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历114年一月初一。
匆匆忙忙又过一年，今天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但何驰一家人要凑齐一回都是奢望。已经成家立业的正主都不在乎所谓的团圆，感冒刚好就一头扎到了工作中去。这一次他脑洞大开，又想到了一些奇特的点子。
十名炉工在何驰的指挥下浇筑出一柄柄“礼器”！
温度不达标？没问题！材料很拉胯？也没问题！有杂质有气孔？更没问题！浇筑的时候磕磕碰碰？还是没有任何问题！
何驰第一次把要求定在了最低点，只要是铁制的超长“武器”就成，至于说那些“武器”能不能上阵杀敌，都不在考虑范畴之内。一柄柄粗制滥造的铁枪、铁戟和铁斧横在广场上自行冷却，神机营工匠们纵使心存怀疑，但依旧按照何驰的吩咐不折不扣的完成着任务。
不止行军打仗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农业生产同样需要天时地利！一个村级发电站无法供给全国之需，那么其他地方就真的只有躺平放养一条路了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关中没有大片的水域供农耕借肥，但凭借这些粗制滥造的铁器何驰可以向天公借肥。
“说穿了就是在天上那个家伙打雷的时候，将雷电碎氮的收益最大化！”
这些玩意儿就是引雷的，因为要最大化利用雷电碎氮的效果，所以它们不能像避雷针一样接地。最好是搭起支架，并在即将开垦的田地之上成网状分布，这样最大化利用雷电击穿空气进行碎氮作业，引雷工作完毕之后这些粗铁制品还可以就地回炉打造成农具一丁点也不会浪费。
既然有外挂就要让它发挥作用，否则很可能过期作废！
何驰有事在忙，琴扬讨了没趣又去太极宫告状了，结果她刚刚进门，就听太后哼了一声。
“琴扬拜见太后。”
“你又不是没家，总往宫里跑算怎么回事。”
“可是那人不着家，一场病刚好，就不见人了。”
太后嘴角抿去一丝苦涩，微微摇头说道。
“今天家家团圆，你回家等着就是了，他一忙完就会回来的。”
“今天忙完了还有明天，明天忙完了还有后天，总是这样忙忙碌碌的，家里怎么办。”
琴扬的话外音太后听在耳里，她并不入套，只眯起眼睛来耐心的等着。
“太后你说句话啊！”
“我就一个老太婆，能说什么？”
“太后，您就帮帮我嘛。让皇兄给驸马放半年假，让他替我修一座水司楼吧。”
琴扬实在憋不住了，不仅仅是她有了心思，文武百官自打从瀍河水电站回来之后百样心思都活络了起来！起初所有人都以为水司楼只是一项单纯的引水工程，但是现在有了长明灯就产生了质的变化。
瀍河是河，南阳郡的白河也是河，河南、河北、关中、两淮，哪里没有河！
“太后，驸马要是去了河南，几时能回南阳郡呀。一个荆州刺史不在荆州呆着，总是满天下乱溜达，也太不成体统了。”
“你皇兄也没说要他去河南，这事本宫看还有其他说道。”
“皇兄嘴上没说，但是脸上明摆着就想呢！”
琴扬耍起了任性，就好像一个小女孩生怕别人抢了她的玩具！见过瀍河水司楼的人哪个心里不似猫挠一般，尤其是看到那尚未封顶的建筑和闲置的地基，就知道其除了点灯之外一定还藏着更多的价值可以发掘！
“本宫还没见过你们说的长明灯呢！只不过是灯而已，有那么厉害吗？”
“太后你不知道，只二十个长明灯就照透了半面山坡，从上到下看得清清楚楚！一万支蜡烛都凑不够一个灯的亮度！”
“一万支蜡烛？有那么夸张吗？”
“有啊！”
太后皱着眉头脸上浮出了不悦之色，琴扬却熟视无睹还在任性撒娇。
正当母女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拉扯的时候，两名宫女突然出现在内殿门口，太后拍了拍琴扬的肩膀，面孔一板，用嘴努了努不远处的座位。琴扬知道来者不善，立刻离了太后走到座位上坐下。
