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每次面对何驰都会有一种无力感，无论什么大道理何驰都能原封不动的打回来，几句话一过反而弄得自己总是哑口无言。
若国家有难敢战者先死，留下的人会追随他们的脚步前仆后继抵抗外敌吗？这种知识现成的书上就有，魏征得出的结论也是无比悲观。浅层的知识有秦灭六国、屈原投江，更里层的理解就是为什么天机大帝能打入关中一统天下，难道是秦国敢战者死绝了吗？
可是秦民悍勇，天机大帝打下关中之后册封诸王，以这样的亲族纽带栓住关中压制秦民。如果秦国敢战者并没有死绝，他们又为什么不冲上前线保家卫国呢？
一夜之间魏征翻阅了十卷书册，但是书只是记载知识，它并不会自动产生结果。脑力过载的后果就是极度的困顿，熬到天色微明之时魏征已然熬不住了，他就直接趴在书桌上沉沉睡去。
郑氏从后面走来，她刚才去过儿子房间，方知他一夜没有回屋休息，等她走到书房院中看到书房里还亮着烛光。郑氏走到门口向里面看了一眼，心中立刻激起了一阵怒火，对守在门口的两个小厮喝道。
“你们两个木头杵在这里有什么用？！他要睡觉也不知道扶着他往房间里去睡觉，要是受冷着了凉我可饶不了你们！”
两个小厮守在书房外挨了一夜冻，现在都已经熬出了熊猫眼。说起来他们也是无辜受罪，昨天魏征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杀回来，如饿虎一样扑进书房，问什么都只有一句“不要”，他们这两个小厮哪里敢去打扰。
看着两个小厮抖抖索索的样子，郑氏凝着眉头轻叹一声。
“你们去后厨喝两碗粥暖暖身子吧。”
“谢夫人！”
眼下魏炅不在家就是郑夫人最大，门口两个小厮领着郑氏的吩咐连忙走了，郑氏直接推门进入书房之中。
“征儿！”
魏征听到自己母亲的声音，迷迷糊糊的转醒过来，手中的书一松掉到了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母亲？现在几更天了？”
“傻孩子，天早就亮了，现在已经巳时了。”
魏征看着那烛台上挂下的一串烛蜡，想着自己眯眼的时候蜡烛还有小半截，现在竟是连最后的蜡烛芯子都快烧没了，烛蜡溢出烛台已经开始往桌上垂。
“好险！”
魏征呼着好险，自语道。
“万幸没点着书本，要是把书房点着，可就要坏事了。”
郑氏看着自己儿子，心里存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以前总是嫌弃孩子在外面乱跑脚不沾家。眼下这小子倒是不往外面跑了，但是总感觉他失了些灵性。
“儿子，听娘一句话。科举从来都是大喜大悲的事，娘不指望你一步登天，但你也切不可着了魔。”
“母亲放心吧，孩儿自有分寸。”
“不瞒你说，娘在京城这么多年，纵使没见过也听说过。每次科举前前后后都有读书读疯的、考试考疯的。你若实在志不在此，大可不必逼着自己上进。”
魏征听得模糊，他吹熄蜡烛之后只觉困意一阵接一阵的袭来，于是他胡乱应着，揉了揉眼睛将书放回书架。城门口最近多了许多看客，尤其是那皇榜周围更是热闹非常，八卦果然是人类的天性，谁都想看看下一个揭榜者是谁。
“小姐，那位就是郭都水的女儿。”
“看起来柔柔弱弱的。”
“的确看着柔弱，但是脾气不小，是个死脑子有点傻。”
“你一个蠢物，岂能知道这位姐姐的好处！庄子有云：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纯，不能动人，故强哭者，虽悲不哀；强怒者，虽严不威；强亲者，虽笑不和。”
对于房殷的话，身边的跟班是半句都接不上，她轻叹一声只说道。
“不枉我在这里等她，今天妹妹我要向姐姐借运了。”
粉袍一动，侍卫立刻递上一把红伞。
“这位姐姐，可否把这皇榜让给我？”
南安门下郭子莲好不容易等到一个人流最少的时候，她正要上步揭榜，突然一柄红伞追到了她的身后。电光火石间两人目光一错，郭子莲嘴上将何驰一摔一骂，心中一股恶火涌起让她寸步不让。
“凭什么让给你！”
房殷妩媚一笑，眉眼一低说。
“小女子仰慕此人。”
“没门！”
皇榜昨天才发，这才过了一天京城张贴在各处的榜文就已经被人揭下了一半。但毕竟这是三月才会发生的热闹，好多人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搜罗着揭榜者的消息。就好像武林大会之前，江湖人氏凑在一起分析闲侃各门各派的战力数据。
