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东淼陷入了沉思，何驰并不催促只眯眼品茶等着七叔答复。
眼下问题严重了！如果对关中地形没有一个清晰认知的话，很多人意识不到一百万亩是一个多么庞大的数量。何驰找肖得意租二十五万亩，其实已经占去了肖得意旗下可耕之田的七成，这还是坐拥四郡粮草专营的大粮商！
在原有的历史时间线上，汉代关中能开垦的耕地不会超过五百万亩！这不是想不想开垦的问题，而是关中很多地方天然就不适合农耕，强行垦荒只会导致水土流失，土地沙化丧失掉大片优质草场的同时，更加剧了黄河下游的泥沙堆积。
四百万亩耕地是汉朝中期大力开发的结果，但是到了唐朝整个关中地区因为水土流失土地严重沙漠化，可用耕地只剩了不到一百万亩，长安断粮已然不是新鲜事，唐朝天子甚至为了吃一顿饱饭东迁洛阳。
换到现在来也是一样，别看现在的关中生态还保持的很好，如果关中无法有效的管理、规划已有耕地。那么不久的将来仅仅是保障边塞的粮食供给，就是一件苦不堪言的差事！
何驰照例发挥着他顺杆爬的作风，先租二十五万亩算是投石问路，反正肖得意是个软柿子，何驰想怎样就怎样，没有明抢已经给足了他面子。换句话说，就算是动手明抢了，肖得意也不敢吱上一声。
总耕地面积不到五百万亩，何驰要租一百万亩，就是把关中王爷们扎起来也只能是将将凑齐何驰要的亩数！但问题也随之而来，王爷旗下的隐户该怎么办？何驰有没有能力去管理和运营这些田亩？真的撂荒了那明年关中全都要饿肚子！
农业社会土地产出与本地军备强绑定，如果真的按照何驰说的租给他，那么毫无疑问就是把刀子递了出去！万不可将自己的命脉托在别人手中！
陆东淼玩一马踏两卒，何驰反手一个抽車将，事到如今真有点棋逢对手的感觉了。
陆东淼可以选择不租或者少租一些田地，那么手中这张银票一定会打折扣。何驰也有话说，你没有给他足够的条件，他也是爱莫能助。到时候他往地上一躺，别说打个对折，就算打骨折关中王爷们也必须认。毕竟他是驸马身后还站着天子，况且何驰一直存着匪贼的痞气，到了关键时刻他真耍起无赖，陆欢纵使握有千军万马也是无法！
咬咬牙租田？那问题就更大了！你们关中王爷掌控着关中五分之一的耕地，一旦有朝廷官员混在何驰派遣的人员之中前往关中丈量土地，那王爷旗下隐户就藏不住了。
这地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全数租给何驰，这是一笔亏到家的买卖，谁租谁就是冤大头！王爷们租，何驰就检王爷们的地。王爷让士绅们租，何驰就能派人去检士绅们的地！
种地为虚，检地为实！只要不是个傻子，都知道其中的狠辣。
琴扬玩不明白这种“边打边谈”的高端局，在他眼中不过是两个人闭口不言、故作深沉。
王朝中兴从来都是一件麻烦事，一百年这个时间节点上，正是土地政策全面滑坡的关键节点，很多士绅已经有了底蕴，检地之初虽然会遭遇一些阻力，但也只是一些阻力罢了。如果再让那些世家大族经营三四十年，形成了某种门阀势力成就百年世家，到那时你再想去检地可就由不得你了。
何驰并没有简单粗暴的搞一刀切，荆州检地配合着大黄皮子对少氏的清算，河南、河北那是太子的政绩。仗的就是一个师出有名，现在既然关中想要入局，这检地的流程是不能少的，多了多检、少了少检，总好过放任土地兼并。
“侄婿这是狮子大开口啊，关中哪有那么多田地可租。我们名义上虽然是王爷，可是这田地也不是想有就能有的。”
“七叔的难处，我何尝不知。要不这样吧，叔伯们能租就租，多少不论，只要是连片的地就行。”
“侄婿，不是七叔不想租给你。这地租出去之后，可能就回不到地主手里了。”
何驰点头说道。
“检地是必须的流程，无论田地是谁的都要过检地这道坎，我何驰可不敢违法乱纪啊。”
刚开始只是八百万石粮食的事，现在何驰正试图裹挟着叔伯们加入检地的行列。
其实这也不算坑人，化肥出世之后粮食一定会贬值，生产力的解放倒逼生产模式的改变，手中持有大量土地的世家大族会在短短几年之内丧失产业优势，他们很快就将无法通过单纯的粮食垄断获取利益。趁着现在土地还值钱的时候选择放手，也算是为自己的将来铺路。
