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驰率先支走了楚貂，剩下一个肖得意还有长篇大论要谈，结果还没等何驰开口呢，肖得意就抢着说道。
“何驸马，这铁筋独轮车可是……”
“肖老板想说盐铁专营？”
“肖某虽然没见过那铁筋独轮车，但是想来应该是铁的。”
何驰松了松表情僵硬的一笑，说道。
“我虽然没见过肖随驾家里的菜刀，但是想来，它也应该是铁的。”
“肖某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肖老板是什么意思。”
松下腮帮何驰端起茶盏小抿了一口，肖得意这滑头的心思他岂能不明白。意思不就是与其给楚貂这么大便宜，不如直接把粮食和铁筋独轮车全部给他，他一力包办就没楚貂的事了。何驰内心之中不想偏帮任何一边，楚貂和肖得意都不是善类，更何况肖得意虎踞关中人脉广阔，如果铁筋独轮车真的好用，肖得意岂会放过这门生意。
“想要作乱，哪怕他手里只有石子也会杀人。不想作乱，哪怕睡在兵器库里也能安然入眠。肖老板要有容人之量，不然我们怎么做更大的生意呢？”
肖得意听出了话外之音，何驰嘴里忽然涌起一阵苦味，带出了一连串的咳嗽。季昔眠见他咳的停不下来，连忙上来轻拍后背，最后咳出一口浓痰才算罢休。
大约调整了半盏茶的时间，何驰终于恢复状态，将季昔眠等人打发走，他才开口道。
“其实呢，水稻这种东西可比小米好伺候多了，你别看江淮闹着要休耕、休耕。还不是荆州免了一年赋税让他们眼红了，哪要休什么耕啊，春天发苗的时候只需多补两回水肥，亦或是种上一季大豆，肥力就全补回来了。水肥更是现成的，吸泥船伺候着他们，还能补不过来吗？”
“驸马精通农耕，实在是百姓之福。”
“可关中就不一样了……咳咳咳咳。”
何驰咬牙阻住一串连咳，往后靠住了靠背支撑身体不倒。
“那么高的地势，水上不去，地还闹盐碱。水稻种不了只能种小米和高粱，高粱就不说了，只说这金黄的小米可是难伺候，一年丰收，两年歉收，三年绝收。想来今年关中有不少粟米田都要修耕了吧，要不然王爷也不会找我买粮。”
“肖某肚子里这点东西，岂敢在何驸马面前卖弄。您说的不错，关中是有很多田要休耕回肥了。”
中国是个好地方，地利条件自不用多说，其演化出来的本土植物也堪称奇迹。黄豆在近代直接改变了世界格局，而主粮作物也有小米、小麦和水稻，覆盖范围有南有北，且各有拥趸者。
尽管从美洲带回来的土豆和红薯可以用来对抗饥荒，但是除非人类的身体结构产生变异，否则这两种植物很难当成主粮，哪怕是适用范围更广的玉米也有其局限性。
现在昭国的农业格局是北方以小米为主食，山西区域有高粱分布，西藏地区有青稞种植。小麦产区较为分散，且由于本土小麦的育种科技线还没开启，故而现有的麦种产量不足，更有需经过研磨、发面才能好吃的特性，基本只有有闲田的大户人家才会少部分种植，面食成为北方主食还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
说完北方，再说南方就简单多了，稻米稳占第一，且地位难以撼动。
“苏湖熟，天下足。”这句名言可不是瞎说的，水稻这种作物有很强的适应性，每年只需少量补肥就可以继续种植。在吸泥船已经普及的现在，水稻的肥料可以直接从江河湖泊之中获取，纵使有肥力补不上来的地方，也只需要轮种大豆进行间接补肥。如此轮作下来，水稻的敌人只有种粮的退化和天灾。
现阶段北方作为主粮的小米就没有水稻这么优厚的条件，小米想要连年丰产必须有足够的肥力支撑，否则最多两年必须休耕回肥。尤其是西北关中地区，没有那么多现成的水域可以用来开垦借肥。
黄河千里唯富一套！这是地理上的客官条件造成的，且绝对不是一句南水北调就可以完美解决的问题，有些地区天然就不适合大面积开垦，如果强行伐林垦荒就会造成黄河上游的水土流失。
化肥诞生之后，影响最剧烈的将是黄河中上游的农业格局。亩产陡增的结果就是粮价暴跌，如果不提前布置好应对之法，百姓们可就要遭殃了。
肖得意看着何驰陷入沉思，他也不敢催促，突然何驰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语重心长的对肖得意说道。
“我想从肖老板手里接下这些休耕的田地，眼下我的手中有一批干练的青壮，我想把他们派一部分去关中，开展些新的业务。”
“不知道何驸马要开什么产业，肖某在长安正有一处田庄闲置，可随时供您取用。”
“肖老板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岂能白要你的东西。我打算在关中开两间工厂，一间生产医用酒精，一间生产无菌绷带。不过这些稍后再说，先让我们说说这些休耕土地的事吧。我不白要……咳咳咳……”
何驰遏制住喉咙口的瘙痒感，艰难的提起一口气说道。
“我让楚貂运五十万石粮食去关中，那我就以一亩一年两石的价格，租下二十五万亩田地。别管是荒田还是休耕的田，最好都是连成片的。”
“区区五十万石粮食，何须如此劳师动众。”
何驰抬手压住正欲起身的肖得意，说道。
“我还没说完呢，肖老板紧张什么。”
建造一座化肥生产车间倒是不难，但仅仅一个村镇级企业如何供给全国之需？
何驰手中的设备颇为原始，没有对应的分流设施和提炼炉，氮肥的生产效率将大打折扣。化肥车间可以在一个月内落地，但是大量的配套设施建设工期长达一年，距离春耕只剩下三个月时间了，产量根本追不上“未粮”的需求。
