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扬是何驰的正房正妻,既然已经娶了正妻,侯府也就成了何驰在京城的正式府邸。尽管里面有琴扬公主这尊大佛,但总不能只紧着琴扬一个人住,有些该来的人迟早要来,还有些要正的名也必须一一正过来才算正式成家立业。
今天是侯府新婚之后最热闹的一天,不仅有何府的家丁搬来居住,还有季昔眠要来拜见正妻,刘协和唐雨溪要来拜见师娘,何小五和何小六要来拜见干娘。
伯耶等外邦商贾也正好借着提款的机会来走个过场,阿图卡亚因为嫌弃庞培的大嗓门,今天特意把他留在了云来院里。
“小五、小六,过来拜见你们的季干娘。”
琴扬还在后面准备,何驰就在偏厅中料理家务,自己去工地送刨刀之后就派人通知季昔眠今天把这两个孩子接过来。当初卖饼的时候既然已经点头认了,如今干脆就认到底吧。
季昔眠给小五和小六选了两套常服,两人两套棉布衣干净整洁,撑起了两个小家伙的精神气。从现在开始侯府里外就要有身份差距了,今天季昔眠也是朴素的布衣穿着,毕竟整个家中只有何驰与琴扬是高人一等的存在。
季昔眠看着小五和小六跪下拜过喊过,连忙搀他们起来。她本正在外面和小桃等一众丫鬟整理衣柜箱橱,是何驰硬拉她进来的。
“我怎么当得起正娘,你们以后只唤我季姨就行了。”
“娘子休要教坏孩子们,什么姨不姨的。”
季昔眠肘开何驰的手臂,红着脸从偏厅走了出去。两人的暧昧青衣侍卫看在眼中,就在季昔眠离开之后,一人上步拱手禀报道。
“侯爷,公主准备好了。“
“让她等着!”
何驰头也不回的抛出这句话,两名青衣侍卫不置可否,何驰则甩袖一坐朝着小五和小六招了招手。看着两个噤若寒蝉的孩子一步步挪到自己面前,何驰淡淡的一笑说。
“小六,你现在是有爹有娘的孩子,以后可不能在街上逮住人就瞎叫唤。里面的那位干娘你们只当她是尊石头人,有要紧的事寻娘的时候,还是去找你们的季干娘。”
小六愣愣的点了点头,何驰摸了摸她的脑袋,继续说。
“有空带你们回襄阳,把干娘认齐了,也顺便把兄弟姐妹认齐了。”
小五红了眼,但是他立刻用手揉了揉,出声说道。
“干爹,我们不去襄阳打扰干娘们,如今我们也能自己养活自己了。”
何驰抬手往小五的屁股上轻打一下,怒道。
“你那三脚猫功夫还能自己养活自己?饼做的要多难吃有多难吃,离了工地一准饿死,连煤球都是干爹白贴进去的,还冲你干爹逞能起来了!”
何驰提了提肩膀,瞪着小五继续道。
“干爹不说别的,有句话叫做共患难易,同富贵难。现在你或许还不清楚,但你迟早会明白的。出门在外你们兄妹是彼此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人心隔肚皮一切都没个定数,除此以外的家伙最好都留个心眼子。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冲干爹也要留心眼子吗?”
“对!干爹可是天下最恶的匪,只是你现在年纪太小看不透罢了。你什么时候心眼子能多过干爹,你就能独当一面了。”
何驰言语轻松,眼神却是异常犀利。他缓缓转过头看向两名青衣侍卫,青衣侍卫在目光交错之前就将脑袋低了下去。
“把他们带进去拜见公主,再让季昔眠进去递茶,稍后还有刘协和唐雨溪要来,这些都是家里的事,都归她管了。”
“请侯爷放心!”
“我外面还有客人要接待,就不陪她了。”
“恭送侯爷!”
何驰应着两名青衣侍卫的声音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手帕放到了小五手中,然后利落的起身离开偏厅往前厅去了。
还没到前厅何驰就嗅到了一股羊油味,除了阿图卡亚外,就是伯耶带来的西域商贾。何驰是批发商,他们算是分销商,如今分销商的货物还在半道上,他们自然要来走走关系。这早一天提货和晚一天提货的差距可是很大的,脚程快的一天就能押着货物狂奔百里远,为的就是先一步抢占商机。
“钨金钱验过了吗?”
