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欢和何驰可没什么好聊的,琴扬带着三盒喜糖往后面去招待陆笑了,两个大男人就呆在前厅枯坐着。
天水王府中没有动静,王府门外赶来的两拨人已经撞在了一起,陆东淼先到一步,他见到府中没有动静便压住手下并不轻举妄动。陆罡后到,他带来了三十名侍卫,各个都是挂刀软甲招摇过市。
“三哥!”
“老北,你既然来了在门口站着干什么,还不随我速速杀进去。”
“三哥稍安勿躁,快命你的人卸去刀子和软甲,千万别被人拿住了口实。”
“什么口实?谁敢拿我的口实?我一个王爷出门带佩刀护卫,难道还犯了王法不成?!”
门外陆罡大大咧咧,何驰听着动静眉眼一动,陆欢心中却是直呼不妙。现在关中集团还没凑出一个对策,切不可让何驰寻到破绽来一个各个击破!
“公主还没出来呢,大侄儿哪里去!”
“我坐久了困乏,出门散散步。”
何驰起身要走,陆欢跨出两步,一只虎爪落在何驰肩头,他身边四名护卫手中刀子已经半抽出鞘。前院琴扬带来的六名青衣听到刀鞘声也已经亮出了剑刃。
何驰掂着陆欢手上的力道,看来这只老虎终于坐不住了,身为一个集团的领军人,陆欢自然知道内部团结的重要性。
“大伯干嘛这么蛮不讲理,你不要这趟富贵,也不能拦着叔叔们发财啊。”
“这是本王的府邸,岂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侄儿肚子饿了。”
“不过一顿午饭的事,今天就让琴扬留在这里吃过饭再走吧。”
陆欢又加了一寸力气,那只虎爪已经扣入肩胛骨中。何驰冷笑一声脑中已有对策,他双膝往前一跪一滑,腰起拱桥伸手对准陆欢下盘虚招一掏。陆欢惊愕立刻退后三步,何驰虚招快收、扶椅起身。
“大伯这是何苦呢,难道侄儿还能有意害你不成。”
陆欢知道自己被摆了一道,但何驰如此巧手脱身,他只暗叹身手厉害心中实在生不出半寸怒意。
“你若生在本王帐下,别说什么认个外侄,就算认本王为父,本王也乐得收这干儿。何驰啊何驰,只可惜你生错了地方。”
“生错了地方也不至于就做起了仇人吧,否则大伯的仇人不是遍布天下。”
何驰与陆欢又一次对峙起来,片刻之后何驰眼睛的余光看到里面有两个方框往门口移动,他心中知道这场闹剧该收场了,遂立刻一抖袖子收起脸上的凶相。
“时候不早了,琴扬也该回去了。”
陆欢虽然后知后觉,但是脸色变化甚是熟练,他凶相一落立刻拾起了笑脸对琴扬说道。
“这才来了多久,不如留个午饭再走吧。”
陆笑捏着琴扬的衣角跟到了前厅,她想开口说话,但是那一嘴的喜糖已经让她张不开嘴巴了。何驰看陆笑脸上的表情,想来她应该是希望琴扬留下来吃午饭的。
琴扬笑着摇头,她的假笑技艺精湛,应付这种尴尬的场面很是得心应手。
“那厮还不过来给伯伯道歉。”
“公主息怒,我来了。”
何驰三步并一步,一下怼到陆欢面前。陆欢和他互瞪一眼,两人都是人精级角色,目光相错却收着锐气。
“今天无故登门拜访,惊动了大伯,侄儿恳请原谅。”
“侄女婿不比如此多礼,你才是新婚,本王这里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实在让你们夫妻见笑了。”
“伯伯客气了。”
“侄女婿才是客气!”
两人闷住的恶火隐隐从眼口冒出,琴扬只觉得这股烟火味呛人,两句辞别之后就拖着何驰往外走。门外的陆东淼和陆罡站在一边,两人看到陆欢将琴扬等人送出来,于是各向后退了几步让开场地,两三句不冷不热的寒暄之后琴扬的马车就到了,整个过程之中何驰好像是琴扬身上的附属物品一般全无自由可言。
“昨天你出门买菜,那菜自己长脚跑到家里去了。今天你出门买菜,结果一上午闹得满城风雨。”
“娘子息怒,多谢娘子搭救。”
“你偏来那杀货府上干什么,不要说你是为了买菜来的。”
“杀货?”
