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情况下权力斗争并没有多少刀光剑影，因为一旦亮了刀子就很难有退路。更何况关中诸王已经明里暗里亮过两回刀子了，江夏那群不人不鬼的东西何驰可还没忘记呢。
“表情管理，要严肃，要苦大仇深！”
何驰正在进行着临阵预演，眼下何驰与琴扬这对年轻夫妇已经有一双把柄握在了关中叔伯手中，一边是一百万匹丝绸，一边是八百万石粮食。估计在大黄皮子眼中，这对夫妻突然之间智商就归零了，成了两个被关中诸王随意哄骗的傻儿！
天子之所以还能坐得住，应该是熟悉了何驰的操作，猜到何驰必定留有后手。
既然天子能猜到，北顺王也应该能猜到，毕竟那些粮食只要没过武关，它们就还在何驰的辖区之内。
粮食只有在灾荒爆发之前运抵关中才能真正的产生效益！这早到一天和晚到一天可有天壤之别！
如果要做个类比，就好像银行明明批了贷款却迟迟不发，硬生生托你几个月把公司的资金链拖断导致破产清算。人都饿死了你放款还有什么用，在欧美那种私人银行多如牛毛的地方，这种联合做局的龌龊手段可是不少见！
何驰反复捏脸，大概捏出了一个“愤懑”的样子，这才阔步来到前厅。
陆东淼耐心等着，日落黄昏前厅之中满是橙黄之色，平常这个时候陆东淼是绝对不会在外逗留的。冬天一旦入夜便是北风夜寒、冰冷刺骨，到那时每吸一口气胸口都像刀割一般难受，对于他这样有着气短症状的病人来说，轻则着凉咳喘不停，重则重病不起一命呜呼。
“七叔的身子大好啊！”
何驰的起手式就是一套阴阳怪气，陆东淼微微一笑从袖中抽出皇榜放在了桌上。
“字字珠玑，真知灼见。侄婿大才呀！”
“破坏了黄河检地对你们有什么好处？房石已经老的掉渣了，却还一直惦记着那些家底，活得像只乌龟一样！”
“侄婿说笑了，检地之事于国有利，我们支持还来不及。”
“支持？支持到要我吃空十个粮仓来帮你们运粮食？”
陆东淼摇头浅笑，何驰不依不饶，快言快语。
“八百万石粮食！折下来就是四百万亩田地的产量，运到关中我还要贴进去八百万亩，荆州一共才多少亩田！我这盛德米铺的生意还做不做了！明年若是闹了灾，我又吃什么？今年荆州有存余是因为今年荆州免税，明年税赋一开征，反正我已是活不了了！”
“侄婿莫慌。”
“你们是不慌，可是我慌啊！摊上这样的媳妇，我都不敢想她明天还要闯多大的祸！”
琴扬在后面猫着偷听，她在嘴上碎碎骂着何驰“混蛋”。
何驰目光一斜，然后猛吸一口气，袖子一甩放出高声说道。
“今天起你们也别和我论亲戚了，我何驰四年时间干了别人一辈子的事，现在已经累了。明天我就进宫请辞，印章一还就回庐江当我的小混混去！”
陆东淼见何驰情绪发挥到位，也不强迫，只举起皇榜咳了一声便让何驰的脚步停住了。
“我们都知道侄婿辛苦，可是将心比心谁又比谁更轻松呢。侄婿是有大才干的，你和我们是一家人，至于儒家那群蝇营狗苟，不过是些家奴罢了。”
何驰心中暗叹万幸魏小子不在，要是他在这里听到了陆东淼的发言，世界观还能再崩塌几回。诚然如此，儒家那群人不过就是陆姓皇朝的家奴而已，历代帝王都免不了将国家视为私产，统治者和被统治者之间根本不存在平等。
“七叔可说到我心坎上了，我本来也不想出风头的，可是你知道治理一个荆州有多难嘛！改土归流叨叨了两三年，竟然是寸土未拓，一个个大儒挺着大肚子，说什么教化蛮夷、礼仪兴邦，可结果呢？我独走萍乡，看到的只有五六间草棚子，这也算是他们的成绩了！”
何驰捶胸顿足尽情表演，陆东淼点头应着。
“侄婿用心了，那群腐儒是个什么模样我们还能不知道吗？整天叨叨不干实事，北境之地若非将士用命，哪里来的千里草场、万顷良田。科举取的人才一年比一年烂，的确应该改一改了！”
陆东淼看着何驰情绪稳定，便加码道。
“这样吧，七叔不叫你难做，关中这次出四百驾车和三千匹驮畜，协助粮草北运。”
何驰冷声一笑，起来眼睛看着房梁笑道。
“七叔开什么玩笑，就这点运力能干什么？撑死了也只能背五万石粮食，三千匹驮畜能走几趟，更不用说还要供它们吃草料，恐怕路上老死累死了还要我负责出钱补贴。你们薅羊毛，也不能只盯着一只薅啊！”
“侄婿！”
“当不起！”
何驰冷言冷语的怼了回去，陆东淼不急着推进，先沉默以对。屋外的斜阳已经变了一种颜色，再有两刻它就要摸到屋檐了。等了大约半刻气氛松开之后，陆东淼才再次开口道。
“不是我们为难侄婿，实在是有苦难言。”
“七叔该不会想说，关中有个肖得意吧。”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侄婿，那肖得意可是扎人。街口匍匐着一只恶犬，一条街上的商户都要连带着受罪。这四郡粮草专营之权，侄婿难道不想要吗？”
陆东淼开始了恶魔低语 ，何驰定定的坐着任他游说。
