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生们聚在皇宫外,礼部已然乱了方寸,魏炅抓来礼部侍郎立刻要他把王漆喊来!
消息传到天水王府,陆欢的脸色却并不欢喜。这群熊孩子暗戳戳的闹天子还没法一网打尽,现在是撞上何驸马新婚的,儒生们还一直追到了皇宫门口,这不是上赶着去送人头!
“所以本王才烦这群死读书的,脑子都已经读坏了,嫌自己死的不够利落,还敢去堵宫门!”
陆欢喝了一口茶,低头问跪在面前的探子说。
“那吴章可在里面?”
“回王爷,那吴章也是领头的之一。”
“实据都没抓到就如此冲动,终究难成大事!烂泥就是烂泥,本王有意扶他都扶不起来!”
陆欢双手握成拳头,这事都已经堵在皇宫门口了,王爷们去了也管不了。眼见野火已经高起,谁去插手必被波及。
“由他去吧,全舍了不过一条狗的事。大不了再养一条新的就是了,你在替本王物色物色,最好寻几个有真本事的人出来。”
“遵命。”
儒生聚集野火高起,眼下谁都盯着天子的意见,王漆虽然被魏炅抓到礼部挨骂,却是十几杖下去打不出一个屁来。他只硬顶着,撑到天子亮态度的时候。
“姑父请留步。”
太子唤住了何驰,何驰见他身边也没个随从,便知道太子有意遣散了左右。
“可是父皇让姑父难做了?”
“太子此言差矣,不是陛下让我难做了,是我让陛下有了难处。”
太子若有所思的低下头,他轻声说。
“平时就算有流言传来,两馆学子最多讨论一二,并不激烈。但是近期有些流言越来越真,我担心传流言者居心叵测,可能会耽误了姑父的大事。”
“太子知道我在谋大事?”
“隐约有感,此次河北之行吾也颇有收获,一些义正词严者并非为了正义,更可能以正义之名行大恶之实。”
何驰点了点头,对太子说。
“能有如此见解,太子当真是长大了。那微臣也不妨告诉太子殿下,陛下是想在礼部掀起一场大火,烧一秋草木。”
“果然如吾所想!那么姑父认为这把火不应该烧吗?”
“当然不应该!”
何驰回答的斩钉截铁,他向太子近了一步说道。
“所谓国子监和翰林院的儒派,充其量不过十占其三,他们不过是最能闹腾的,也是说话最多的一群人。余下的十占其七之中不乏饱学之士,不仅有史、数,还有农学、天文、地理,甚至好多统兵之将也是从翰林院里出来的。若是拿住实据再有的放矢,那时候别说烧几个儒生,就是把儒派全部剿了又有何难。太子可知道天子为什么要用流言激他们?”
太子摇了摇头,何驰顺着往下说。
“正是因为出师无名!就譬如一个村子的柴垛被人烧了,我知道那是邻村的人干的,但是我抓不到凶手也找不到证据。于是我今天去村口骂一句,明天朝着他们吼两声,如此步步进逼就逼着你们发起狠来与我拼命。你还不动手我就去欺负你的孩子,逼得你来以卵击石。微臣知道天子心中不爽,可是再不爽也不能用这种手段,城门失火必然殃及池鱼!”
何驰话毕,正巧李福走过廊下,他朝着何驰与太子行礼之后,径直往宫门的方向去了。
“姑父说的有理,但吾怕父皇并不会就此退让,上林苑纵火已经动了皇家威严。纵然父皇做法失当,但吾以为惩戒奸佞是必须要做的事。”
“微臣自然明白。”
“那万一父皇真的主持辩论,姑父可有什么高招应对?”
何驰并没有什么高招,他甚至没有预想过自己会遭遇儒生的围攻,这一切都是随机应变的结果。包括直接扬言宣战整个国家的教育中枢,也是灵机一动想出来的法子。至于最后的辩论结果如何,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何驰手下的底牌足够多,完全担负的起辩论失败的损失,充其量丢些脸面罢了,而这恰恰是何驰最不在意的东西。
思来想去,何驰苦笑一声说道。
“并无什么高招,既然要辩,那就大大方方辩上一辩吧。”
辩论一番也好,正所谓真金不怕火炼,组织一场辩论总比野火燎原来得好处理。能炼出真金就是血赚,若炼不出真金来正好让天子顺手开发掉不得用的腐儒,如此一来火都烧在了坩埚里,也算变相控制住了火势。
“万岁圣谕!”
李福一句话落下,堵在宫门前的百名儒生齐齐低头跪下。
“昭国乃礼仪之邦,两馆经年所授皆为百年经典!汝等喧哗漫骂、听信谣言、自污儒袍成何体统!罗马人开府立学之事尚在商榷之中,朕绝不偏听偏信!现命汝等回去好好读书精进学识,朕将择日汇集翰林院、国子监、两馆学子等诸多饱学之士与何驰一辩!”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学子们齐呼万岁,但是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却是各异,有人看到机遇,有人看到了危机,有人摩拳擦掌,有人胆怯退缩。不过转眼就有国子监的学士过来赶人,天子既然亮了态度王漆也就有了主心骨,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学生们,此刻像被赶的羊群一般被赶回了学馆。
何驰在宫门等着这场闹剧谢幕,儒生们像赶羊一样被人赶走了,但是行到不远处儒生队伍的末尾突然蹿出一个小胖墩。那小胖墩故意慢了几步,然后又呆头呆脑的前后看了两下,见无人注意到自己,他便壮了胆子单飞出去。何驰觉察到异样,于是迈开双脚紧紧跟上。
“王祭酒来了!”
