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驰结结实实的上足了一个时辰的课，粉笔写短了两根，黑板擦了五遍。至于最终的教育成果如何，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我明白了！”
琴扬突然站了起来，开始在何驰面前左右踱步道。
“昭国已经丰收了三年，但越是丰收关中叔伯们就越是紧张，因为他们不仅要维持自己的花销，还要用钱武装自己的军队。明年就是第四年，叔伯们一定不敢赌第四年还是丰年，他们一定会留下一部分钱用来应对灾难，并且用另一部分钱去谋求合纵！丰收的频次越高，叔伯们就越要防着大灾，他们寻求合纵的诉求就会越迫切！因为一旦遭遇大灾，叔伯们的武装力量就会折损，所以哪怕明知道你这里有坑，他们也一定会跳进来。”
何驰心中升腾起阵阵暖流，琴扬公主终于开窍了！他一边擦着木板，一边对琴扬说道。
“叔伯们不是丧失了心智的赌徒，占住了王爷之位长长久久的传下去才是他们的目的。因为吃不准展销会的底细，所以他们最终都没敢下手抄底。想来叔伯们也是穷怕了，好不容易有三年丰收和太后接济的体己钱，想做个小本生意还被我这个活畜生挡了道。”
琴扬像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现在她终于了解为什么何驰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态度，因为那些叔伯们比他更急！
“关中遭灾就是一种期货，如果寻求不到外援叔伯们就会面临亏损！可是……”
何驰见琴扬起了疑问，眉眼一低问道。
“话别说一半啊，可是什么？”
“叔伯们之前是怎么应对的，他们之前没有合纵不也过得挺好吗？”
听着琴扬的暴论何驰差点笑喷出来，他嘴巴开合之后吐出了四个字。
“贵妃娘娘！”
琴扬眉头一炸，两只眼睛滴溜溜的转个不停，此刻她的大脑之中已经起了电闪雷鸣。之前关中叔伯们合纵的对象是房氏，所以太后才要收房贵妃，这样一来就拆掉了关中的外援。眼下失去了夕日的盟友，关中必须另谋出路。
“董冕叛乱是不是你的手笔！”
琴扬的反应明显有些过激了，何驰推开了指向他的手指怒道。
“你昏头了吧，我几时去过关中。”
“难说！我看你挺可疑的！”
琴扬的怀疑合理合法，毕竟一场叛乱吃掉了关中十几年的积累，正因为那场叛乱才造就了现在的格局。如果何驰真是鬼谷子传人，他很可能还有很多看不见的手段。不等琴扬把思绪厘清，何驰就伸出手去赏了她一个脑瓜嘣。
“我那时候身边站着陈术，要是我挑唆董冕叛乱，你觉得我能不能活到今天？”
“说的也是。”
“时势造英雄，英雄也造时势。有时候就是这么凑巧，别去盯着那点破事细究了。”
“可是你不怕荆州闹灾吗？按你的说法，三年丰足之后我们也必须有对应的措施才行。”
何驰抱起木板准备撤退，他咧嘴大笑着说。
“你猜啊！”
“整天猜猜猜！你就不能说句人话！”
“反正一到六月就见分晓，到时候全天下都会知道。你现在只需要知道时间站在我这一边就对了，别被叔伯们卖了还在替他们数钱。”
何驰拉开了房门，就在他跨出房间的时候，一名青衣侍卫已经站在了院子门口，看这架势多半有“贵客”来了。
“启禀驸马、公主，天水王派长史递来请帖。”
真是好险啊！昨天才去太后那边探过口风，今天请帖就到了！
“怎么办？”
何驰冲琴扬耸了耸肩膀说道。
“公主殿下看着办就是了。”
“问你怎么办呢，快点给一个主意啊！”
琴扬缠着何驰，两人一前一后往库房去了，只留下一脸懵逼的青衣侍卫站在院中。
关中野马群即将迎来大转向，河北房氏这种孤立派系就成了时代的弃子，姜氏审时度势与皇家联姻成了外戚，房氏本可以有样学样成为天子的附庸，但却在将女儿送入宫去的前一刻临阵退缩了！
明朝名臣汤和有一句差点让他掉脑袋的名言：吾居常州如卧屋脊上，左转则在东，右转则在西。
这句话如果换到房氏身上，那就是：吾居河北如龙盘虎踞，进可撼中原，退可续家业。
有一个人的发迹是与房氏高度绑定的，尽管他们在不久前才刚刚碰过正面。何驰说懂房石在想什么，他是真的懂入骨髓，房氏从众星捧月的香饽饽掉落为阶下囚的过程，就是何驰发家史的背景板。
期间房氏已经做过多番尝试，他们企图从河北这座牢笼之中脱身出去成为一方霸主。你想要捋清楚他们究竟如何参与其中，只需要看清几件大事背后谁是最大的受益人。从最初串通关中王爷水淹濮阳开始就是一套连环计，借三党之手除掉张晴，再借天子之手除掉三党，朝廷一旦开始大清洗，房氏的选择可就太多了。
张晴案在那个时间节点上是无解的死局，是房石和王爷们精心布置的杀阵。甚至何驰可以大胆假设，董冕这枚棋子就是关中王爷们豢养的恶犬，他是为了关中崛起而精心准备的一块肉靶子。
