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关中王爷们当做“垃圾”处理的货物并不意味着它们毫无价值，陆东淼的算计还藏在更深处，琴扬阅历终究欠缺，这跟头栽的着实不冤。
玉石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高档的奢侈品之一，十吨玉料之中只要能开出一块好玉就是血赚。木材也是同样的道理，现在的关中还保有大面积的绿植，可以采伐的树木也是多种多样，最常见的就是松树、铁衫和枣木。至于陕西和甘肃的银矿那就更有名了，横竖是银矿石就行，何驰有特殊办法从银矿石中提取白银。
所有的货物都有其价值，只需好好利用就能新增出好多产业来！可是一句山高路远就直接把它们的价值上限锁死了，以关中现有的基础设施根本支撑不起规模化生产，只能以小作坊模式分散在各处，无法有效的组织和运输也就自然无法形成规模效应。
生产成本、生产效率和运输效率一整套核算下来，只是把这些东西拉到长安就已经产生了严重的亏损。
“看来想要收货款的话，我还要替叔伯们修几条像样的公路呢！”
琴扬见何驰的脸色沉了下来，没好气的抬手捶在了他的后背上，气鼓鼓的说道。
“你嫌麻烦就干脆别要，全部折成银钱算就是了，横竖不是亏本买卖。”
何驰摇了摇头，这些杂事暂且放下不表，现在是拷打琴扬公主的时候了。
“我且问娘子，你答应他们的八百万石粮食，是怎么个算法？”
“三个粮仓里的存粮，加上今年江夏、襄阳和南阳郡的撤旧数目。我在曹妹妹那里看过，只比这个多，不比这个少。”
何驰如吞了一枚苦胆般紧紧抿着嘴唇，一双手反复揉搓着脸颊。
琴扬摇着他的肩膀，催道。
“不过就是八百万石粮食的事，又不是要一百万匹绸子！你究竟有什么难的！”
“这还不如直接要一百万匹绸子呢！你好歹把那三座粮仓里的存米打个对折啊！哪有你这么实诚的人！”
何驰直接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一边做账一边说道。
“一百万匹绸子的运输成本都可以核算在布价里，你只需要标高了布价横竖都不会亏。但是运粮和运绸子是两个概念，每匹绸子我只需多赚一百文钱，就能完全抵消运输费用的花销。可你要运一粒粮，路上走一天就要管一天的人、马、车！”
琴扬心中似被重物一砸，何驰的话说到这里，她大概已经知道自己错在了什么地方。八百万石粮食和一百万匹绸子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货物，琴扬并没有参加过实际调度，只是在账房里看曹纤算账和实地去组织工作完全是两码事。
“一百艘民船的运载力大约是一百五十万石，人力推车可运三石，一架木制驴车的运载力大约是五石，铁架子车可以用两头驴或者两头驽马齐驾运载力大约是二十五石左右。八百万石粮食，就算从襄阳起运，渡汉水再让纤夫拖行走白河，也只能走到南阳郡的一半。接下来转陆路，因为运输的并非税粮所以不能征辟徭役，百姓还要农务和本地的徭役要服，腾挪起来必须珍惜民力，否则一定会出乱子！所以一次不能运太多，就以每次运输一百万石算！一天一驾人吃马嚼，一人一驾日食斗粮，运粮队伍从宛城始发到长安交货宽算半月时光，走完一趟还要回程，一来一回奔波一月。这样足足八趟，撇去最热的两个月，剩下只有十个月时间，只要稍有差池这单子都跑不完！”
“……”
“如此奔波八个月，就为了运八百万石粮食！期间还有车马的折损，匪盗和粮食折损又有多少。三仓粮食加上撤出的陈米，看着不多，听着不多，写在纸上更是轻飘飘的，但要把它们送入关中去，就要吃空荆州的十个粮仓来运它们！这些粮食的价格怎么算？就算翻三倍卖出去也是尽亏，你皇兄之所以要把扬州的税粮在荆州全部换成钱，就是因为往北运的时候越运越亏，非但产生不了一丝一毫的效益，甚至还要纯贴钱进去。故只要洛阳的粮食供给稳定，你的皇兄宁可把扬州的税粮全部折在长江里，也不愿让它们全部北运劳民伤财！”