哪怕化肥车间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也不可能在四月份凑齐二十五万亩土地的肥料。更不用说皇田司还预订着，何驰手下更有几片试验田需要重点关照。所以关中租下来的田只有劳烦天上的那位多多照顾，让他多打几遍春雷不至于大面积歉收就可以了。
有对比才会显出差异，有差异才会产生需求。明年即将发生的对比就是何驰的杀手锏，二月份生产的化肥先紧着皇田司使用，三月以后能产多少便拉多少去关中进行追肥，四、五月还能进行一波补肥。只要到了六月，肥力的优势便会肉眼可见，只等明显的差异化出来之后，关中粮价自然而然的就会稳住！
何驰可以买“未粮”，同时也可以卖“未粮”，化肥就是预期收益的保障。到时候肖得意买不买何驰不知道，反正王爷们一定会买单的。
细细经营信息差和时间差，甚至还会凭空产生一些沉没成本，渐渐将关中诸王牢牢套死。若琴扬知道何驰一步一步都是算计，她铁定会被何驰气死。最狠的赌徒都不及他之万一，真真就是在刀尖上起舞！
房氏可是真的有底蕴的河北大族，何驰不过挂着几个虚职，经营荆州不过一年半载，他实在没有太多东西摆在台面上供关中诸王挑选。眼下荆州还有一堆事要做，他可没有闲钱去填叔伯们的无底洞。明年扬州的税粮要不要接？乌林展览会还要不要办？丝绸品牌要不要拓展市场？针对荆州的五年计划要不要垫入启动资金？
真以为脑袋上顶个荆州首富的名头就真的是荆州首富了？一旦市场停滞运转不开，就是分分钟暴雷的下场。
“小子阿福，见过肖随驾！”
“不敢当，果然是少年俊秀，一表人才！”
阿福从后面走来，他向肖得意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肖得意礼尚往来之后从头到脚将这个少年打量了一遍。
这群乞儿街上的乞儿们已经变了一番模样，当初包括项田在内，南下的乞儿中有七成都是从关中逃难而来的。何驰这次安排上山下乡，决定将他们拆成两批，关中来的乞儿就干脆让他们全部返回关中去。
至于什么年轻气盛、什么新仇旧恨，何驰并不打算去横加干涉。那些心性不定的你能留他一时也留不住他一世，经过一年考验能留下来的人才是真正能托付重任的。
“肖随驾，这是我安排带头的种田好手，还有总计一百五十人跟着他去关中。你就派个人，将二十五万亩田地与他对接。至于要雇多少佃农，要用多少耕牛，阿福你就自己做主吧。反正每月我都会派人与肖随驾对接总账，旁的要求我也没有了。”
肖得意点头应着，何驰轻咳两声转向阿福说。
“切记好自为之，去了关中千万不可托大，遇事多问两声是吃不了亏的。”
“谨遵侯爷教诲。”
何驰点了点头，视线挪回到肖得意身上说道。
“那既然肖随驾没意见，我看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等我……病好一些了……就……咳咳咳……”
何驰喉咙口实在瘙痒，一咳就停不下来，肖得意慌忙上前，何驰摆了摆手说着“就这样吧”，然后让季昔眠送客。又是好一阵折腾，差点把肺都咳出来了，直到喉咙通爽了何驰才长舒一口气。
“阿福。”
“小人在！”
“我派你们回关中，不是让你们去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但若有人执意要报仇，你就让他去吧。各人有各人的选择，我不可能让每个人都把仇恨嚼碎了咽下去。关中豪强林立，有皇族、有豪强、有马匪，各路人马有神有鬼是个吃人的地方。肖得意也是只猛禽，你心中一定要有所防备，时刻记着那边可不是襄阳和江夏。”
“阿福谨记侯爷教诲，由我带着队伍，绝不会让他们意气用事。”
化肥厂的建设将由神机营全权接管，民工已经开始陆续撤离，何驰必须早做安排。此去关中何驰不可能让他们空着手去，一并带去的还有两样黑科技。
“顿钻法学会了吗？”
“已经学会了！我们已经在工地旁打出了两口压水井！”
“学会了就好！我给你们一共准备了三枚钻头，以方便应对不同的土层，你们到了地方先确定挖井的位置，再安排人开始凿井。至于压水井的龙头和用来取水的水管，我之后会派人送过去。你千万记住，钻井技术是藏不住的，别人只要一琢磨就能学会了，只要守住了那三枚钻头就成，至于旁人要看就让他们看去吧。”
原始的压水井放到现在就是最尖端的科技产物，只需一人上下摇动把手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地下水抽出。西北之地严重缺乏地表水，这两项科技固然很原始，但有战略眼光的人一眼就能窥见其价值。
在天子行营外，兵部尚书尤素看着两个匠人操作着压水井，清澈的地下水就这样源源不断的流出，他一时竟然看痴了。
“尤卿。”
“尤素拜见万岁。”
“朕看你一直呆在这里不动弹。”
“臣看到营地外的那口水井可以源源不断的抽水，不知是何缘故。”
天子微微一笑，让李福招来正在操作压水井的工匠。两名工匠领了圣谕，便开始一人一句向尤素解说。什么埋缸听水，什么顿钻凿井，什么铁水管攻丝衔接紧密！各种各样的古怪名词伴随着海量的知识涌入尤素的大脑，看着尤素那股痴迷之态，天子就知道今晚又多了一个睡不着的家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