人类是脆弱的生物，从石器时代开始，他们就通过借助各种外力强化自身。借力、借势、借运，如果一个人运用得当的话，这些技巧将是弱小者的生存手段。但假如有人仗着自己的智谋，以为别人看不穿她的手段，自以为是、恃才傲物，这三借就是自取灭亡之道。
太后毫无疑问是上位者，房氏全族的生死都在她的一念之间。时过境迁，天子早已经羽翼丰满，房氏的体量太过沉重了，难以作为天子的飞羽。只是因为太后当初有那么一句承诺，所以才留他们到今天。
“殷儿拜见太后，太后万福安康。”
“地上太凉了，速速起来吧。”
“尊太后懿旨。”
琴扬注视着房殷，房殷从进门到现在一直低垂着脑袋，她丝毫没有察觉到琴扬的存在。当她来到座位上的时候，突然抬头看到琴扬就坐在太后身侧，立刻补了一跪道。
“殷儿不知琴扬公主在此，失礼之处万望海涵。”
以身入局的房殷尽力将每一步做到了最好，步态礼仪都可谓万里挑一，纵使遇到突发情况也能应对自如。琴扬在心中想着哪怕是皇后亲临，也未必会比她更规整。
“琴扬，你看，如何？”
太后突然点了一下琴扬，她这突然的一招让房殷心中一惊，但是房殷紧绷着心弦，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异样。
“我想，许有天生完人之说。”
琴扬捧了房殷一手，太后却不悦的凶道。
“哪有什么完人，你休要糊弄本宫。”
太后强压着琴扬给意见，摆明了就是想借琴扬的手敲一敲房殷的傲骨，虽然在太极宫住了一段日子，但房殷究竟是什么心性琴扬如何能两眼看透。故只能从刚才短短的接触之中找些说辞，正当她绞尽脑汁的时候，突然间想到了何驰说的话，心中猛地开悟，转向太后说道。
“有伤弦之音。”
“哦！什么是伤弦之音？”
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琴扬都开始后悔进宫来了！眼下就是一场明晃晃的交易，既然要太后替自己说好话，那么琴扬也要动手替太后做一件事。
“琴弦绷的太紧，声音脆过了头，如此易损易断，还有可能伤及弹琴之人。”
太后眼中终于跃出一抹欣赏之色，自己的女儿有几斤几两她岂能不知，这明显就是跟了何驰之后学到的本事。看来那些虾兵蟹将传回来的消息都是真的，何驰是真的在把琴扬往南阳郡之主的正位上教。
房殷是个聪明人，她自然听出了琴扬的话外之音，当即就是肩膀一松，舍掉了两分端庄。
太后见房殷“顺其自然”，她便转向琴扬，弹起了自己的琴调。
“当年曹纤也在太极宫住过，那毛丫头才是人前人后两般面孔，怎能比得上这房丫头的表里如一。你也真是的，本宫让你说两句，你不知道多说两句好话。偏还当着本宫的面训起人来了，想来平时本宫太纵着你的任性，现在嫁到夫家去白白的让人看笑话。”
“太后息怒，琴扬知错了。”
“既然知错，还不退下。”
琴扬识趣的行礼退下，在走到房殷面前时，琴扬揣着怒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公主且住，请随小的这里走。”
团圆突然在外殿拦住了琴扬的去路，琴扬问道。
“去哪？”
“公主稍安勿躁，请随小的去密室，太后稍后便来。”
琴扬回头看了一眼内殿，心中一万个疑惑。太后今天究竟是想干什么，刚才难道不是借自己的手打房殷来着吗？
满心疑惑的琴扬跟随团圆来到太极宫东侧的密室之中，她只等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听到了太后的脚步声。
“见过太后。”
太后与房殷简单的寒暄之后就让她退下了，房家已经是困兽，纵有翻天的本事也逃不出这座牢笼，太后自然不会往房殷的身上放心思。
“免礼吧。”
太后的脸上净是不满，直到身边的宫女太监全部退出去之后，她才稳稳两步坐到了密室中的椅子上。
