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给了何驰一天的放风时间，但是就这一天也是不得清闲。天子是明天祭祖大典的主角，皇亲们就是毫无疑问的配角！这个节骨眼上陆东淼不躲在家里避嫌，到处乱跑究竟意欲何为。
“这七叔不好好在家呆着，跑来我这里干什么？”
何驰本来在后面补觉，一肚子起床气憋在肚子里无处发泄。这群关中王爷好像一贴狗皮膏药，如是何驰的记忆没有出现偏差，他们已经赖在京城里足足一年了。天子不亲自动手去赶，他们也没有半分自觉！
天子留着他们，是因为天子对关中有杀心。到时候先把领头羊全部摘了，留下松散的羊群正好各个击破！
何驰也不知道以陆欢为首的一众王爷究竟有什么样的底牌，竟然能让他们在京城混上长期饭票。他只求叔伯们不要继续作死，最好趁着大黄皮子“打哈欠”的时候趁早回封地去享受自己的王爷生活。
趁着穿衣的功夫，何驰自己嘟嘟囔囔的说了一大堆话。宫中轮值揽批奏折带来的压力需要一个突破口，要么你的心理足够坚韧全部磨碎不留半分踪迹，要么你就要寻找一个突破口。不怪魏炅会拿儿子出气，人在心力匮乏的时候当真易燃易爆。
“……偏家里我的地位最低……”
一句总结收尾，何驰左右看了一眼替他穿衣的虾兵蟹将们。当然这个最低只是相较于琴扬而言，何驰真要打几个沙包出气，这些虾兵蟹将绝对不敢吐半个字的委屈。倒不如说天子派他们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给他们加上了沙包的属性。
“穿个衣服怎么这么久！磨蹭什么！你们手上难道抹金粉了？！”
何驰都舍不得骂，琴扬一登场就连唬带骂，还将一名小侍女推开了。看着那侍女后背砸在木门上，何驰心中一紧，心火瞬间熄了大半。
“娘子消消气，别这么大火气嘛。”
“你说的轻巧！”
琴扬接手了替何驰穿衣的工作，她只用眼睛一扫，青衣侍卫便心领神会的带着一众人退了下去。
“七叔可在外面等着呢，我们晚上再说。”
琴扬双手一抽何驰的腰带，何驰猛打了一个嗝，急呼着“太紧了”让琴扬松一些力气。
“少贫嘴，我有消息告诉你。”
“娘子能有什么消息。”
“昨天晚上七叔遭了梦魇，半夜传了太医去诊脉。”
“不过就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已，你看今天七叔不是找上门来了。”
“我可听说是你在氧气蜡烛里加了迷魂香。”
迷魂香？！何驰瞳孔一张，这究竟是谁传播的谣言，还挺有创意的！何驰要整死一个王爷，何苦玩这种小阴招，比生物毒素还要致命的化合物随取随用，何苦还要多此一举。要是擅自加料把氧气蜡烛的产品信誉玩崩了，那可是花多少钱都买不回来的。
“夜长梦多，就算不是你做的，叔伯们的仇家也是不少。七叔又是那副身体，真落了口实，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娘子太多虑了……”
何驰话音未落，琴扬又是双手一抽，这腰带握在她的手里，何驰哪怕是条蛟龙都翻不了身。
“只管听我安排，你趁着这次机会和七叔商量，就把运粮的数目打个对折。这样一来两边都下得来台……”
何驰这次留了个心眼，他将右手大拇指插入腰带间，开口说道。
“娘子以为我搞不定？”
琴扬再次抽动腰带，却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阻力，正当她转过来查看的时候，何驰一下将她抱在怀中。
“你好不正经！”
“娘子才是，你这么快就想打退堂鼓了？”
“不然呢？你真的要去种粮？”
“嗯！”
“痴人说梦！我查过往年关中的收成，三年不休耕，种什么都要绝收，你哪里来的本事能种那么多粮？”
何驰轻轻一笑，顺势放开了琴扬，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说。
“那就让夫君再给你上一课，什么叫做边打边谈！”
手握银票的人最愁银票无法变现，关中王爷们给琴扬挖坑，就好像取到了一张银票。他们的目的是如何通过这张银票从荆州提款，而不是直接凭着这张银票把荆州搞垮。既要兑现，又要把握分寸，这可是一门技术活。动何驰其实就是变相在动天子的钱包，只要何驰长袖善舞两边掌握好平衡便是皆大欢喜。反之天子如果没了进项，这些关中叔伯们会有好日子过吗？
“而说到变现，这里面的门道可是不少，娘子还是看我如何应对吧！”
何驰阔步走向客厅，琴扬没好气的“哼”了一声。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这何驰风轻云淡，他怎么就能事事尽在把握一般！
银票兑现，本质上就是一种利益交换。只要能让银票持有者获取相应的利益，这张银票就能长久保值，你可以按照最初的约定对付银两，也可以用利息套住银票的持有者，或者换成其他等价物。关中叔伯们只是勉强凑成了一个整体，但他们绝对不是一个整体，况且山高路远每人封地内情况各不一样，各人都有各人的需求。