天子把税粮甩给何驰就是在理财，一个农民在田间地头只需半干半稀就能对付一天，骡马驴子也能自己觅食。但当这些人和牲畜开始使力气的时候还能半干半稀？这样谁能干的动呢？骡马吃不饱要掉膘，人吃不饱就没有力气，一里地一里地的往北送，三百斤的粮食从樊城送到敖仓，入库的时候就只剩个三十斤零头了。
琴扬听着额头上冷汗直冒，她抽搐一下转身就要走出房间，何驰喝了一声“站住”，问道。
“这太阳都快下山了，你打算去哪？”
“我进宫找皇兄去。”
“娘子还是别去触霉头了，你皇兄现在八成已经知道了消息，正在气头上呢。”
“我卖粮，他生什么气？”
何驰看着倔强的琴扬，摇头走到她的面前，伸出手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说。
“栽了跟头要认，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这千万石粮食买来的教训可是珍贵，就让夫君好好教教你这里面的门道。”
琴扬的心思不差，只是久居深宫好多底层逻辑她不曾接触过，很多权谋之术并不见血，施展起来更是朴实无华。
肖得意是皇家养在关中的恶奴，四郡粮草专营之权握在他的手中，那握的是粮草吗？那握的是关中诸王扩军备战的红线！所有超出领地内产出的粮草都要从肖得意的粮行中购入，粮价的起伏线就是关中王爷们的战力线。更不用说现在这个时代粮食就是硬通货，一旦关中受灾，王爷们可以利用手中的存粮豢养军卒、收拢流民、兼并土地！
以关中的新垦土地一亩收两石计算，今年关中十位王爷莫名其妙的就多出了四百万亩田地！这八百万石粮食若是能顺利运抵关中，先不说何驰这边的损耗如何，只说那肖得意就要气毙当场！
“这还只是第二层！明年河南、河北还要检地，这荆州的粮食全部供关中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何驰说到这里自己都绷不住了，一连串的笑声冲了出来，这琴扬公主第一天主持大局就给自己挖了一个天坑。何驰真想知道现在那只大黄皮子脸上是一种什么表情！
“你还笑，都怪你教的什么纵横捭阖，还说叔伯们不会为难我的。现在捅了天大的窟窿，我可填不了。”
“哈哈哈哈哈哈……”
“你还笑！”
琴扬看着捧腹大笑的何驰，心念一转，立刻冷下脸揪住了何驰的耳朵质问道。
“好啊，你看我的笑话！你心里已经有应对之法了对不对！”
“有自然是有的！但我还是想看看娘子着急的样子，哈哈哈哈哈哈！”
琴扬怒从心头起，一双拳头噼里啪啦的朝着何驰身上打了过来，何驰“呵呵”笑着任她捶打。现在看起来是王爷们技高一筹，那就暂且先让他们得意一阵子吧。
要挖坑套野猪，你挖的坑也必须足够大才行，诚然王爷们的计策可以做到一马踏两卒，但这只限于两卒只能一步一动的情况下。何驰并不是死人，肖得意的绳子更牵在天子手中，反过来思考，一个管粮仓的恶奴，一个荆州刺史，一个天子，这三人手中握有的资源怎么会搞不定八百万石粮食！
别说什么搞定八百万石粮食，今年究竟是风调雨顺还是大灾之年都没个准信，一旦遭遇丰年这八百万石粮食就是一道诅咒，如果何驰足数运抵关中很可能闹出粮灾！只是想想都觉得足够魔幻了，在生产力还十分低下的情况下，一个昭国居然连年丰收闹起了粮灾，一众王爷和百姓可劲的吃吃吃，人人都为堆积如山的粮食发愁，这样的场景不好笑吗？
粮价涨幅牵动着人心，这么简单的道理王爷们不会不知道，只有当他们手中握有足够的存粮，外面灾荒不断的时候，粮食才能给他们带来最大的收益！琴扬许诺的八百万石粮食只是一道保障，陆欢和陆东淼这两个大脑可是清醒着呢，最后的成交数目只会根据今年的收成增增减减。
何驰正在心中酝酿着复仇计划，却见一名青衣侍卫来到了房门口。何驰的能力真是越来越废了，家中里里外外这么多人，外头突然来了一人他也无法从对应的方框分辨出来。
“启禀侯爷，北顺王来了。”
琴扬一听立刻炸了毛，万幸何驰手快一把将琴扬拦腰抱住。
“娘子休要乱了方寸，夫君自有应对之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