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才把家里的一切安排妥当,今天一大清早天水王的长史就在府外等候了。好一副心疼侄女的架势,这是生怕她出门之后就找不到路吧。
何驰替琴扬捋直了裙摆,直起腰后稳稳的点了点头!上身是红绒绣花袄,下身金丝百褶裙,肩头一条白狐围脖,其他的配件还有簪子、耳坠、手镯、香包,从开始准备到穿戴整齐足足花了半个时辰。
“你真不陪我去?”
“别闹了,你也不看看门外的架势,叔伯们就是专门防着我呢!”
身份是一种标识,也是一种诅咒,何驰是驸马,但并不意味着他就可以跻身皇族的社交圈。天水王单请琴扬公主,那是皇族之间的社交会议,何驰不但无权左右结果,更不可能去行僭越之事落得满身把柄。以后到了南阳郡也是这样,公主是公主,驸马是驸马,一家人能凑在一起吃饭就不错了。
琴扬无论何时都可以跨入太极宫直接一屁股坐下,何驰就只能行礼问安然后站着,这就是无法消除的等阶差距。
“叔伯们不会开特别过分的条件,你应对着来就是了。”
琴扬应着何驰的话点了点头,一切准备就绪,何驰将一个火狐皮暖手袋递到了琴扬怀中。前有青衣侍卫开道,后有持刀护卫跟随。公主车架一出门,天水王的长史就喝令手下前出开道,真是好不气派。
王爷们是既得利益者,有一条铁则,既得利益者绝对不会去掀桌子。所以琴扬的安全自不必多问,哪怕被叔伯们捧起来之后胡乱应了一些商品数目,也不是什么捅破天的大事。
何驰此刻最担心的是宫中对于昨天自己那番言论的反应,如果孔秀不是一个庸才,那么他必然已经看破了何驰的心思,接下来就是看天子如何反应了。
想着想着突然困意袭来,何驰打了一个哈欠转身回府,准备在午饭前补一个回笼觉。
琴扬大婚的热闹逐渐散去,京城里的一切逐渐恢复了正常,两馆学子们依旧在学馆中早读,南北大道上人流不息、车水马龙。好像有一些人物被人选择性遗忘了,或许是无意的,或许就是特意的安排。
房石倚靠在窗前晒着太阳,其他房氏成员偶尔出门也不往远处走动,这两天倒有几个耍钱的奴仆经常出入高端会所。驿馆管事按时记录,并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如实上报。整个驿馆里的运作就像钟表的齿轮一样循环往复的走着,房氏一族人似乎已经被遗忘了。金晏和韩义在驿馆里的生活叫一个百无聊赖,一天统共就没有多少活需要干,今天他们铡完草料之后就可以等着吃午饭了。
“韩义。”
“干嘛?”
韩义正在草料棚外就着暖阳挥舞着扫帚,在驿馆里的日子实在太过安逸,照此下去不用半年时光,他的身手就全要丢掉。金晏来唤他,他立刻一收架势,懒懒的应了一句。
“我刚才经过前面,看到那楚小子买回来好多书。”
“你去报给管事就行了,和我说有什么用。”
韩义一边说话一边扫地,好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不觉得最近我们这里太安静了吗?”
听着金晏的发言,韩义斜了他一眼,朝着太阳伸了个懒腰说道。
“安安静静的不好吗?”
“帮主说过,危机总埋伏在一切顺利的表象之下。表面越是安静,越说明大事就要来了。”
韩义在心中骂了一句何驰,上次过招在他手上吃了亏,若有下次这场子一定要想办法找回来。本想趁着吃饭前好好耍一套枪棒功夫,金晏一直在这里自己就施展不开了,于是他转向金晏问道。
“说来也怪,你们帮主不是从小就在街上打架的小混混吗?他哪里学的这些东西?都说他是什么集百家之所长,你们见过他的师父吗?百家典籍都被秦人烧了又烧,能有多少流传下来?”
听着韩义甩出的一连串问题 ,金晏挠着脑袋,他也说不清一个所以然来,只含糊道。
“总之我感觉有大事要发生。”
“你可真是闲的!”
韩义见金晏答不上来,正准备把他赶去前面时,忽然一个人影在门口闪了一下。不过韩义的眼神锐利,他已经辩出了影子的本尊,猫在门口的小贼就是楚绥!韩义想这金晏可真是顾前不顾后,居然还能带着一条尾巴回来。
楚绥在之前与何驰过招的时候听金晏喊过何驰“帮主”,这两个字深深烙在了他的脑子里,所以金晏监视着楚绥的同时,楚绥也在时刻关注着他的动向。今天买书的事让金晏撞见了,楚绥就见他跑得飞快,于是果断跟着他一路来到了储存草料的地方。
“你都这么说了,总要说出些道理来吧。”
韩义突然转了风向,装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向金晏“讨教”。
“我就记着帮主说过,任何事都不是突发事件。危险都是可以预见的,关键在于你能不能预见危险。当你发现一切事都顺顺利利的时候,那么也就是最危险的时候。”
“哦!这是哪位圣贤说的?”
“我也不知道。”
韩义的心思就根本不在话题上,他举着扫帚漫无目的的踱步,然后猛的发力迅速朝门口奔去,刚一露脸就不由分说的举起了扫帚!
“哪里来的小蟊贼!吃我的扫帚!”
门口的小贼被这突然一记断喝吓掉了三魂,韩义的枪棒功夫可是不赖,电光火石间一记横扫直接打在了楚绥的腰上!
“哎呦!”
楚绥一声“哎呦”倒在地上,韩义转手想再追一下的时候,背后的金晏快步上来往他肩头拽了一手。韩义发力不畅,立时丢了五成力气,扫帚只无力的垂下“哗啦”一下打在了地上。
“别打,是我!”
