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中的皇榜已经所剩不多，看客们依旧保持着兴致。毕竟这样的买卖可比赌石刺激多了，御前露脸有可能会一飞冲天，也有可能五马分尸。
“你们听说了嘛，好多人揭了皇榜就去找老师。”
“学生找老师不是应该的吗？”
“你不懂！他们去学的可是书本上没有的知识！有些人连万岁的脸都没见过。这到了御前该怎么行礼，什么该说，什么又不该说，你知道吗？”
“原来是这个老师。那可要好好学学，否则行差踏错性命攸关啊！”
一群看客们看热闹不嫌事大，他们都是身怀功名的秀才，有的就是时间空耗在这里。眼看着正午将过，有几个人起了困意，眯着眼睛打起盹来。
“有人来了！”
突然一个人起了高声，所有人都来了精神，皇榜前赫然站着一个人。
吴章回头瞪了一眼吵吵嚷嚷的好事之徒，冷哼一声。
这群秀才全都是不学无术的饭桶，都是仗着家底厚实学了些字考上功名，走出去无非混个名声响亮。
“我和他们不一样！”
吴章愤愤的在心中说着，转身就揭下皇榜揣入怀中。
几个秀才见状立刻奔了过去，高声问道。
“高士留步！”
“敢问名号，师承何处呀？”
吴章衣袖一抖，昂首挺胸道。
“某姓吴名章，弘文馆学子！”
在一声声“啧啧”声中，吴章拔腿便走。远处天水王的探子只是冲着吴章的背影冷冷一笑，并不十分在意。
“终究只是王爷的一枚棋子，若能把何驰绊上一跤，也不妄王爷耗资栽培他！就由他去吧！”
何驰的一封书信牵动着家中人的心思，谁也不知道那装信纸的竹筒是怎么落在襄园里的，但谁都不会去追究这般细节。现在何驰身边全是皇帝的亲信，他的一言一行都有人紧紧盯着，这封密信一定是躲过重重监视才发出来的，是神鬼之力也好，是运气使然也罢，哪怕是一封普通的家书也抵得上千金之重。
林还月和龚汐从城外赶回，沈娟也抱着大肚子回到了曹家布庄，除了唐莹、鲁青儿和毛衣三人在襄园里带孩子，其他人都在前厅坐满了一圈。曹纤小心翼翼的将一截两半的信纸铺在木板上，真是好快利的一刀，三页信纸竟然被齐齐剁开了。细细看过信上内容曹纤方才松了一口气，等镇定心情后这才往外面走来。
曹纤刚到前厅，八道目光就向她聚拢而来。媚娘、龚汐、巧思宁、赵蓝若、沈娟、林还月、苏黎黎和李婉儿都定定坐着，只等曹纤说话。
“姐姐们放心吧，夫君传密信出来不是避着天子。只是王爷们盯上了他，还给他挖了天大的坑。如今他出了府门就有王爷的眼线跟着，送信回来恐怕路上不安全，所以才出此下策。”
巧思宁先松一口大气，其他人也相继发出了安心的喘息声。
“夫君嘱咐了家中诸事，头一件事是安宁小公主的，选址建宫已经刻不容缓。这件事就有劳龚汐姐姐了，你派亲信出去多跑动跑动，尽量挑块合适的地方。常顺公公是这方面的行家，你正可把他带在身边。选址的问题不必挑的太偏远，姐姐可再问萧太守借个地利，哪片地归在哪县，地利都有数目。若要占额外的土地田亩你只管记下数目，我自会派潘安前去腾挪。占一亩就赔两亩，和当初曹庄立起来的时候一样，乡里们不会不卖我的面子。”
龚汐点头答应道。
“妹妹安心，明日我就去安排。”
曹纤缓了一口气，转向沈娟，沈娟抱着肚子的手不由得紧了一寸。
“哥哥说你太胡闹了，若有匪类当街砍死便罢。要是为了魏征那混账小子引动胎气如何是好，他让你安心养胎不可再动干戈。”
沈娟甜甜的一笑，点头应下。
曹纤转向赵蓝若和巧思宁，继续说道。
“夫君说，安产之后你们不许逞强，巧姐姐不要仗着身体康健就冷热不问，赵姐姐也不要因为有了力气就忽视调养。一旦落下病根就很难根除了。”
赵蓝若舒了一口气，巧思宁却反回来对曹纤说。
“乡君才是最要休息的人。”
“他才不会心疼我呢！只有姐姐们会把我放在心上。”
曹纤调皮的一怒，逗得众人一笑。但很快曹纤又压下嘴角的喜悦，转向了林还月和苏黎黎。
“夫君说，铜料遇火会有毒烟散出，铸造车间必须保持通风，口罩和面罩都不能省，否则时间久了毒素会积在脸上和肺中，会变得脸色焦黄、声音沙哑。”
“我一定注意。”
“夫君说，是药三分毒。林姐姐研发药素时切勿以身试毒，可以养殖一些鸡仔和兔子测试毒性。哪怕是治病良药，也要设法削减毒性之后再让人服用。”
“这倒是个办法，我记下了。”
曹纤转向李婉儿，说道。
“夫君说，岭南来的姐姐可能会水土不服，若有小痛小痒千万别憋着，尽管去找林姐姐诊治。”
“夫君真是多心了。”
“夫君信上说，李姐姐一定会说他是多心，让你切不可小视！”
李婉儿争不过，只能点了点头。
曹纤最后将视线转向媚娘，说。
“夫君说绣楼里的事媚娘姐姐和毛衣姐姐管着，不用我多嘴多舌。没有活计了也不用硬憋着，该放假就放假，该休息就休息。”
“妹妹别取笑我，夫君信上一定不是这么说的。”
何驰对唐莹、鲁青儿和毛衣还有吩咐，不过她们正在带孩子，曹纤也只能等她们来了再说。除此以外还有何悦岚和王找儿这两个妹妹，何驰的嘱咐真叫一个事无巨细。