张晴案一发，三党一扫，朝廷内大部分官员就会被牵连落马，随后董冕乘机摇起反旗，关中王爷们正可借机募兵平叛。天子面对眼下的烂摊子，必定要破格选贤任能，房氏子弟就可乘机进入朝廷中枢鸠占鹊巢。至于平叛之后，房氏是打开函谷关迎关中王，还是架空天子成为朝廷上实质的掌权者，那就不得而知了。
岭南王的事多半也和他们脱不了干系！兄弟相杀，天子驾崩，留下年纪尚幼的太子，成就一代托孤重臣！
“所以，我是真的很懂你啊，房石公。”
何驰将教学用的木板放入库房之中，几缕阳光从窗外射入，照出了他半张阴冷的面孔。丝织品展销会就是何驰亮出的肌肉，而一旦关中诸王决定踏上何驰这条贼船，能不能一年交付一百万匹绸子这件事还重要吗？
“绞杀三党”应该是房石酝酿出来的最大计划，在这个计划破产之后，房氏一族便开始了一连串的挣扎。河北仓、大瘟疫、儒生踏田、截杀秀女、构陷国舅，这里的每一件事都与他们有关，你要说房氏没有参与其中，那就是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冷！好冷啊，快帮我揉揉。”
“老太爷，我们帮你加一个炉子吧。”
房石摇着头，对面前的两个家丁说道。
“不是身上冷，是我这背上冷的紧，就好像有块冰贴住了肩颈一般。”
两个家丁看着房石疼得直哎呦，也不敢怠慢，一人上手揉捏，一人往门外去找平时揉肩的丫鬟过来。服侍房氏的丫鬟手脚上都有分寸，这两个家丁只能服侍片刻，一旦力度不对房石就会皱眉瞪眼。
折腾了一刻有余，两个丫鬟终于把房石的肩膀揉暖和了，正当她们听到房石叹气准备收手的时候，房石冷声甩出了一句“别停下”。
“义父！孩儿听说义父欠安。”
楚绥从门外走来，他看到房石的表情已经松了下来，便知道没有什么大事。
“还不是老毛病犯了，这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了。刚才也是无来由的一抽，突然间就像有块冰毛巾贴在背上……”
“许是那一夜没接上煤球，导致义父肩颈受了寒，也不知是哪个小人暗地里针对我们。”
房石眉头一皱，立刻抬手打断了楚绥的话。户部管理着各级官员的煤球发放，驿馆里本来就只有木炭。这件事深究下去恐怕就要冒犯天颜，况且只冻了一夜，第二天煤球就送来了，别人秉公办事你也挑不出毛病。
“休要学着那些小厮胡咧咧，你一定要谨言慎行。”
“是！”
楚绥应了一声，但看着还是松不开肩膀的房石，突然脑中一阵光亮闪过。
“孩儿听说琅琊医馆内有一种膏药名叫三文贴，可以驱寒壮骨。京城里好多膝盖酸疼的人都在用，孩儿这就去采买一些回来。”
“这种事吩咐下人去办就是了，你既然来了，正好有事询你。”
“义父请问。”
“何驰要和翰林院辩论的事，具体如何？”
“现在还没有个确数，不过孩儿听说是何驰主动挑起的争端，似乎是要编修什么《万国文字大全书》。”
房石听着直摇头，这消息能传到他的耳中，想必纯度已经下降了不少。现在外面一百人一百种说法，翰林院和国子监还没有明确的消息传出，一切闲言碎语只能参考不能采信。
“礼部的魏炅纵使是个不中用的人，但编修典籍这种事，可是替万岁扬名的大好事。况且儒家总是嚷嚷着教化蛮夷，如今有这样的机会哪个官员会明着反对呢。绝对不是因为这茬才弄得满城风雨，一定是有什么不得了的龙吟虎啸，才能让他们如此大惊失色。”
“义父，依孩儿之见，这件事我们还是静观其变。”
房石摇头长吸了一口气说。
“绥儿，义父年纪大了，但你还有大好的时光。义父隐隐有所感觉，这次的事绝对小不了。从现在起你去买些杂书和史书回来，借机拓展一些知识和阅历，不要再被外面的事扰了心性。若有你出场的机会，你一定要想办法打出些许名堂。”
“孩儿遵命！”
“去吧！”
房石看着楚绥离开，终于喊停了揉肩的两名丫鬟，丫鬟退去之后进来了一名管事，房石将他揽到身边轻声问道。
“如何了？”
“之前带着两馆学子围堵何驰的吴举人，当天他不知道什么缘由被人堵在巷子里打了一顿。之后他就专心学业，小人派了三拨人去结果都是闭门谢客。现在闹得两馆学子都闭口不敢谈论，老爷您看这是不是何驰干的好事？”
“多半就是了，这厮类兽非人，手段也是千奇百怪。况且他刚刚新婚风头正盛，就算打死一个举人也只是一桩芝麻绿豆的小事。这样吧，你依旧派人出去走门路，那些学生们不开口，就去找他们的老师，老师的上面还有老师，这一层层瓦片叠着总有透风的地方。先支三万贯钱随时取用，务必把消息打听清楚了。”
房石遣走了管事，突然他背后又起了一阵阴寒，连呼着“揉背”又将两名丫鬟喊了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