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人最怕听到的四个字就是“你看着办”，天子口中的“择日”和前者有着差不多的效果。俗话说砍头不过头点地，真的到了行刑台上也就是一刀子的事，最煎熬的莫过于你不知道哪一天会死。当即就让何驰在翰林院中大闹一场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所有人里外协作稳当把缝堵严实了也不会出多大的乱子。
眼下这个“择日”可就难坏了一群人，现在翰林院和国子监也渐渐分作了两派，一派主张闭门不出把这件事闷死在锅里，另一派主张打开锅盖争取更多的势力加入，以期达到天子定下的“赢”的目标。
“王祭酒，我都和你说了多少遍了。礼部是礼部，这里不是国子监，我们手头好多公务还要轮着过。辩论这种事平时也不罕见，你们去和翰林院的学士们商量着来就是了。”
王漆又来找魏炅求援，可魏炅这儿哪里能抽出人手。礼部日常负责的事务本就且多且杂，此礼非彼礼，大家平时分工明确互不干扰。魏炅不可能带着一整个礼部的官吏全部钻到书堆里去，若是这样明年的科举还怎么办。
“不说明年，后年就是会试，眼下正月一过就有祭天和祭祖。我这也是爱莫能助！”
“可是万岁圣谕要我们赢，这文无第一，什么才能叫赢。老朽苦思冥想，实在是感觉力不从心。”
“此时我可就管不着了，从来都只有礼部往翰林院借人。我现在不可能抽人出去，况且这做学问的事也非官吏所长。实在不行……”
“如何？”
看着王漆急迫的样子，魏炅眉头一皱心头一横说道。
“实在不行就别藏着掖着了，干脆把门打开，让能者居之吧。”
魏炅也是不待见这群不干实事的腐儒，这何驰还没亮刀子就已经是一副死相，一封封请辞的奏折都上赶着往吏部递！魏炅现在看到柳成都感觉抬不起头来，说到底翰林院和国子监都和礼部挂钩，自己也算半个他们的上官呢。不过是亮了一个立论至于一片哀嚎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何驰挑了他们的脚筋、抽了他们的脊骨呢！
说轻了那叫立论，说重了那就叫吹牛不打草稿！夫妻尚且做不到十成和睦，满朝文武那么多隔阂，可以反驳的论点和案例比比皆是！
不止魏炅这么以为，太子、刘协和胡亮等人也是一样的想法，这个立论漏洞太大，随便找一个点都可以驳倒。唯一可能产生困扰的要点，就是“朝无孤臣，战无孤军。”这句话太过冠冕堂皇了，如果硬头硬脑的扎进去，很容易言语有失触怒天颜。
“准了，准了，都准了！腰酸背痛就赶紧退！准！”
辩论还没开始“择日”呢，天颜就怒了。六封请辞的奏折瞬间批红恩准，因为心中怒火中烧，批红也是写的非常潦草。
“还没让这群家伙上阵杀敌呢，就一个个如丧考妣！翰林院养这么多积古的老人干什么！七老八十不回家歇着，光占着位置吃俸禄，要他们干点活就哭惨，还说什么腰酸背疼，纯纯浪费朕的煤球！晦气！腐气！臭不可闻！”
六封奏折全部摔在地上，天子将笔一甩拍桌起身来到窗前透气。
“万岁息怒，可别气坏了身子。”
“全部丢出去，朕不想多看这些东西一眼！”
“万岁息怒，万岁息怒……”
李福连声劝着，将天子摔在地上的奏折全部拾了起来。他可不敢让这群哭惨的奏折在闻政殿里多呆一秒，连忙去到外殿派人送回吏部去了。
正当李福准备返回，只见一人来到殿前，他心中一喜便立刻进入内殿禀报道。
“万岁，孔秀孔大人已经到了殿外。”
天子揉了揉脸颊卸去脸上的怒意，转身回到桌案后坐正身体，然后冲李福使了一个眼色，李福会意之后立刻转身出去带着孔秀进来。
“启禀万岁，舆图已经拓描好了。”
“朝无孤臣，战无孤军。这件事孔卿想必已经知晓了吧。”
“不瞒万岁，昨天王祭酒就这件事已经找过微臣了。”
“他找你干什么？”
“王祭酒并无十成把握，他想让微臣修一封家书……”
天子看着孔秀停顿了下来，静心思考之后心领神会道。
“朕想起来了，孔卿的孔姓源于孔圣，这封家书八成就是要你去搬救兵的！”
“万岁圣明！”
“那孔卿是如何答复的？”
“其实微臣还朝之后写过一封家书，十几载岁月过去家中早已物是人非。族谱中只是有我这个名字而已，认识我的人大多已经不在了。”
“这倒是朕的疏忽，让孔卿想起伤心事了。这样吧明年朕准你半年假，你就风风光光的回乡，好好祭奠一下父母兄弟。”
“微臣叩谢万岁隆恩！”
天子等着孔秀叩谢之后，继续问道。
“既然孔卿知道了这件事，你认为何驰有多少胜算。”
“臣就直抒己见了。”
“平身，但说无妨。”
孔秀提了提气，抬起头来说道。
“只以破题而论，何驸马毫无胜算，因为题目是死的。围绕着何驸马的立论，任何人都能说出一长串大小道理，这就像科举考试每人都能引经据典细细反驳。但辩论绝非解题考试这么简单，考验着辩论者的临场反应、阅历、见识、感悟。学识广阔思绪千万却汇不成一句话，最终语塞落败者比比皆是。故臣以为此次辩论无论规模大小，必是悬念迭起，无论是参与者和旁观者都将收获颇丰。”
“孔卿也想上场一辩吗？”
“微臣就是那语塞之人啊！不瞒万岁，微臣几番推导辩论都感觉迷茫，似是雾中看花不着重点。何驸马的立论极幼稚又极为广阔，若以寻常人看待，就似不入世的孩童那般童言无忌。而以微臣的视角看来，其有海纳百川之气魄！”
地球仪现在还是一桩机密，孔秀又是脚踏实地西访过的人物，他描拓过地球仪自然对何驰抛出的见解有更深层的体悟，视角也自然而然的高出那些翰林学士一头。如果说孔秀退缩了，天子反而不会怪他，因为他见识到了何驰的底蕴，有害怕和退缩的心思是理所当然的事。但那群翰林不战自溃就是罪不可赦，竟然连与何驰碰一下的勇气都没有，上赶着集体请辞也是见所未见的奇景了。
“孔卿，其实朕也很疑惑。”
天子起身绕过桌案，走到孔秀面前，轻声说道。
“朕想让你去掂一掂何驰的斤两。”
孔秀浑身一紧一松，一紧是万岁布置的任务实在艰巨自己并无准备，一松是因为他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很久了。孔秀西访到达过西域以西，何驰东游去过天涯海角，两人之间应有无数的话题可以讨论。
而刚刚描拓完地球仪的孔秀更生出了无数疑问！地球真的是圆的吗？一直往东或者一直往西真的可以回到起点吗？天涯海角的北边又是什么样的地方？
天子得到了确切消息，今天何驰正在府中与伯耶商量着给阿图卡亚娶老婆的事宜，所以孔秀现在去一定能堵到何驰。
特定的事需要交给特定的人去办，天子不可能一直去驸马府蹭饭，这样的行为难免会被人视为过于骄纵。何驰的风头已经太盛了，天子不可再继续火上浇油。国子监和翰林院的内部已然压力爆表，天子作为掌火人需要随时掌控好火候，既不能让他们感觉不到压力，也不能让这口大锅烧穿罢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