只是何驰不会把心里的想法直接抖出来，哪怕一切都是真的，这也是颠覆原始生产关系的变革。何驰还不想当晁错，所以只能让这个结果被动出现！
“侄婿还是想想如何运粮吧。”
陆东淼作势要走，何驰突然追了一句道。
“连租三年怎么样？”
眼看大饼套不住储户，何驰果断开始放长线、加利息。
陆东淼也被难住了，他不知道何驰的底线在什么地方，谈判最忌讳的就是你不知道别人会在什么时候掀桌子，万一咬的太狠真把何驰弄到落地皮打滚的时候，就别说什么利息不利息的事了，恐怕本金都兑现不出来。
“五亩……”
“侄婿不要开玩笑了。”
“五十亩！”
何驰张开五个手指拦在陆东淼面前，他开始渐渐加码，陆东淼心中的预期也在渐渐拔高。少量租田不失为一个钓住何驰的机会，倒不如干脆租一部分田地给他，让他先露一露身手？明明在何驰眼中陆东淼才是那个被钓的鱼，但陆东淼的体感却是放长线钓何驰！
“五百亩！不让叔伯们吃亏，佃户我来养。一亩一年我出两石半粗粮，先给两石，秋收时再补半石。”
敌进我退，敌疲我扰，敌退我追！关中叔伯们渴求收益，何驰租一百万亩是不着边际的胡闹，但是他租几千几万亩那就是保底的买卖！
“这真的是友情价了，一亩两石半的粗粮，我想关中丰年时也就这点收成吧。”
“可是你还欠着八百万石粮食。”
陆东淼屁股往后一坐，何驰立刻喜笑颜开道。
“慢慢来嘛，七叔你看关中还没遭灾呢！”
“侄婿倒是豁达。”
何驰摇头苦笑，走了两步说道。
“我又有什么办法，这不能动，那不能宰。又要顾及天子的体面，还要照顾着叔伯们的饭碗。能从肖得意手里租二十五万亩已经顶天了，我要租更多那老小子手里也没有啊！我也是奇怪，这关中过年不吃顿肉吗？要是像南阳郡那样多好，砍掉些枝枝杈杈就有四十万亩良田。”
“……”
“不如叔叔伯伯和我配合着，咱们联手坑两个豪绅，这关中不就吃饱了吗？”
在何驰的恶魔低语之中陆东淼已然心动了，既然他心动了这件事就有的谈！杀鸡取卵这种事谁都知道不对，但也要看杀鸡刀在谁手里，关中的土地何驰终究带不走，杀鸡之后王爷们是真的能吃到肉的！
“五千亩。”
“……”
一起作恶之后，何驰就被关中王爷们绑上了贼船，这件事关中王爷们不需要付出多少代价，但回报却是实打实的。
“五万亩！这数应该可以了，我要的也不多，叔伯们一定也给得起，七叔先让我租几年试试水如何。”
何驰正在步步紧逼时，突然前面走过一个青衣侍卫，就这么一下短促的干扰，陆东淼立刻中断了思考。
“打草惊蛇！”
何驰在心中长叹一声，只说事不随人愿！而且土地关系到各位王爷的屯兵上限，在一切未知的情况下空口无凭是不足以让别人相信的，留给陆东淼思考的时间太长了，一些微小的波动就成了搅局点。
一个路过的家伙坏了何驰的布局，如今两方只有暂挂免战牌，等待下一回合的交锋。陆东淼卸下心思猛咳了两声，两名侍卫立刻上来搀扶。何驰知道再谈下去也不会有效果了，一个软耳根怎么能当上关中智囊呢？陆东淼必定会带着他的意见回去集思广益，说不准下次再见面，叔伯们又能搓出一套大招！
“时候不早了，明天还要太庙祭祖。”
“既然如此，我送送七叔。”
何驰和颜悦色的送走了陆东淼，转身回来就冲着门外站岗的青衣侍卫喝道。
“刚才到底有什么样的急事？非要抢着时间进去禀报？！”
青衣侍卫对琴扬公主负责，前门有了什么事她们自然要第一时间向琴扬公主汇报，但也就是这不经意的路过前厅坏了一桩好事。这次何驰也没急着出结果，但是如果有下次再重演今天的遭遇，那不是前功尽弃！
“启禀侯爷，刚才有个叫雷丰的人递来拜帖。”
“就为这事？”
“拜帖已经送到公主手中，其他的我们就不知道了。”
何驰一叹卸掉晦气，再一笑拾起心中的喜气，喜怒切换随心连门口的青衣侍卫都看傻了。原来是成小子来了，何驰一扫心中的阴霾，呵呵乐道。
“皇榜一发，群贤毕至！新年当有新气象！好事啊！”
青衣侍卫看着突然大笑起来的何驰满脑子都是问号，可正主却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何驰放开双腿一路奔向后面找琴扬公主要拜帖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