楚绥捂着腰在地上滚了两回,愣是爬不起来。金晏看了直呼不好上去搀扶,韩义却是洋洋得意的搓着鼻子看着那滚地虫的丑态。
“怎么是楚公子?!我们正收拾草料呢,你来这里干什么?”
韩义幸灾乐祸,楚绥被金晏搀起之后扶着墙站稳身体,他恶狠狠的看着韩义下意识的去摸腰间的佩剑,当他的双手一空这才想起来刚才自己出门买书才回来,并没有随身带着。
楚绥的动作韩义看在眼中,要论打架韩义自然不会露怯,况且背上的伤早就好透了,在驿馆这么多日子正好寻不到练手的家伙。只见他毫不示弱,目光一闪立时就把扫帚举在手中!
“还没打够吗?”
“猖狂,你敢与我堂堂正正较量?”
年轻气盛,两人目光一对立刻燃起冲天火光,金晏推开两边劝道。
“楚公子终究是有身份的,何苦和我们这些杂役一般见识。还是快回前面去,让大夫检查一下伤势要紧。”
韩义完全不给金晏息事宁人的机会,这里是什么地方,哪有正经的小主会往这种地方跑,就算被管事责问了韩义也有一百种方法推脱过去。于是他连忙拉住了金晏,继续火上浇油道。
“你这姓金的不长眼,分不清好人坏人,怎么会有小主往这里跑。他就是跟着你来偷师的,刚才你说你家帮主如何如何,他竖着耳朵听得可勤快呢。”
金晏恼了,这韩义就是闯祸的性格,和他在一起共事真是活受罪!眼下要紧也来不及分说了,于是直接攥起拳头一拳打在韩义胸口,韩义吃这一下虽然不疼,但他重心不稳往后一下坐在了地上。
“你!为什么打我!”
“挨打也是你活该!”
“金晏你……”
金晏背着楚绥疯狂向倒在地上的韩义动嘴皮子,韩义勉强看出“躺好”两个字,只等他松开力气完全躺在地上的时候,一串脚步声就径直朝着后面来了。随着脚步声越来越多,韩义的背上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他竟然突然开窍了,微张嘴巴发出了阵阵“呻吟”。
“绥哥儿,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打的你!”
先到的是房家的几个恶少,看他们膀大腰圆的体态就不是善茬,韩义急了加大了“哎呦”声,虽然金晏在一边劝着,但是躺在地上的韩义还是挨了两脚。
“狗奴才!眼睛长脑门上了!我们的人也敢打!”
为首的那人踢了两脚还不过瘾,他眼睛一扫立刻盯住了地上的扫帚,于是便不由分说的抄了起来。
“房汲公子且住!”
管事终于来了,他看了一眼这样的场面,指着金晏问道。
“怎么回事?”
“回禀管事,刚才韩义看到一个人猫在门口,只以为后院进了蟊贼,便用扫帚打了一下。不曾想是楚公子,实在是一场误会。”
“那他怎么躺地上了?”
“我给了他一拳,权当给楚公子赔罪了。”
管事点了点头,走到那彪悍的领头人身边说。
“事情就是这样,还请房汲公子高抬贵手。”
“栓好你们的狗,再敢乱咬人,就不会这么轻省了!”
“我一定严加管教!”
房汲眼中透着恶火,他拿起扫帚朝着韩义小腿上抽了两下,然后一把丢开搀着楚绥往前面走去。韩义胸口的一拳倒是不重,屁股上挨了两脚也是感觉木木的,但这两下打腿可真打到关节上了,气得他咬牙切齿恨不能将那房汲生吞活剥。
“去领些棒疮药自己擦擦,以后看清了再动手,赶紧收拾收拾准备吃饭了。”
管事说完便甩袖而去,金晏赶忙去搀韩义却被韩义一把推开。
“你硬要闹事,也就别怪我打你!我们受了军法现在不过是驿馆里的仆从,楚绥在身份上就高我们不少,误打就误打了,只要好好承认必然闹不大。若是闹大了刚才那人就算把你打死,管事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我不服!”
“不服有什么用!你本来不用受这罪的,可是你自己擅闯大帐挨得军法!记疼不记打,你还想一贬再贬吗?”
韩义傲着撇开脸,呼吸声一下比一下重。金晏摇头叹气,这家伙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货色,再这样下去迟早会闹出不可收拾的事来!
楚绥腰上那一下并不严重,只片刻就完全恢复了行动能力,正当他在自己屋里更衣的时候,看到院子里一个老奴急喘喘的往里面跑。
“站住!”
“老奴见过公子。”
“你这么大年纪也不是第一天当差了,怎能如此冒失。平时也不见你跑进来,今天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我刚才出去买纸笔,正好撞上了大事,礼部发了皇榜!”
楚绥浑身神经一紧,本已经潜下去的腰伤处突然起了一阵抽动。
“皇榜上说的什么?”
“皇榜上说的东西可多了,有什么三传,还有什么四不……,什么不崇邪祟云云。”
见老奴不堪用,楚绥也是急切。
“使唤的人都死光了吗!出了这种事怎么还没人来报!”
楚绥话音刚落自己就打了一个激灵,他这才想起来房石最近派了几拨人往翰林院打听。想来皇榜这件事刚刚发生,正好被这个去买纸笔的老奴撞上了。
“皇榜在哪里?”
“听说各处城门都有!”
楚绥紧了紧腰带,咬牙忍着腰上的伤疼往外跑。金晏和韩义一前一后往前面走来,他们正好看到楚绥脚不沾地的往前院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