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岸边一架被雪埋住的跛脚板车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陈术带着徐宁踏上河堤,眼前就是坚硬的冰面。时间抹去了很多痕迹,但是抹不掉人们心中的记忆,似乎是内心的回忆作祟,陈术和徐宁踏上冰面时都小心翼翼生怕一脚踩空跌入河中。
“可是陈将军和徐将军?”
一匹快马飞上河堤,夏侯珏没有经历过那场争夺桥头堡的战斗,他的心中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多恐惧,克服了起初的打滑之后他急急的追了上来。脚下的河冰早已经结了三尺厚,其上可通车马,夏侯珏的身后跟着一长串人马,他们是跟着夏侯珏抄近道去敖仓运粮的队伍。
“夏侯将军,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陈术向夏侯珏打着招呼,夏侯珏却不意外,这里冰面平坦横渡黄河最是便捷。
“你们这是回京城复命吗?”
“正是。”
陈术已经将火器的运用和阵型全部教给了乌罗,按照圣谕将火器部队全数交付之后,陈术和徐宁就要回京复命了。
就是不知道天子最后会落下何种处罚,走鹿肠山小道是决策失误,按主次论,这口黑锅天子接定了。陈术按照军令和计划行事,他唯一的决策失误就是在遭遇黑山贼埋伏之后没有及时止损。
“陈将军无需自责,你们打跑了黑山贼,疏通了小道,如今南北往来运粮已然便利了不少。要不是鹿肠山通畅了,晋阳还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呢。这些事我都已经上奏天听了,天子圣明一定不会苛责你们的。”
“多谢夏侯将军。”
“大家都是行伍出身的军人,不用和我客气,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话说回来,我还有一件东西要托陈将军替我带去京城呢。”
夏侯珏说着转身,他从马鞍上抽出一杆短小的霰弹枪,这是何驰在山脚村借给夏侯珏的武器,不过弹药只剩下了三响。
“这是何荆州……哦不对,现在应该叫驸马了。这是他借给我使唤的火器,当真好使唤!我一路上押运粮草时用它打死了几头恶狼,弹药用的只剩下了这三响。”
“既然用得着,夏侯将军何不留着。”
“好东西是好东西但是动静太大,押运粮草最不宜张扬,黑山贼虽然躲远了,但还要防着其他小贼来惦记。再说我习惯了用弓箭,许久不用难免生疏。你们回京顺路,就请你们替我归还吧。”
好东西,谁人不知道这火器是好东西。哪怕是窝在山里打家劫舍的黑山贼被火枪和火炮重创之后,他们也知道了这就是好东西!
热武器是步兵的终极补丁,它是单人对抗骑兵的可能性,万幸何驰选择了霰弹枪作为火器起点,穿甲能力的欠缺替铁甲保住了颜面。
“就此别过!”
陈术和徐宁拱手作别,夏侯珏还礼之后就去维持车队秩序了。
京城之中天子也是百无聊赖,上朝不过是走个流程,各部都有各部的差事。
魏炅紧锣密鼓的筹备着祭天大典,祭天之后还有皇家祭祖,这个礼部尚书半月不得空闲,恨不得整天睡在礼部,所以他哪里还有功夫去管儿子。
闻政殿中又堆起了小山一般的奏折,天子只觉心烦突然冒出了一个问题。
“驸马人呢?他在干什么?”
尽管天子之下有中书省、门下省和尚书省等等处理奏折和负责执行的机关部门,但是能送到天子面前的奏折十之八九都是请示御批的,这朱笔一点的份量可是不轻。但天子不是神仙,他哪来这么多的精力事事亲为。
“回万岁,听说……”
“可是又闯祸了?直说便是。”
李福点头应着,这侯府之中全是天子派去的自己人。何驰今天干了什么、吃了什么、几时睡觉、几时起床的天子都能知道一个清清楚楚。
“驸马这几日专注在府中,除了教导一双义子女下厨做饭,剩下的时间就和公主在一起。公主替驸马准备了不少补品,听说两人很是恩爱。”
“不错!有了家就不闹腾了,好事啊!”