“刚才本宫说的话，你听懂了吗？”
“不知，太后说的哪一句……”
“这就是说，你一句都没听懂。”
太后说罢一丢手杖，右手扶上额头，长叹道。
“琴扬，你让母亲我怎么说你呢？你为什么要挡着郭子莲入府？你可知道你的皇兄一直想找一个可信之人接管水司楼的事务？本来那郭诹就是现成的人选，现在这件事只能晾着。职位空缺，少不得被人觊觎！”
琴扬心中一惊，连忙找了一个理由。
“也不是挡着，只是不合适罢了。再说驸马身边的女人也太多了。”
“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心思不差，何驰也在把你往南阳郡之主的位置上带！但是你却忘了，你作为正妻没有做好本职。水司楼一立，长明灯一点，你知道你的皇兄现在最想要什么吗？他不想要另一座水司楼！他最想要的就是何家献上几名质子，最好能有一批人常驻京城，以此牢牢的拴住他。”
“……”
“欲取之，必先与之。何驰除了好女色，还有其他喜好吗？房殷的完人是装出来的，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出来。你却没有想过，当何驰开始不近女色，他是不是一个真正的完人呢？多出来的这些家眷，还不都要看你正妻的脸色。我们不怕他妻妾成群，就怕他是孤家寡人！”
琴扬浑身一阵哆嗦，太后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我虽然没见过水司楼，也没见过什么长明灯，但是这几天好生清净，想来是某一样东西让那些聒噪之人统统闭上了嘴巴。母亲现在着急啊！你若能有一个合适的理由，你的皇兄还会派驸马去河南吗？”
琴扬脸上一羞，但下一秒就醒悟了过来！何驰可以不去河南，天子也不希望何驰去河南以身犯险，但是这临门一脚的理由，拴住何驰的最后一根绳索不在天子手中！太后直视着琴扬，琴扬的双手不自觉的捂在自己的肚子上。
“你是我的女儿，也是昭国的公主，更是将来的南阳郡之主，也是何家主母！国事家事皆系于你身，岂可因私而误公！小不忍则乱大谋，一步踏错步步皆慢。”
“孩儿……”
琴扬组织不起语言，脸上浮起一阵阵绯红。太后摇了摇头，对她说道。
“今天阖家团圆，你速速回家去吧。”
琴扬慌手忙脚的走了，上一次太后让她点头收了郭子莲，琴扬只以为太后偏袒，故想拖个十天半月再说。恰好又撞上何驰感冒，这茬一误也就误到了元月。电灯看得欢喜，涮羊肉吃的开心，但是递上来的奏折可不那么尽如人意。
已经有人结成了小团体，妄图通过举荐的方式获得水司楼的管理权，“有功者居”之的论调俨然甚嚣尘上，虽然不是什么迫在眉睫的要务，但这股歪风一起必招来无数跟风者响应。郭诹兢兢业业这么多年没有做出特别大的功绩，天子一旦提出这个人选，反对者正好抓住有劳无功的痛点进行反攻。
“功劳！”
这两个字难倒了多少青年俊秀，同样把天子架上了火堆，年纪轻轻和兢兢业业的人哪里来的功劳，能在纸上落下功劳的人又缺这一份体面吗？
“臣以为，能者居之。论功不论能，实乃谬误之说！一个有功之人的确有能，一个有能之人却未必有功，单以功劳定贤能，岂不荒唐！
柳成在天子面前提出了反对意见，这波舆论来得太蹊跷了，其服务对象毫无疑问就是那些有功劳的老臣。天子无需过脑就知道，究竟是谁在作妖了，恐怕其中少不了王爷们的撺掇！
“柳卿说的，何尝不是朕之所想，此事朕一定会考虑周全。时候不早了，柳卿回去吧。”
“臣告退。”
看来朝臣之中并非所有人都跟着那群腐儒跑，今天趁着宫内人员走动较少的机会天子一个个拉到闻政殿谈话，最后发现绝大多数人都保持着清醒。
“如此一来朕的心里就有底了。”
朱批一落，天子心中一桩大事已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