何驰看着还没消失的天水王府外墙,佩服琴扬公主真敢说,这还没有离开别人的势力范围呢。
“天水王年轻的时候,每年死在他手上的性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现在虽然上了年纪,但是如果他想在长安捏几个人玩玩,也没有哪个官员敢去过问。”
“我说这老头怎么如此凶戾,看来是有缘故的。”
“万幸这里是洛阳,若是在他的地盘上,把你绑下了私牢,准保你死的无声无息、无人知晓。”
“娘子知道的真多,不如你多告诉我一些秘密吧。”
琴扬冲着何驰一瞪眼,何驰脸上的嬉笑被她的一瞪堵了回去。
“你最好一辈子也别知道,离他远远的才是正经。”
琴扬的侍卫们跟随马车越走越远,陆罡迫不及待的追着陆欢进了天水王府的前厅。陆东淼安排好门外随行侍卫把佩刀全部卸下收入马车中,然后才不紧不慢的进入府中。
一封皱巴巴的拜帖在陆东淼和陆罡手中传过,陆罡率先炸开了笑脸,说道。
“大哥,好事啊!有大钱可赚!”
“什么好事!这是祸事!”
“不会吧,荆州产出的丝绸全部过咱们王爷的手,咱们占着中间吃利差就行了。”
陆罡整一个糊涂人,他通篇只看出了“钱财”二字。反观陆东淼只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奥妙,他将手中的拜帖放在桌上,反身回来对被铜钱蒙了眼睛的陆罡说道。
“三哥,这些丝绸是走明账的,有明账就有定数。”
陆欢点头接话。
“老七说的不错,这就是何驰的狠辣之处!承包荆州的丝绸产出,看起来是一桩便宜买卖,但是所得皆有定数。不说天子可以按数量征税这明面上的事,就说你有多少钱粮就能养多少军卒,这些都是可以估算出来的。”
“可是大哥,这可都是钱啊,难道咱们说不要就不要吗?”
陆罡的话点出了重点,这些钱再烫手它也是钱啊。
古代生产力十分贫乏,关中地区虽然战略意义重大,却也是出了名的多灾多难之地。虽有七水绕长安、黄河千里唯富一套这两处丰产之地,但更多的是难以开垦的盐碱地。贫富差距巨大,雨涝晴旱,哪怕是丰年一亩旱田的亩产也仅有一石半左右。
在这样的环境下,关中王爷们要屯兵养兵着实困难,要不是匈奴求和边关稳固,这个养兵的难度还要翻上数倍!何驰给的这条生财之道上面固然绕着很多桎梏,但粮食再糙它也能填饱肚子,谁家没有一众老幼嗷嗷待哺!
三个王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何驰抛出的肉食利弊均沾,且一旦接受很可能就被永久套牢,面对这样的大事陆欢也无法独断专行。
转眼已经到了饭点,御膳房已经按照天子的指示准备了一桌家常小菜,天子在膳堂之中坐定,少谦从左侧入席,何劳碌坐在了右侧。
“当说不说那何驰真有少长丰当年的风范,天生就有一副让蛮夷生畏的面孔,更没有文人的那些弯弯绕。既能上马提枪扫外敌,也能下马提笔研究他们的秉性。你退居二线之后,这礼部就欠了好多风骨,若放在之前就这件事还要拿出来讨论吗?”
“陛下圣明,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刀枪虽利,但武力镇服绝非长久之计。”
天子点着头,眼看热菜上桌,他决定给这次讨论落一个句号。
“朕以为,这辩还是要辩的,只是这辩题很难把控。最好是只论学问不积仇怨,治学这题目太大了些,干脆就以儒学为题。两位也是老臣、贤臣,回去之后多多指点晚辈,纵然文无第一,但要辩的精彩也不是一件易事。”
“吾皇圣明!”
少谦与何劳碌双双跪领圣旨,天子笑着赐下平身,在他的精心安排下,这辩局的戏台子可算是搭好了。接下来就是要等唱戏的人登台亮相!