“那楚绥霸气外露，见到皇榜只看了一眼，就上手揭榜。”
“这河北楚家人才辈出，当年助章邯败霸王，为秦续命三十载。纵使他现在年轻，但背后有百年的底蕴压着，还是房太公的干儿，从身份上就不惧何驰。我看这次雄辩，斩浪争锋者，非他莫属。”
有吹捧的，自然也有拆台的。
“楚绥这名字在河北尚且不显，到了京城怎么反成了一个人物？”
“那你且说个人物出来！”
“不怕你拆台！昨天下午北顺王在通济门揭榜，那可是正牌的皇族！蒲板贤王，治理一方广有美名，比起哪里钻出来的毛头小子强了不知多少倍！”
正在众人惊叹之时，一名儒生笑道。
“楚绥是兵家之后，北顺王也并非儒门子弟。这次雄辩看的是什么？看的是儒门改制！儒家内部的事，还要看儒林新秀！我听说礼部尚书之子魏征也揭了榜，我偏看好这个小子。”
百廻楼中一众人嬉笑怒骂侃侃而谈，谈笑声吸引来了更多的客人，有好多人羡慕着揭榜人的勇气，有好多人就是单纯的听着乐子。
田螺弹罢一曲，沉心静气缓缓停弦，尽管这里的工作环境十分吵闹，但是一年下来她也已经习惯了。闲暇时听听旁人的八卦，闻一闻市井烟火气，再把自己的内心打开放空，一年时光就在这样的往返之中过去了。
“又有人揭榜了！”
正在众人嘻嘻哈哈的时候，门外突然跑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家伙，他神情惊慌似是有大事发生。
“这下可是不得了了！东华门前伍子成揭榜了！”
来人一句话逗笑了一群人，一阵叹息随后传来，人人都摇头叹气道“怎么是他呀”！
“你们别着急！还有更大的事没说呢，南安门前的皇榜被两个女子揭下来了，就在南安门前两个女子互不相让，皇榜直接撕成了两半！现在城门郎慌了神，拦住两名女子，派人进宫问旨去了。”
“是谁家的女子这么彪悍？”
“一个是郭都水之女郭子莲，就是那个敢跳河的疯丫头。另一个是房家的小姐，一件桃红色的披风，风帽镶水貂遮着俏脸，本以为是个文文静静的小姐，却不想竟然争起来寸步不让。”
南安门前一排士兵站成左右两列，将看热闹的人群隔在外面，在告示栏下一柄红伞静静地躺着，好似楚河汉界一般隔开了两个性格彪悍的丫头。从来只听说过揭皇榜的，就没听说为了争皇榜直接开撕的！一份皇榜一分两半，一人手中握着一半！这样的事城门郎可不敢瞒着。若是论不清皇榜的归属权，那万一之后有人效此法而行，将一份皇榜扯成五六份使唤，还不直接乱套了！
派去问旨的人去了已经快半个时辰了，如今看热闹的人都伸长脑袋等待着一个结果。而站在漩涡中心的两人依旧保持着互不相让的架势，如果只是平常的琐事天子眉头一皱也就应下去了，但是辩论在三月春分，而房殷是预定的贵妃。
哪怕天子有意冷落房家，他也不可能把贵妃入宫的进程拖到三月春分之后！所以当他在闻政殿中听到了这件事，瞬间感觉前额被人砸了一下，脑袋闷闷的疼！
“这房家是存心和朕对着干啊！之前他们就是这样糊弄太后的，故意拖拖拉拉，最后换了一个义女进来！现在怕不是又要故技重施！”
天子第一反应就是房石又开始作妖了，于是立刻奔到太极宫里告状！太后倒是十分冷静，房氏已经是阶下囚了，关中那边有何驰这道屏墙堵着，横竖翻不起多大的浪花来，这个时候搞事情是极为不明智的举动。
“此事不急着下定论，依本宫看必不可能是房石布的局，那个老混账最喜欢玩金蝉脱壳、以小博大，以身犯险不是他的做派。除非他串通了郭都水的女儿一起布局，否则这件事就是一桩意外。”
“那母后的意思是？”
“既然是迟早要进宫的，倒不如趁着这件事让她先来本宫这里住下。至于皇榜的问题事关皇家威严，可不能开这样的先例，扯开的皇榜就不能用了，稍后再补一张新的出去。”
“那就依太后的意思。”
“不过还要你下一封圣旨，本宫才方便处置郭子莲的事。”
天子虽然感觉到有古怪，但是眼下最关键的是如何息事宁人，那郭子莲是一个性格火辣的女人，既然太后乐得接手，天子也就懒得管了。
房家已经被天子搁置了许久，房殷去揭皇榜即便不是房石怂恿的，但房家正可以借着这件事回到大众视野之中。无论是何因果房石都如愿以偿了，两名传旨太监一名来到驿馆，一名奔着南安门去了。
“太后说：女儿早嫁晚嫁终究是要嫁的，长大了不服管是常有的事，你也无需操心，本宫代你管教些时日，莫再让外人看了笑话。”
“房石叩谢太后！太后万福！”
韩义在院外站岗，他看着房石带着一众男丁起起伏伏拜了又拜，斜了一眼冷声道。
“好一群马屁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