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治者需要人才来巩固自己的统治,但是人才的选拔自古以来就是一道难题。没有哪一种选拔制度不存在缺陷,举荐制会诞生出官僚士族,科举制则会造就儒家一门独大的局面。
这样好吗?显然是不好的!
天下大乱时军阀可以自己成为东家,财阀也可以给自己选个新东家,那么儒家呢?
何驰看着愣头愣脑闯进侯府的魏征,淡然的说。
“他们是带着万万学子与国家共进退、与社稷共存亡?还是默不作声的修一封降表,看着学子中的敢战者冲锋陷阵,自己却躲起来待价而沽?”
“匪盗之言!你这么说有什么根据?!”
“这就是匪贼之言?两军对阵敢战者先死,怯战者得活。正因为有怯战退缩者,所以才要立军法斩逃兵,否则敢战者就会不思战,纵你有千万大军在手也会兵败如山倒!”
魏征捂着自己的耳朵,何驰的理论如怒海狂涛一般冲入他的大脑,但是他本能的排斥着这些言论。毫无疑问这样的见解对于一个生在富贵之家的公子哥来说太过震撼了,何驰也不指望一个无胆的魏征能在短时间内扭转过来。
“门外的那位,我说的对不对?”
何驰阔步来到门口,朝着门外一名站岗的侍卫喊了一句,那侍卫转过脸来正对这何驰拱手回话。
“侯爷说的不错!”
“如果你即将战死,你能放心把自己的妻儿交给那些怯战之辈吗?”
“当然不放心!”
魏征急了转过身去指着门外的侍卫,喝着“歪理邪说!”,然后转回来朝着何驰怒道“休要乱扯这些匪贼道理”!
眼看魏征的手指都快戳到自己脸上了,何驰也不惯着他,抬手用力一扇魏征的手臂。魏征吃了打,脚步一阵踉跄,连退三步后背撞上柱子才停了下。这一掌不过五成力道,何驰就已经把他打得丢了魂魄,魏征双目无光屁股顺着木柱滑了下去,最后“啪”的一声坐在地上。
何驰也不惯着魏征,只等他自己清醒过来。
“歪理……歪理……”
许久魏征的眼中终于有了些神采,何驰走到魏征面前喝道。
“给我站起来!”
何驰的话语如同命令,魏征双膝一抽,身体不自觉的站得绷直。
“很难理解吗?那我就再说一件好理解的事!我和房石其实都在做一样的事,房石之所以带着家族孤立于朝外,就是他知道一旦他不在了,房氏必分。族中不和者各奔东西,其外或有觊觎者、或有逐利者从中挑唆,和和气气的分家还则罢了,只怕还要手足相残让人从中渔利。我也知道,一旦我不在,天下便再难有我!两人身后皆无传人,死则魂散!”
“这和你之前说的匪盗之言,有什么一样的地方?”
何驰看着魏征倔强的抬起头,他差点气笑出来。眼下该传授的思想已经全部抛了出去,接下来就是魏征能接受多少的问题,何驰这般想着将桌上那卷魏征揭下来的皇榜拿起,塞回了他的手中。
“话说的够明白了,事也已经教给你了,且先回去好好想想吧!”
“你等着!我一定会驳倒你的!”
“走好不送!”
一家需要有一个大家长,当这个大家长不在了,下面的各家就会有各家的心思,小家如此,国家也是如此。何驰已经把话说的够明白了,天子哪一天要是没了,其下各派都会去寻新的主人,尊奉新的天子。国家要是分崩离析,儒家难道就会跟着陪葬吗?
儒学现在不过是国家的一种取才手段罢了,它并不是一个国家的精神和意志!为官者最会混淆这两点,哪怕连青年俊秀也不例外!