“已经验过,侯爷真是太客气了。”
“总之这件事我就托付给你了,虽然说我们这里能等,但也别让我们等太久喽。”
“请金冕侯放心,伯耶一定不辱使命。”
何驰看着伯耶带着一众人跪拜行礼,便大概知道这一群人都能沾光,看来不光是丝绸西运的买卖,这群商业共同体一定还兼顾着其他生意。何驰眼尖,一眼扫过就看到了三个有点面善的家伙,似乎是比武大会时何驰在人马市上买马时见过一面的马商。
“来人啊!”
何驰唤来一名太监,指着伯耶等人说道。
“带客人们去花园用茶,等公主那边空闲了,再带他们去拜见公主。”
太监点头应了,前厅之中起了好大动静,一大波人跟着太监的脚步移动到后花园品茶吃点心等着拜见琴扬公主。
今天的基本流程何驰与琴扬有过交代,对于这些外人尽量做到言简意赅,最是要防着他们突然献宝向琴扬讨去襄阳采买的资格。现在能去襄阳直接参与乌林展览会的,只有那位闯了祸的楼兰王,毕竟龚汐和小公主就在襄阳,有女儿这层关系绑着,那精明的家伙随便找几个护卫拿着亲笔书信就能蒙混过关。
何驰再绝也不能绝了家书通讯,否则楼兰王就要闹起来了。小公主何安宁还在襁褓之中,若羌之地还要暂时由这个外公看护着,毕竟天子和若羌之间隔着一个关中,铁骑出关落下的亏空也是要何驰刮肉去填的。所以横竖都是花钱,倒不如两害相权取其轻。
“侯爷,刚才有一事忘了,这是新的商品目录。”
伯耶半路折回,朝着何驰递来一封面上无字的五折单据。何驰接下之后饶有兴趣的拉开一看,只见当头就写着昆仑奴,于是他心领神会的一笑点头再次送走了伯耶。
阿图卡亚一直站着,等何驰在正位上坐定之后,他才上步行礼。
“先生不用这么拘泥于礼数,我也是难得一天正经,平时我都是怎么方便怎么来的,速速请坐吧。来人,看茶!”
何驰伸手做请,顺手就将伯耶递来的奴隶标价单收入袖中。
“不瞒金冕侯,昨天我就已经知道了。您因为出资编纂翻译词典的事,要与学士们展开辩论。”
“不对,并不为这件事!阿图卡亚先生听到的消息一定是传岔了。”
“究竟是为了什么事,他们要和您展开辩论呢?”
“是因为我对国家的整体教育方针不满意,想要稍稍纠正一下。”
阿图卡亚听着何驰的话语,只觉头皮上阵阵酥麻,他尴尬的笑着问。
“国家的教育方针?这我可是第一次……不能说是听说,只能说从来没敢想象过,或许我们的学校不是帝王直接领导的,每个老师都有每个老师的教育策略。敢问金冕侯,这国家的教育方针究竟应该如何去理解?”
“一艘船行驶久了一定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少不得要进入港中进行大修,才能继续航行。放眼天下,百年前我们还不知道有彼此的存在,现在不仅知道了还已经产生了交流。认知改变了,这教育方针还沿用一百年前的,恐怕就不妥了。”
“金冕侯高论,但是我还是有一个问题。如果一艘船每一个零件都被替代了,那么这艘船还是不是原来的船呢?若国家的教育方针一直因为认知而转变下去,总有一天船上所有旧零件都将荡然无存,到此为止那艘船还是它本身吗?”