“侄婿说的不错，往关中运粮难啊。运一斗粮就要贴三斗进去，董冕闹那么一回，已经是把关中掏空了。这三年时间为了维持国力不衰，我们可是一直在自掏腰包驯养战马，每年除去向天子上交的那几千匹外，留下的骡马能有多少？”
陆东淼情绪拉满，长叹一声，幽幽的说。
“关中粮价一直由肖得意把控着，总是居高不下，我们无非就是少养些牲畜，但苦的终究是关中百姓们。”
“我知道叔伯们有苦衷，可是我没有吗？我也一直想把肖得意给办了！可是不能够啊，那肖得意是……”
何驰说着朝天一拱手，一声叹息说道。
“这就和洪兴的免死金牌一样，我如果不给天子留一寸脸面，我一准死得比他们还快。说起来不怕人笑话，我这个荆州刺史、山南道总督事、驸马都尉、金冕侯的命并不比肖得意值钱，何其哀哉！”
“哈哈哈哈……”
陆东淼发出一串朗笑，何驰跟着笑了出来，两人就在前厅里笑得前仰后合，外人却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关中王爷们画的好大饼！何驰当初可是拼上身家性命把肖得意保下来的，其中利害关系他早已经反复权衡过了！
关中四郡粮草专营之权听着是挺美的，可何驰心中好有一比！就恰如赤壁曹操战死，北方重归混沌。哪怕孙刘联军万众一心，迅速集结重兵杀到黄河一线，等他们过黄河的时候蛋糕都已经分完了。空有粮草专营权有什么用，何驰进驻关中之后谁会听他的指挥？
肖家鲸落！关中难道是水清无鱼？
所以那时何驰顶着欺君之罪也要保肖得意周全，否则他一死、产业一分，关中诸王们就真成关起门来的小朝廷了！肖得意死，关中一定会掀起战端。这不是什么超前预言，只要天子还有脑子，他就不可能让关中诸王把这扇大门关上！
这些叔伯可真是够精明的，想把肖得意这种根深蒂固的实权派挖了，换一个架空的新官撑场面。只可惜何驰并不是傻子，眼下这种情况早在他江夏遇袭的时候就已经考虑过了。
“侄婿有什么顾虑只管说出来，七叔固然能力有欠，但自认为天子那边还是说得上话的。”
“好啊，我何驰可以亲手剁了肖得意。只向叔伯们求一件东西！”
“但说无妨！”
何驰端正身体正视前方，两字出口斜阳瞬间变了颜色，一瞬间京城内外浸染鲜血！
“兵权！”
前厅之外隐隐有骚动之声，何驰并不意外，毕竟自己身边最多的就是天子耳目，这些太后派来的宫女和太监的耳目可是通着天呢。
“我说，我要兵权！”
一群既得利益者最怕的就是有人掀桌子，何驰要兵权这话他敢说，陆东淼绝对不敢应。直接拉着王爷们自爆，给天子一个堂堂正正踏破关中的理由，一句话加一条命换万条命，怎么算这笔买卖都不亏啊！
在后面偷听的琴扬都不淡定了，她急切的冲到前厅，伴随着她的脚步站定，一下短促的抽刀声已经划空而至。
“我说！我要，兵权！我只身入关中，没有兵权拿什么去管理四郡粮草，没有兵权我又拿什么去防备南匈奴和马匪们。没有兵权一切都是空话，到了关中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陆东淼无言以对，他知道何驰不好对付，虽然之前隔空交过几次手，但从来没像今天这样面对面碰过。果然是只奇兽，手段千变万化让人应接不暇，只为了争那么一口气，就可以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大声叫阵！
肖得意手下有八千私兵，这是从肖家开始接管粮草专营权时就存在的一批隐兵，他们的数目也从最开始的一千扩大到了现在的八千。此事天子知道、王爷知道，很多关中豪族也知道，但是谁都不会在意这件小事。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一个道理，宁可让一头羊带一群狮子，也不要让一只狮子带一群羊。
“两万能不能给？”
“……”
“两千能不能给？”
“……”
“二十个……”
何驰竖起两根手指，陆东淼躲着他的目光气定神闲的品着茶。最后何驰甩了甩手，叹道。
“只怕是两个，叔伯们都不放心吧。所以说什么粮草专营全是虚的，我何驰之所以能管着荆州这么大的盘子，那是我的本事吗？还不是天子给的活路！”
收刀入鞘，侯府之中重归宁静。琴扬后怕的看向何驰，熟料他却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时候不早了，七叔改日再来拜访。”
“还是我招待不周，让七叔为难了。不过七叔无须担心，这八百万石粮食我哪怕拼上性命也会送到关中，今年一定让关中百姓们吃饱喝足！”
真是好快利的交锋，两人就在前院作揖告辞，然后眼神一错算是按下残局，只等来日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