看着魏征快步离开,何驰知道他已经大概懂了,只是科举之道的儒学不教这些,一下子灌输进去难免会世界观崩塌。要么魏征彻底否定这些“歪理邪说”倒向儒学,要么就是把“歪理邪说”黏合进自己的认知中更上一层楼。
“想想自己十五六岁的时候还在通宵上网呢,我也真是瞎着急。”
何驰只觉自己变得和老父亲一样,看着下一代认不清世间百态,他的心中着实着急。要是撞上了孩子们的叛逆期,这种碰撞产生的反应可堪比核爆。
“要不,换个妹夫吧。哎,真是孽缘!”
训斥的太重怕孩子颓废,打得太重怕孩子残废。
何驰也有点进退两难了,但是想来想去最后还是一屁股坐下,这路还是要魏征自己去走,国家精神这种后现代产物根本不可能一两句话说的清楚。其中囊括的不止有意识形态、民族精神,还有一系列的挫折和苦难。对于昭国这个刚刚百年的年轻王朝来说,它就像十五六岁的孩子般意气风发,放眼天下通天大道千千万,却不知危险早已经潜在了暗处。何驰只能做出尝试,却不能奢望成功。
正当何驰烦恼丛生的时候,一名侍卫进来禀报。
“启禀侯爷,刘将军在门外求见。”
“刘国勋?”
“正是。”
“带他进来!”
何驰顺手把魏征撞乱的椅子全部排回原位,然后匆忙的理了理衣服,刘国勋突然登门是因为一样东西。这种初级工业品在千年之后是论分卖的,那就是最朴实无华的螺丝和螺母!
“经过反反复复尝试之后,终于能精准攻丝了,两件东西也能转到一起了。”
刘国勋将包裹的大号螺丝和螺母递到了何驰手中,当两者拧到一起并且螺母可以顺畅旋转的时候,何驰的心情终于松弛了下来。
“何工,我刚才在街上看到魏公子……”
刘国勋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何驰刚刚翘起的嘴角又低了下去,他将螺丝和螺母重新裹好之后递还给了刘国勋。
“小时候不摔跤,长大了一定会闯祸。你只专心在发电机上就行了,至于京城里发生了什么,横竖都不与神机营相关。哪怕我明天被罢了官,工地上的活也不能停!”
“遵命!”
何驰松了些表情,刚才和魏征吵了一架,现在肚子已经咕咕叫了,他看了看日头转向刘国勋说道。
“你还没吃饭吧。”
“我回营后再吃。”
“不用了,我正好也没吃,你就在我这里一起吃吧,今天我准备了涮羊肉!”
涮羊肉一个人吃就少了些味道,最好是有几个热络的人围着铜锅一起吃,最好还能搭配些啤酒,最好还能无拘无束吵吵闹闹。果然人的精神追求和物质追求一样也是无止境的!
琴扬被叔伯们捧到了上席,前有八名王妃轮流吐苦水,现在又有十名王爷唱赞歌,菜不迷人这香气可是迷人。
“侄女快坐!伯伯这里也没什么好菜,只有些豆腐白菜、红烧肉,实在是招待不周。”
陆欢开始哭惨,后面的叔叔们立刻跟进。
“本来想着去洛晴楼的,但是那里空有场面,菜的味道真不咋样。”
“倒是听说江夏的鱼儿鲜美,都说什么一条清蒸鱼,鲜过十只蟹!”
“还有襄阳的黄金火腿,我们也只是听过没吃过。”
你一句我一句,叔伯们就差把歌女的唱词们搬出来了。琴扬被他们捧得高高的,一时有些摸不着北,万幸何驰给她打过了预防针,要不然一准就香迷糊了。
“琴扬在这里给叔叔伯伯们赔个不是,我家那混账随口乱说的什么绸子一百万匹,这件事他八成是做不到的。叔伯们要打要罚,我一定带回去发落他,这件事还请叔伯们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多宽赦。”
琴扬突然把何驰推了出来,陆欢脸上的笑容冷了些许,陆东淼心思不乱熟练的接话道。
“少年轻狂,何驸马言语或有夸大之处,但荆州五六十万匹绸子还是有的。这算不得妄言,侄女切勿放在心上。至于发落就更无从谈起了!”