“就是驸马的身体日渐亏乏。期间刘将军去过两趟,驸马亲自动手改过两回图纸,都是改到半夜才歇息。”
天子眉头一皱,两边都要用到驸马,可他总不能把何驰分成两半吧。
电灯一亮,人类的生物钟就自动调节到了朝五晚九的状态,尤其在水电站上有那么亮的灯光照着,晚上依旧可以施工作业。接下来的工程就是设置变电器和化肥生产线,这些工程不需要什么大刀阔斧的建设,所有的设施都力求精细。
何驰的要求无比苛刻,图纸更是根据实际情况改了又改,每次改动都伴随着大量运算。毕竟一旦涉及化工,其中运转的物质九成九对人类而言都是剧毒!
天子正在查点着何驰的近况,另一边张晴带着高恒正朝着闻政殿走来,又一次回到这里高恒有一种恍如隔世的幻觉。
这次面圣是因为丝绸发货完毕,户部全额接收了货款。高恒只是一个挂名的领队,这份功劳实在有点烫手,所以他走起路来十分拘谨,整个人都是战战兢兢的。
实际领队的钱伯义发完货之后就往侯府去了,其实刚到京城时他就应该去的,无奈这队人早早就被西域客商盯住了。一个个半夜三更的就在仓库门前排队,大有一副不发货就直接明抢的架势。所以钱伯义组织起人手连忙了三天整,直到全部尾款结清才寻到空闲往侯府里唠家常去了。
“钱伯义拜见驸马!”
“免礼吧,都是老熟人了不过这些虚的……”
何驰有气无力的应着,钱伯义抬头起身看到何驰脸上罩着一层黑,似乎是熬夜所致。
“驸马一定要注意身体呀,哪怕是为国操劳也要保证了休息,我想天子一定也会体恤您的。”
何驰听着钱伯义的话苦笑两声,说道。
“这体恤过了头,也是一桩苦差事。不说这些了,丝绸全部足额发出去了吗?”
“已经足额拨付,账目也全部核对完毕,该入内省的进了内省,都由林总管接走了。高恒带着账册去了户部,现在只等户部回执。至于其他的……”
何驰抬了抬下巴,钱伯义会意直说道。
“还有一万匹丝绸结余,其中污损一千余匹,九千匹都送去了何府之中存着。另有结余三千贯钱,都记在账上,驸马可随时查阅。”
结余?何驰眼睛一转,顺手接过了钱伯义递来的账本。看罢之后苦笑一声,原来是天子的施舍罢了,这笔钱就是内务府留下来的,说是辛苦费亦不为过。
“这趟买卖没亏钱吧。”
“驸马放心,横竖亏不了。我们就算直接收扬州的绸子,以每批一万起算,都可以压到每匹九百钱。冬天纵使涨价,也涨不过一千三百钱。扬州丝绸商平均七百钱一匹,很多小门小户都往江夏寻卖,我们的报价都已经高了,赚的也都是良心钱。”
“甚好。明年的绸子数量我已经派人去通知曹妹妹了,你回去之后听她吩咐便是。”
钱伯义眉头一动,何驰派人通知曹纤,他却全然不知道,这件事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何驰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说道。
“我也不瞒你,这不是信的过和信不过的问题。主要是关中王爷们盯得太紧了,我被迫用了点手段。如果被人知道了我们的底牌,恐怕将来就是卖一匹丝绸亏一匹的钱。”
“小心驶的万年船,应当的。”
脚步声传来,何驰利落的一合账本藏到身侧。钱伯义看侍女端来两杯茶水,却有一股浓浓的参味钻入鼻腔。
“驸马,请用茶。”
侍女柔声细气的将茶盏端到何驰身侧,何驰叹了一声一开茶盏,顿时一股中药味涌了出来。钱伯义心中一抖,这端上来的哪里是茶,简直就是一剂中药!
“告诉后面,别糟践人参了,要进补也不是这种补法!”
