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晨雾笼罩在熊耳山的山腰处,朦胧之中似有亭台楼阁、荷池庭院,冷冽的北风顺坡而上,浅浅的撩起了轻纱的一角。翠松摇枝,一粒粒细碎的冰晶落下,林间洒下了一场冰雨。山林之中藏着残雪,石板路上积有薄冰,一条亮带从林中庭院连到山下。在道路的末端是一间家族祠堂,古老的木门发出“吱吱嘎嘎”的闷响,三点火星出现在祠堂的天井之中。
雷丰肩扛两个大包袱在祠堂大门外等待,成长林将抱在手中的雨伞放到守祠堂的老奴手中,接过三支香奉于祖先香案之上,三跪九叩之后才起身向那一排排祖先牌位说道。
“列祖列宗在上,长林自知学历尚浅,未能成就大器,也知人小力微难以助恩家一臂之力。然长林心意已决,此行不为功名利禄,但求知恩图报问心无愧。望祖宗成全,不孝子孙成长林去也!”
北风吹过松柏林立的山坡发出似人声一般淅淅索索的话语声,成长林抱过雨伞来到门前和守着祠堂的老奴轻声嘱咐了几句,最后下定决心一脚踏出了成家祠堂。
皇榜已经陆陆续续发往各地,有人已经收拾上路,有人还在彷徨踌躇。杨铁先将手中的皇榜反反复复看了几遍,最后呆立在自家院中长吁短叹起来。
“铁先,你今天不用去县衙吗?”
杨铁先双手卷起皇榜,心虚的回应着。
“母亲,今天……今天没什么事,不用去。”
杨母看出了破绽,追问道。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就是一封公文而已。”
杨铁先慌忙的将皇榜卷起收入袖中,这才转过身来向母亲行礼。杨母目光犀利,伸手一指儿子说道。
“你和娘说实话,你是不是又起了旁的心思?是不是不想当这个县令了!”
“孩儿没有,孩儿只是在看公文。”
杨母冷哼一声,摇头道。
“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我怎么能不知道你的心思!”
“母亲误会了。”
“哼,你休要瞒我!铁先,不是娘说你,你可比铁牛差远了!铁牛那孩子虽然傻傻的,但是他干什么都一根筋,这样的人到哪里都不愁没饭吃。而你的一根筋和他的一根筋是两般路数,你但凡能有你弟弟的一半踏实,为娘就是立时死了也放心了!”
里屋正在做女红的妻子听到婆婆在训丈夫,立刻出来搀扶婆婆。杨铁先不做争辩,只一味点头应着,直到妻子将老娘搀回屋里。
“许是昨天你和我商量的时候,被母亲听到了。”
妻子出来将杨铁先拉到墙根脚处轻声说着,杨铁先摇了摇头说。
“算了,我不去了。”
“你一直心心念念出人头地,现在有这机会去天子面前露个脸也是好事,这可是好多人求都求不到的机会。”
“我的前半生如此狼狈,现在要我去说什么圣人之理,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要是遇到恩师,倒惹得两相尴尬。干脆还是不去吧,这去御前露脸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杨铁先看着妻子舒开眉头,点头示意让她宽心。一刻之后县衙门口贴上了一封皇榜,两名衙役左右站着,杨铁先身着官服站在皇榜前向聚拢过来看热闹的人细细说明。
两淮和扬州都陆续收到了皇榜,襄阳也是炸开了锅。曹纤坐在家中,没有等来丝绸运抵的消息,却听到了何驰翻天的动静。
今天早上有人过江来报,樊城有个叫蒯良的人揭了皇榜,而这边的萧太守还在犹豫要不要把皇榜张贴出来。思来想去之后,他们实在无法,只能让县太爷打发了人来问曹纤。
曹纤听着来人说的事,心中很是无奈,只淡淡一笑说道。
“你回去告诉萧太守,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就是了。我夫君要是犯了该死的事,我曹纤第一个拿刀去剁了他的脑袋。”
曹纤现在分身乏术,心中已然有些愤懑了,人在心力疲乏的时候最容易生气。眼下乌林展览会就要来了,各路商贾的来信都已经堆满了桌子。而今年扬州的商贾们有些积极过头了,还有一部分新客人是太湖和淮南的盐商!
这些家伙最是难以分辨,他们拿起刀就是盐匪,放下刀子就是盐商。乌林展览会虽然是半官方的活动,但开放参观时商贾们有很大的活动空间,曹纤必须派人盯住了。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是善是恶又不能剖开看看,万一他们突然发难起来砸了乌林展览会的招牌如何是好!
“招娣见过乡君!”