何驰哈哈大笑,不就是忒修斯之船的哲学问题吗?若以西方的哲学思想论,这就是一条悖论的死胡同。但是以东方的哲学思想论,这事还有新的见解。
“先生说的问题,在我们眼中并不算一个问题。我华夏有天理循环之说,先生说的船之更替不过是天理循环中的一部分而已,从腐朽之中孕育出来的木材成就了船的甲板、桅杆、船舵、船桨,最后这些损坏的部件都会回到循环之中去。船不过是循环中的一环,当一个轮回结束之后,由最初之船腐朽之后孕育的木材将会成为新的木材。在千万次循环之后,终究会有一艘船是由最初之船循环而来。那么敢问先生,那艘新的轮回之舟究竟是不是它原来的样子呢?”
阿图卡亚浑身一阵酥麻,他看着面前的何驰,思考着这新奇的问题,整个人陷入了豁然开朗之中又夹杂着迷茫的状态。何驰则耐心等着他缕清思绪,并不催促。
“这倒是新颖的观点,我实在受益匪浅,感觉思想都开阔了不少。”
“其实照此下去,还有很多不一样的论点,这就是两方文化的差距吧。”
“请金冕侯不吝赐教!”
何驰见阿图卡亚并不拘束,也就畅所直言道。
“我以为,一艘船如果更替完零件之后还驰骋在大海之上,那它就还是它,继承其使命者自然可以承其名。如果更替零件之后不再驰骋在大海之上,它再新再旧都不再是它了。”
“继承其使命自然可以承其名?!”
“不错!敢问先生,人的足迹是否能算作人的一部分呢?由船绘制出来的航海图,能不能算作船的一部分呢?人的足迹是人损耗人体留下的东西,绘出的航海图背后必有那一条条前赴后继驶向深海的探索船。”
看着阿图卡亚若有所思,何驰补充道。
“其实以我的见解,荡然无存又如何?换了名字又如何?华夏有青史留名之说,当那艘老船换光零件的时候,他已经为后代留下了足够多的航海知识,它用风帆绘出来的航海图可以让更多的新船驰骋在大洋之上。在我们这里只要有了传人,死亦不足惧!沧海桑田,天地都无法保持常新,何况人呢。”
“金冕侯的见解着实令我震撼,或许我可以将你的思考记录在书中,留给将来的学生们学习。”
“这些不过是一己之见,还没经历过捶打夯实,或许罗马学者之中,有比我的论点更加精辟的解释。等将来集百家之言后,你再慢慢收录也不算迟。”
阿图卡亚长叹一声,摇头道。
“让金冕侯笑话了,在罗马像这种智者之间的交流并不频繁,我很难找到有交流意愿的学者,更没有针对国家教育方针的辩论大会。很多知识是被禁止的,异族人是要极力避免接触的,我们甚至要躲避着元老院偷偷摸摸的进行宣讲,有时候教育孩子都变得像在做贼一般。那艘停泊在港口里的无名之船根本不能称之为教育,它充其量只是一艘供孩子任性玩闹的玩具。”
何驰安抚阿图卡亚道。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先生先在南阳郡建立学院打下根基,我会给予你们最大的支持。”
“您已经给予我们最大的支持了,我由衷的感谢您。”
“感谢的话等学院建成后再说,其实我已经为你找到了一些编译员。是从若羌之战中抓获的百乘帝国的贵族俘虏,对于他们你应该不陌生吧。”
“当然,我记得他们。”
“我会向皇上申请把他们交给你处置,就让庞培组织起小队暂时看管起来。你就先从身毒语言下手,据我了解他们都是身毒的贵族,从小就接受过系统性的教育。”
“这是我的荣幸!我必将不辱使命!”
阿图卡亚屈身行礼,何驰等着他缓缓起身,再寒暄两句这场会面就可告终了。猫在门外的两个人应该是刘协和唐雨溪,他们在后面拜见完公主师娘,就该来拜见师父了。
正当何驰松下心情的时候,突然他看到一名青衣侍卫径直朝着前厅走来,一步跨过门槛后她才拱手说道。
“禀报侯爷,孔大人在府外求见。”
“孔大人?莫非是孔秀?”
“正是。”
何驰脸上挂起苦笑,自己和孔秀并无故旧,没有拜帖突然来访就藏着十成古怪。这八成是天子派他打擂台来了,今天这事何驰必须拿出十成功力才能退敌,刚才和阿图卡亚的哲学辩论只是一场热身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