“私事就到这里吧，接下来是公事。”
曹纤一句话收住了众人的目光，何驰好不容易来了一封家书，这家书中竟然还公私分明！
“近年来荆襄之地渐渐富裕了起来，夫君说难免有人来此循机大肆放贷，尤其是高利贷。虽然这里人人识字，但难免有个不防备的时候，被人几句诓住签了高利借契。姐姐们一定要提醒身边人小心斟酌，我也会让萧太守注意这方面的事，尤其最近村村都在动工新修房舍，借钱周转是免不了的，很可能会引来食利之徒的觊觎。若有受害者，便让他们无需惧怕，直接上诉官府，有官府介入至少不会让高利贷无限的利滚利下去。”
曹纤提了一口气，继续说。
“接下来就是西域使臣的事，哥哥说天子一定会放西域使者南下，这只是时间问题。他一定让我们紧守各方，尤其是染料和墨水的配方，丝绸之中以蓝、紫最为畅销，这些染料技术绝对不能外泄。”
蓝色这种染料在中国是烂大街的存在，感冒发烧必吃的板蓝根就是其蓝色的来源，这种形如野草的药材只要稍稍加工就能用于印染。甚至可以在萃取之后通过不同配比，调和成不同层次的颜色。
可是在欧洲大陆，蓝色几乎与奢侈挂等号，中世纪很多画家都买不起蓝色油彩！青花瓷上的钴蓝更是令无数王公贵族如痴如醉！
“这也是防范于未燃，天子应该不会放这些使者越过襄阳，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哪怕是林姐姐制作的药品也要防着有人来偷师。”
想要确保产业优势，保密是必不可少的一环，虽说专利有四十年红利期，但现在可没有什么国际秩序和专利法。若是有人偷去了蚕种、茶苗、墨水配方、染料植物等等要紧东西，那就只有物理毁灭这唯一一种办法了。
何驰的家书来得可谓及时，该打预防针的都一一打过，曹纤对京城之中的畅销货物也有了数目，这次乌林展会的商品价格都可以通过这些商业信息进行微调。新出的那批油墨颜料或许能趁机卖个天价！
周单受了曹纤的嘱托，最后决定亲自来跑一趟，午饭就干嚼一块硬饼，乘着渡船过了汉水。
“敢问这位大姐，蒯家在哪里？”
在村口询问了一句，突然两个农妇眼中放出光来，好多人都认得眼前这码头上的周管事，毕竟有好几家的男人在他手下混饭吃呢！
“周管事，你怎么来了？”
“您是不是来打死那蒯良的！那杀千刀的忘恩负义，好心尽当成烂泥，不值得您动手！”
周单连忙喊停，急步往村子里走去，熟料这一下就炸开了，身后跟住了一团人。
“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乃是乡君之托，乡亲们若是知道，给我指下路便是了。”
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跟着，七手八脚往村子里指点，周单远远的看到石磨旁站着一个人。蒯良正在院中推着磨盘，远远的就听到人声，他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的时候，周单就快步奔进了他家院中。
“可是蒯先生？”
“先生不是码头上的周主簿吗？”
周单看到正主，心中便长出了一口气，看这蒯良从头到脚的打扮，纵使他揭了皇榜也是寸步难行。也亏曹纤想的周到，否则这种既无关系又无家底的人，谁人会来过问呢？
“旁的话我也不说了，这包袱里有三套常服和一包散碎银两，是乡君托我带给你的。你既然揭了皇榜，就应该早日进京。乡君让我转达，学者之争应为君子之辩，不以贫贱高低论短长，若有雄才大略尽可去施展。”
蒯良还没反应过来，屋里的何婆婆就一步一踉跄的走了出来。
“周大人，我这不成器的儿子作死！怎么还劳乡君挂心！”
“婆婆可不能这样说，乡君说有骨气的未必是贤才，贤才未必就有骨气。令郎若是能成贤成才，也是一桩美事！”
何婆婆泪眼婆娑，伸手锤在儿子背后骂道。
“你这逆子，还不快去接下来！”
“可是……娘。”
“你要么今天把吃下去的东西全部吐出来，要么就把我掐死了！整天口口声声说不欠人家的东西，你哪样不欠人家的！没有人家，你娘早死了！邻村村口只会笑的傻儿都比你活的明白，你痴长这么大个，混读那么多书，却是个混账糊涂人！”
何婆婆发了狠，伸手朝着蒯良打了两拳，直到把蒯良打到了周单面前。周单双手托着，身体微倾，将包袱递到了蒯良怀中。
蒯良双手接住嘴角一抿，说道。
“此恩来日必当奉还。”
“等你成就之后，自己去和乡君说吧。东西已经送到了，话我也已经带到了，就此告辞！”
周单行礼之后再辞别了何婆婆顺着来时的路返回了村口，几个人跟着去了，更多的都围在蒯家门口看着。
“拿去吧！”
何婆婆从衣服中抽出了蒯良揭下的皇榜，直接甩在了儿子脚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