场是可以想烧就烧的？”
“微臣的意思是，既然要罚就罚主谋、罚行凶者。折腾翰林院和国子监那群老头倒也罢了，有主谋咱们找主谋，实在死无对证查不出谁是谋划者，就狠狠摔几下出口恶气，再找几个不得体的开发了杀鸡儆猴。您何故又把两馆学子也拉进来，年轻人本就冲动易怒，如今稍一引逗便是火势高起。真到了不得不灭火的时候，莫非天子是要把两馆学子全部撤换一遍？！”
“朕从来就没有什么多余的心思，何卿未免把朕看小气了。那是你自己弄出来的事情，两馆学子不过是有感而发各抒己见罢了。”
“水司楼！！！”
何驰一句高声直接掐住了天子的脖子，天子脸上憋的通红，起身将脸甩开。
“这个称呼知道的人有限，而微臣记得自己一直说的是水电站，可是从没有对工地上的工人、神机营的匠人还有其他旁人说过什么水司楼。”
此刻的大黄皮子就像偷吃被人抓了现行的孩子，他气得不停踱步，直到闻政殿外传来“太子驾到”的呼声。
“儿臣参见父皇！”
天子心头一喜，这儿子来的真是时候！
若只有李福在场这就是一个妥妥的死局，但是现在太子来了，何驰作为太子的姑父，断然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揭天子的不是！天子笃定何驰不敢揭也不会揭，若他真要揭了就不是何驰了！
长久以来天子也在摸着何驰的秉性，其疯癫的外表之下正有一颗儒心，尽管他有很多怪异的行事手段，但总得来说都为了一个天下安定。
“平身，一边站着！”
天子把脸甩了回来，不等太子起身便直接冲着何驰喝道。
“何驰！现在你点起来的冲天大火已经烧到了宫外，休要在朕这里说什么大道理！”
太子听着天子的话，立刻上前替何驰遮挡道。
“父皇，儿臣听外面人说有人造谣，还请父皇明辨是非。”
果然是天子的好大儿，不光人到了还上赶着给天子递梯子！何驰的心情瞬间低落下去，看来今天这口锅该背还是要背的！
“太子殿下，外面传的并非谣言。”
“如此说来，姑父果然要替那些蛮夷开府立学？”
天子心中大喜，嘴角都翘了起来。何驰要在这个时候改口，那就是顺应圣意，直接把承诺给阿图卡亚的事吹了，天子正好做个“大好人”去遣散宫外的儒生。太子一来两三句话就直接逆转了天子的败局，真可谓一子定胜负。
何驰低着脑袋躲着天子的视线，咬牙应道。
“果然！”
“为何？”
太子疑惑的看着何驰，何驰一时还凑不出个想法来。只听天子抬手一拍桌，说道。
“何驰，你别指望朕替你收拾。你也看到了，儒生群情激奋，朕这里也不是一言堂。”
“父皇息怒，或许姑父有更深的打算。宫外儒生闹哄哄的，连说法都不统一，儿臣以为此事有诈。”
“别一口一个姑父的，他自己干了什么好事，他自己最清楚！”
何驰的脑袋越垂越低，天子的脑袋却越抬越高，要么何驰自己食言贻笑大方，要么就是他低头求人，眼下有太子挡着天子就是无敌之身。而何驰就不好过了，这般绝境可没有第三条路让他选。
何驰脑袋压到最低，现在宫外已成野火燎原之势，天子只等他的一声服软。就在令人窒息的宁静过后，何驰突然短叹了一声，天子只见他双手一拱上前一步道。
“微臣自然不会食言，微臣放的火也有能耐自己去灭。进宫来面见天子，也是怕还有不服者揣着心思，俗话说理不辩不明！”
不知为什么天子突然生出了一股危机感，看着眼前阴着脸的何驰，天子的心中大呼不妙。
“何驰你打算怎么办？！”
“我支持罗马使者在昭国开府立学，此话已出就如离弦之箭、泼出之水，断无收回的道理！京城之中但凡不服者，都可以来找我何驰一辩！今日进宫，微臣希望陛下能做个见证！”
“放肆！”
天子心头的危机感越来越重，何驰已然是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
“翰林院、国子监、两馆学子，但有不服者，我何驰全数领教！包括陛下在内，均可一辩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