“驸马爷的吩咐,奴婢已经记下了。”
何驰皱着眉头将那一盏参汤全部喝下,喉咙里已经分不清酸甜苦辣,只有一股砂纸般的毛糙感觉,紧跟着眼睛后方传来胀痛感,眼皮都不由自主的颤动起来。大补是大补,可是这样把人参当萝卜吃是会死人的!琴扬不通药理,她只知道药材昂贵便以为是好的。
“驸马这参汤……”
何驰示意钱伯义不要言语,这是皇恩啊,哪怕给你端一杯毒药你也必须喝下去。
“你们退下吧,我们还有事要谈。”
侍女退下,客厅之中又清净了下来。何驰环顾四周,最终长叹一声。
“这就是皇恩,没给我喝毒药已经是善待了。”
钱伯义也是男人,瞬间就知道其中缘故。看来这新婚之后有人着急,巴不得何驰能在京中落下一儿半女。
“要不您去看看大夫,在医馆里静养上几天……躲几天。”
静养?何驰要看病,马车能直接把他送进太医署里去,哪里还轮得到其他医馆接手。
“这病治不了的,除非送上童男童女。之前太后还塞来一个郭子莲,万幸公主误了太后的事把她打发了回去,否则我现在八成已经躺下来了。”
钱伯义只觉头皮发麻,想想何驰在襄阳那么多妻妾,钱伯义都不曾见过他如此虚弱,这得用多狠的药才能把人熬成这样。
“多撑一天算一天吧,总不能现在就把孩子们送过来。家里还好吗?豆豆他们还好吗?”
“驸马尽可放心,大家都好,好的很……。驸马无需挂心,你一定要周全了身体。”
钱伯义眼睛里都渗出了眼泪,他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提了提嗓子冲着门外喊了一声。
“把书拿进来吧!”
一个跟班拿着一个皮革封套,钱伯义解开绳子将皮革封套之中的那本书取了出来。何驰接过书的刹那间眼睛迸出了神采,这样的硬封面书曹妹妹竟然造了出来!
“永字八法!这雕版真是神了!”
何驰看着这本书啧啧称奇,以前自己不是没写过描红,但是那都是电脑版刻印出来的。现在哪里来的电脑?!全是工匠们用木头一点点刻出来的雕版!
“曹乡君说这书耗资巨大,让我来京城找找门路。”
“别看曹妹妹小小的一个人儿,她的心可太大了。一出手就造这种书,这是要做传世的文章啊!也罢,吃一堑长一智,你派个人回去告诉她,就说用薄宣纸、刻大雕版、淡红墨印红字帖,可供学子照红字描笔,分批多次、多产多销,纸不必太好,墨不可太油、太稠,一张的成本控制在五文以内。一准能成!”
何驰那边钱伯义正在讨着主意,高恒正跪在闻政殿外等着天子示下。李福昂头来到门口,对着跪在殿前的高恒喊道。
“高恒!”
“下官在!”
“天子召你。”
“有劳公公领路。”
高恒完全忘了自己是怎么来到内殿的,自己呼过万岁之后就彻底懵了,由于过分激动他的大脑已经处于宕机状态。
“有功就要赏!高恒,你可是有长进了?”
高恒回过神来,惊慌道。
“回禀万岁,我……还生疏,没有长进。”
纵使有张晴站在高恒身旁,高恒依旧撑不起一丝气魄。天子淡淡一笑,赞道。
“知道自己生疏也是一种长进,你本就没有罪过,何故哆哆嗦嗦。抬起头来!”
“谢陛下!”
“曹纤是朕的皇妹,是汉襄女使。我朝虽严格限制外邦人氏入境,但打开国门已经是大势所趋。就如大禹治水一样,堵不如疏。这次朕决定放几个外邦使臣去襄阳。高恒!”
“臣在!”
“莫要丢了我朝天威,朕放行的是使者,不是窥窃我朝国本的探子!顺者自然要给予礼待,但是逆者……”
高恒一口气提起,回道。
“臣知道,如有违逆者,必严惩不贷!”
天子点了点头伸手指向李福,李福双手将一柄环首刀递到了高恒身侧。
“此乃朕御赐之刃,如有违逆者,汝凭此刀决罚!”
“臣,必效死命!”
“很好!此事你和钱伯义主办就行了,驸马连日操劳已有积劳之相,就别去打扰他休息了。”
“臣领旨谢恩!”
高恒带着满满的荣誉感退出了闻政殿,等出了宫门,御赐的环首刀往腰间一挂,整个人瞬间变了一种气场。
侯府之中钱伯义刚刚退出前厅,就听到有人急急忙忙的喊着“驸马摔倒了”,前后七八个人冲了进去,架着何驰往后面休息去了。钱伯义无奈长叹一声摇了摇头,谁说驸马是个好差事!这简直要人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