“多谢七叔。”
“侄女也不必着急谢我,要论事我们还真有些事想要求你帮衬。”
陆东淼稳稳的推进,琴扬熟练的接道。
“七叔有事只管说。”
“关中难啊,虽说三年风调雨顺,但是好多新开的田已然肥力不济。今年秋天好多田地一亩都收不满一石,明年若不休耕那些田就废了。”
陆欢接住陆东淼的话,跟进道。
“如此下去,关中一年的仓储都不够开销,只闹些不大不小的灾就扛不住了,我等身为皇族之后自然要护佑一方平安。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琴扬之前还防备着叔伯们讨要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现在一听到粮食琴扬的脸上瞬间松了下去,荆州今年的粮食都爆仓了,曹纤都急着修粮仓。哪怕现在出掉三仓米粮,依旧还有五个大仓压底。
“眼下倒有五百万石粮食,一多半都是今年新收的,不过稻米、糯米、粟米等等混着,好多还是没脱壳的糙米。如果叔伯们急需的话,江夏还有三百万石陈粮储备,只等明年夏天就可放出来了。”
陆欢心中一喜,他在心里盘算着五百万石粮食应该是何驰的老本了,至于那三百万石陈粮应该是官仓撤旧进新时的替换。有这八百万石打底,关中今年无论闹什么灾,王爷们都可以高枕无忧。至于说荆州闹不闹灾,关中百姓能不能吃饱,他们这群王爷可就管不到了。
琴扬仔细观察着陆欢的脸色,突然她急急的一吸气说。
“倒是我心急了,这五百万石粮食还要供盛德米铺……”
陆罡一听琴扬要把话收回去,立刻抢话道。
“侄女可不能学何驰那样言而无信!五百万石粮食送进米铺那不是白白流进了何驰的口袋,他一个荆州刺史一年千万进项,赚的还不够多吗?!先前说一百万匹绸子,害我差点就去借钱了,这次少不得要补偿我们一回!”
一群叔伯们“是啊是啊”的应着,陆欢也不阻止,只任这声势发酵。琴扬顺着何驰教的做法,把脑袋垂得低低的一句话也不说,果然等了一伙儿陆东淼就替她解围道。
“大家少说几句话吧,琴扬也有自己的家要当。依我看有买就有卖,反正是要进米铺的,倒不如公平买卖大家欢喜。”
“七叔说的是,还是商量着来。”
陆欢点了点头,果然不出所料小侄女掉进“公平买卖”的陷阱中,这八百万石粮食已是手到擒来!
“不瞒侄女,叔叔这正有一批蓝田玉料没有销路”
“我这儿还有几车木料。”
“现钱难凑啊,但是好歹有一个红银矿,每年都能产出不少矿石呢。”
琴扬的笑容都凝住了,什么叫空手套白狼的最高境界,好歹都是关中王爷,怎么就能把一堆垃圾攒起来换粮食。
蓝田玉料说的好听,俗话说十料九空,要是块块都能出好玉,岂会把玉料拿出来贱卖。
木料就更没个定数,枣树是料,铁杉木也是料,烂了心的檀木更是“好”料,山高路远运起来也是个麻烦。
红银矿石就更不用说,那叫硫砷银矿,那矿石一烧就有烟毒产生,若是好提炼怎么轮得到琴扬接手。
琴扬气鼓鼓的把话带了回来,惹得何驰笑了一刻不带停顿,临了他差点哭出来!
“娘子啊娘子,你可栽了大跟头喽!”
自家人专坑自家人,这手段也太阴损了!本以为无非就是花点小钱的事,现在看来这群关中饿狼已经饿疯了,逮谁都咬且不分里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