招娣本是没时间离开乌林的,但是吕倩还是让她赶来问一声安,也算两人全了礼数。
现在乌林由吕倩和阮素心留守,项田和安春生负责组织船只运输货物,从庐江赶来的马管事负责总览各种货物的分类记账,沈传文又派了五十名好手负责重要货物的安保工作。饶是这样做了应对,眼下每天还有十几条大船要靠港卸货,这些人手只够用一时,他们绝对应付不了展览会开始时的热闹。
曹纤亲历过展览会开锣时的场面,前一次就已经是人山人海了,今年来的人只会更多。故而招娣南下必须带去一批人手,这样才可防范于未燃。
“这次会来好多盐商,我倒不怕他们来做生意,但这些人拿起刀就是匪,放下刀就是民。乌林那种地方水路方便,他们抢一波就跑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关中综合症刚好,曹纤又快闹起盐商综合症了,这昭国真是哪哪都不太平,哪哪都有治安问题。要敞开门做生意,哪有说起来这么简单!
如果盐商们真的只是为了发一笔横财,曹纤倒是可以放心了。但是根据家中几个姐姐的分析,盐商们这次很可能是冲着新铸的铜钱来的。由于盐铁专营的存在,这些家伙手里的盐如果不经过官方渠道就是私盐,而官方渠道的报价又往往压得很低。所以哪里有新币铸造盐商就会盯上哪里,尾随而至的就是私盐买卖,而曹纤这边正是缺少铜料的时候!无论是走私铜料还是走私盐都是诛九族的大罪,曹纤必须对潜藏的危机有所准备。
“乡君担心的不无道理,吕掌柜就让素心妹妹呆在城上,盯着那些靠岸的船只。她之前被朱三千骗婚的时候,见过几个与他交好的盐匪的脸面,只要这些人一现身,她一准能认出来。”
“就算认出来了,别人没行不法之事,我们也抓不到实据。这事只能多加防备,尤其是盯着些来路不正的私货,你回去时我让夏伯带三百人随你去乌林。如果官兵问就说是我派的人,无论越了哪条王法都由我背着就是了。”
“倒不如就说是派去的工人,这样好应付。”
“哪有工人整天瞅着别人脸上看的,你们只管光明正大的来就是了,哪怕说就是我的庄丁派去看货物的都成,没必要扯谎遮掩着。再过两天,负责收税的朝廷命官也该到了,你们切记不要和他们起冲突。”
“招娣一定记着,乡君可还有其他吩咐?”
曹纤想了又想,最后补充道。
“一月十五乌林展览会开幕,我一定会去。你们守在乌林一定比我看得透彻,这些日子看看还有什么事是我没想到的,到时候你们再报给我。”
一切都在曹纤的指挥下有条不紊的展开,因为曹纤产子和坐月子的缘故,所以这次的乌林展会挪到了明年的一月十五。哪怕时间上比去年宽裕不少,但耐不住今年的货物实在是太多了。当产业足够集中就会产生规模效应,生产效率一年高过一年,田地里的产量都已经满足不了生产需求了。
“乡君,常顺公公求见。”
招娣刚走,常顺就来了,曹纤一句“快请”,就只见常顺带着两个虎背熊腰的壮士来到了客厅。
“千牛卫?!”
曹纤可不眼瞎,这样两个壮士就像两扇门板一样,若非特意选拔哪里能寻到这样的护卫。更不用说那一身肉都是粮食养出来的,农村里想找一个胖子都难,就更不用说这两个带着功夫走起路来脚下生风的家伙了。
“常顺公公,这两位是?”
“咱知道乡君最近正在为乌林展览会的事发愁,于是就请人招募了几个敢死之士替乡君分忧。”
“倒是难得的两位壮士。”
常顺呵呵笑着,伸手指向曹纤说道。
“这就是曹乡君,还不速速拜见!”
两个壮士如同两座大山一般在客厅中跪下,两声“拜见曹乡君”更是震耳欲聋。
“小人姓田,名丘!上党人氏!”
“小人姓宁,名石恒!齐鲁人氏!”
体型硕大,礼仪到位,这就根本不可能是两个大头兵,最次也是京城里内城之中的士卒。
“来人,先带两位壮士下去休息,马上就要吃中午饭了,让后厨多加两条火腿。”
“多谢乡君款待!”
看着两座大山往后面走去,曹纤看向常顺,常顺尴尬的一笑垂下脑袋说。
“乡君眼力卓绝,想必已经看出来了。”
“这样的敢死之士,只怕有钱也雇不到吧。”
常顺点头应着,同时从袖中掏出一枚金龙令牌递到曹纤面前,这一面何驰北上时带走的可直调一营人马的金令最终回到了曹纤手中。
“这两位是在天子天营之中扛旗十年的旗手,忠诚之心可昭日月,现在仅供乡君差遣。”
好一颗定心丸!看来门外的皇榜在天子眼中根本不算一件大事,不知道那混账哥哥在京城里取了什么大功劳,竟然能让天子赐下这样的赏赐。
“不知夫君在京城立了什么样的功劳,我竟是丝毫不知。”
“那必是旷古烁今的功劳啊!乡君切勿被门外的俗事所累,天子是绝对不会亏待驸马爷的。”
看来天子早有整顿科举的心思,现在哥哥跳出来一边替天子挡枪,一边还要替天子操劳。这里里外外的功劳着实不小,陛下赐下这样的赏赐也就不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