“逆子!你闯了多大的祸,你知道吗?”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何劳碌进宫吃了一顿家宴,下午直奔侯府就训起了儿子。何驰跪在地上满眼的无辜,也不知道父亲从哪里接了一盆火气回来。
“孩儿不明白,请父亲明示!”
“还敢说不明白,你的事都已经传的满城风雨了。天子召我进宫和你的外公商议如何平稳渡过,这事关系国家颜面,岂能任你胡来。”
何驰应了一声“哦!”,饶有兴趣的抬起头来问道。
“还请父亲告知,最后天子是如何决断的?”
“礼部官员说要以治学为题,天子以为事关国体不宜铺的太开,就以儒学为题,让你与那群学士仔细辩谈,都是饱学之士你万不可伤了和睦。”
“治学?!”
何驰脑中一股惊雷砰然炸响,倒不是因为这个题目太过惊世骇俗了,而是明摆着有人在玩梭哈。好不容易摸上赌桌,又遇到了敢与你对跳之人,此刻花牌已发、骰子已落,岂有放过他的道理!
“治学好啊!儿子就选这个题目!”
“逆子!你知道一旦以治学为题,是什么后果吗?”
“儿子自然知道!”
“知道你还这般说。”
何驰向何劳碌拜道。
“倘若儿子当真能力不济经不起风霜,日后自然不生幻想。此番狂妄,还望父亲成全!”
何劳碌沉下一口气,走到何驰面前小声说。
“锋芒毕露不是好事,翰林院那群家伙也是要脸面的,何苦为了这样一桩小事闹得人尽皆知。况且此事关乎国家颜面,万不可将辩论视为吵架一般对待。”
“父亲勿忧,儿子若不能让‘治学’二字平稳落地,天子都饶不过我。”
何驰眼中散出无限的自信,以至于何劳碌都有些动摇了,这毫无疑问是一次巨大的机遇,而这次机遇不光是何驰的也是无数天下学子的。如果有充足的时间准备,那么诸子百家皆可齐聚京城畅所欲言。
一场辩论的题目改动,就能牵连出百家争鸣之势,已经在昭国立足了百年的儒林都要经历一番巨震。
何劳碌看着儿子,父子之间似有一种莫名的感应,何驰的自信心他已经完全感受到了。
“余福,为父知道劝你也是白劝,但为父还是要说。凡事物极必反,没有人是能捞得全功的,希望你万事留住分寸。”
“儿子谢父亲教诲。”
“就这样吧,我回去了,你好生处置。”
“儿子恭送父亲。”
何劳碌带着万千感慨走了,何驰在门口送别父亲。
此时此刻何驰的心情也是异常复杂,今天真是无事起风波,好好的一天竟然平地冲起万丈波澜。魏炅是个硬骨头,莫非就是他强押着礼部与自己对赌,当真是小看了他的本事!
不过,你直接梭哈何驰就会退缩吗?
一如之前那样,既然别人已经全盘押上,自己这里只要让第一步就会面临无险可守的境地。其中更可恶的就是大黄皮子,明明是这只妖孽煽风点火,还反而在背地里当起了和事佬、做起了大好人来!既然魏炅绑架了十成力量与何驰玩对冲,何驰也不介意让大黄皮子直接带着礼部入局,如此一来也就不用什么泄压阀了,直接天火燎原干一票大的!
何驰细细思考着缓步走向柴房,从魏府里来的两个鬼鬼祟祟的小厮被青衣侍卫拿住关在了这里。两人看到何驰出现,均是眼泪滚滚,何驰则是一边笑着一边替他们松绑。
“何大人,我们是担心你的安危,所以才来的。”
“外面都传你打死了人,躲到皇宫里去了。”
何驰盯着两个哭戚戚的小厮问道。
“辛苦你们挂念,我那妹夫近来可好?”
“我家公子决定走仕途考进士,已经开始专心攻读了。”
“他一天就光看书,连饭也吃的少了。”
何驰点头,魏征既然定下了目标,不妨就让他走走看吧。何驰可以不管世俗的目光,但是魏征可是原住民,世俗经济是他逃不过去的一道坎。眼下只有提醒他专心读书,不要去管他老子的事。
“我没事,稍后给你们抓几颗喜糖回去给他吃。你们只需带一句话,就是我说的,让他好生读书,在自己没有本事之前,不要去管窗外的风风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