学馆之中有人喊了一声,学子们的视线齐齐看向门口,只见被气得短了三年阳寿的王漆领着六名翰林学士走了进来,他脚跟还没站定就劈头盖脸的喝道。
“谁人乱传的谣言,给我站出来!”
有几个学子的视线看向吴章,吴章示意他们稍安勿躁,自己阔步上前对着王漆说道。
“王祭酒要怪就怪学生吧,是学生在学士讨论时听到的。”
“哪个学士讨论的!”
“王祭酒!这一人做事一人当,学生真的乱传谣言,当真死不足惜。但是学生敢问,这所传之事真的是谣言吗?”
王漆瞪着眼前的吴章,脸上浮出一阵青紫,几个学生见王漆被呛的说不出话来,已经开始低声讨论了起来。
王漆是个要脸面的人,他岂能乖乖认输,于是一转话锋大喝道。
“你们是来读书的,不是来嚼舌根子的!”
“那吴章敢问王祭酒,我们将来是读孔孟的书还是读蛮夷的书!如果只由着何驰胡闹,这个国家还有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你!”
王漆本是想以身份压上一头,让这茬子冷下去,别到时候真的辩论起来!
毕竟带脑子的都知道,这件事最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赢了是儒林无有容人之量,输了儒林的面子全部丢光,这里外不占便宜的事,也只有这群小辈叽叽喳喳的惦记着!
吴章正想更近一步时,孰料王漆好一个猝不及防。
“你们莫要忘了明年要干什么!”
好一个必杀!这露骨的话直挺挺的丢出来,直接卸掉了吴章的一层威风。吴章已然不敢硬顶,躬身往后退了三步,王漆更进一步说道。
“你们也别忘了,后年还有什么!正是谋上进的年岁,莫要一误终身!”
科举入仕不就是要登这几级阶梯吗?作为距离核心教育资源最近的一众学子,其肩上的担子可是一点不轻,别人考不中举人、入不了殿试还有理由可以说道。但是这群学子可是占着近水楼台,平时见到了别处来的学生都会自动高人一头!
顺着功名利禄四个字,学子们把头一个个低了下去,不过盏茶的功夫就有领读声响起,毕竟谁也不敢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吴章读完一篇后便往胖儒生的位置上看了一眼,发现他不在时只以为他又去探消息了。
“死猪,有什么事非要下来说。”
“姐姐疼我,我可是一路跑来的。”
伍子成猫在茶馆后巷的墙角下偷听,刚才他亲眼看着一个小胖子呼哧呼哧的跑进茶楼里去了。自从那一次过后,伍子成就多长了一个心眼,对那茶楼格外留意。茶楼固然占着地利,但是两个貌美的老板站在二楼,不是妥妥的两个显眼包。故只要一察觉到不对劲,伍子成直接尿遁过来查看情况。
今天可算是堵到了,那老板娘真是好生风流,大白天就把那胖子招待进了院子里。
“你好大胆子,没事也敢来。”
“姐姐,姐姐等等!姐姐不如从了我吧,别在这里让人糟蹋。”
“休要说这话,吴举人好歹是个举人,你身上有什么呀。”
“京城里丢块石头都能砸到五品官,姐姐不是说他是王爷们撑起来的嘛,只要你给个机会,我也能给王爷们卖命。”
伍子成浑身一抖,“王爷们撑起来的”这几个字如同一根根细针扎入自己肉中,回想当时天水王对自己那么好,不也是把自己撑了起来!
“唔…………”
伍子成刚要动作,一只手就从背后伸了过来捂住了他的嘴巴。何驰在他耳边一“嘘”,然后直接拽着他离开了那条巷子。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如果你发现一众鸟儿里,有一只无故单飞,那其中一定有所缘故。何驰发布了宣战宣言之后,就在外面寻了一个地方盯着那群“逼宫”的儒生。若是这群儒生毫无异样的退走了,则说明这真是万岁玩火玩出来的祸事。可偏偏就有人给何驰抓到了破绽,看着这个单飞出来的小胖子,何驰就知道这件事还不一定都是天子的黑锅。
“伍先生,我们读完三遍了!”
“那就再读三遍,由你来领读。为师在后面听着,谁读岔了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哦!”
伍子成安排好课堂里的孩子们,便往后面走来。何驰正在后面坐着,两人互错了一眼,伍子成一声短叹,何驰一声朗笑。
“前面读书的声音呢?!”
伍子成催了一声,前面的领读这才开口。何驰听着前面的读书声,点头赞道。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何荆州就不要挖苦我了,遇人不淑,这算我伍子成栽跟头了!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在我这里当头立一个茶楼监视着!这也太过分了!
“伍先生还是别高看自己了,他们监视的不过是姜家的祖宅。至于你这种动不动就跳槽的驽马,天水王才不会管你的死活呢。”
伍子成想要反驳却凑不出一句话来,他无奈的摇了摇头,满腹的愤懑最终化作一声长叹。何驰逗了逗伍子成便也该动身了,毕竟自己还是新婚,自由活动的时间十分有限。
“既然相遇一场,那便是缘分。稍后某可能与翰林院和国子监的学究们有一场论战,伍先生如果得空,也一定要来捧场啊。”
“你们论战,与我有什么关系。”
“未必就没有关系,放眼天下不止有儒家这一门学问吧。万一可巧我就败在法家门下了,也未必不可能呀。”
“何荆州休要拿我取笑,伍子成如今醉心教书育人,不再掺和外面的纷纷扰扰了。”
何驰点头笑着,起身只对伍子成说“一定要来”,然后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擦了擦嘴抱起拜帖从后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