所以何驰才不慌不忙，就好像一个秉性无赖的钱庄老板一样，等着主顾上门自己砍价。
“七叔，你的脸色好差啊！”
“昨天睡得不甚安稳……”
陆东淼话只说到一半，突然他身后一个侍卫就冲了出来，朝着何驰喝道。
“分明就是那氧气蜡烛有问题！你偷偷在里面加了什么东西！”
“不得无礼！”
陆东淼喝止了侍卫，转向何驰赔礼道。
“也无甚大事，只是被往事所扰，发了一场噩梦。”
“七叔还是应该看开些，豁达开朗才能长长久久。”
何驰露了笑脸，陆东淼陪笑两声，笑罢之后他的一双眼睛却盯在了何驰的脸上，何驰只觉“好玩”，于是左右转了转脸让陆东淼看了一个清楚。
“七叔看我的脸色如何？”
“在宫中当值三天整，真是辛苦你了。”
“这都是为国操劳，别人羡慕还羡慕不来呢！”
陆东淼不合时宜的一叹，一抬头眼睛再次盯到了何驰脸上，这一次他没有犹豫，直接问道。
“都说侄婿得百家残卷才有今日成就，不知这百家残卷，侄婿是从何处所得？”
“偶然所得！”
“十几车书册，都是偶然所得？”
“那当然都是偶然所得！密不外泄，请七叔见谅。”
何驰的目光和陆东淼撞在一起，两人相互审视一番后，才各自收回视线。陆东淼见何驰不露破绽，心中疑惑更重了。
“春秋以来，工技机巧，唯墨家所长。”
“七叔太抬举我了，墨家工造以规正为先，手不离尺，圆不脱规。如果墨子他老人家见到我造的东西，恐怕会当场气死过去！”
“也不竟然，大巧不工嘛。就是不知道侄婿有没有见过真正的墨子传人？”
“莫非，七叔见过？”
何驰和陆东淼再次顶住了，何驰本以为陆东淼今天是来讨价还价的，却不料他另有心思。只是自己早已经针对过百家“残卷”做过预案，天机大帝和秦国连年大战，致使好多书简、学士遗落在外，其中下落多不可考！
而且寿春和庐江这两个地方曾经是河南百姓南逃的聚居地，大昭立国一晃眼就过去了百年时光，现在谁也说不清楚大别山里的古墓几个是儒家的，几个是农家的，又有几个是墨家的、法家的。所以何驰所得“百家之书”有这样的历史背景打掩护，别人纵使怀疑也是有限。
“倒是没见过，不过我听说楚墨有一脉存世，就是不知道他们究竟去了何处。”
“只等天下通平，到时候我陪七叔去找！”
陆东淼看着何驰递上来的豪言壮语发出哈哈大笑，笑罢他摇着头对何驰说道。
“侄婿还是说说看，你准备在关中干什么吧。”
“七叔果然是因为这事来的。”
“那可是八百万石粮食，侄婿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我想……”
何驰故意拖了长音，挪动屁股往陆东淼面前凑了凑，说。
“我想租田种粮食，但是我怕叔伯们不租给我。”
琴扬听到了重点，她立刻竖起了耳朵。银票终于摆上了台面。现在就看何驰画的大饼香，还是陆东淼的脑子快！
“所以你就让楚貂拿了粮食。”
“请七叔体谅，那些粮食如果羁押在荆州，盛德米铺可就兜不住了。”
“可是七叔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白送？”
“哪里白送了？那可是七百五十万石的恩情！有借有还嘛！”
何驰双脚一绷站起身来，陆东淼的侍卫警惕的伸出了拳头，好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何驰却不以为意，只自顾自的说道。
“八百万石粮食如果走陆路运到关中，估计只能剩下不到一百万石。就这点东西还不够填牙缝呢！但是我给楚貂，他便欠了我一个大人情，他可以借长江水路运粮，水运损耗有限，宽算能有三百万石结余！”
“这还不是白送？”
“这怎么能是白送呢？！七叔想想，今年要是荆、扬州丰收，如果盛德米铺压着库存，我还能扛着米价吗？撤仓是无奈之举。但是这撤也分往哪里撤，往长江上游撤八百万石尚存三百万石，如果今年荆州遭了灾。七叔想想这三百万石粮食，几时可以顺江而下呢？”
陆东淼倒吸一口凉气，这八百万石粮食如果运往关中，那真就成了死物。现在楚貂把它们拉到长江上游存着，那就变成了一枚活子，适当的时候就可以反过来作为外援！
“七叔不明白，侄婿就能拿得住楚貂，你不怕他反水？”
“拿不拿的住是我的问题，我是荆州刺史，不能不为整个荆州考虑。闹出事来大不了就是我脑袋落地，这件事就不麻烦七叔替我操心了！”
“可是你还欠着关中八百万石粮食！楚貂饱了，荆州活了，但是我们还在巴望着呢。”
“那我问七叔要一百万亩休耕田，七叔敢不敢以一亩一年两石的价格租给我？”
“……”
陆东淼心中一个咯噔，何驰这一招有点毒，休耕也是一桩大事，尤其是粮食产量不高的地区，全指望着休耕恢复田地的肥力。如果何驰真的能种出东西来，那还则罢了，这是人家的本事！
如果何驰不是为了种田，而是假做种田实则为了破坏休耕，让关中来年绝产，那就着实太阴损了！陆东淼心中想着敢不敢，脑袋里却在转着另一个想法，这何驰怕不是在替天子西征铺路，一百万亩田地租给了何驰，虽然能够换来一亩一年两石的粮食解燃眉之急，但这一招万一是杀鸡取卵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