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二十三,洛阳,冻雨。
反常的天气之后往往是更反常的天气,祭天大典之前反常的回暖很快招来了这场冻雨,北风极寒雨水一落地当即就被吹成了冰晶。昨晚关的大门,今天早上出门时两扇门板就冻在了一起,雨水滴到哪里便冻到哪里,街道上都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壳。巡城司组织人手用木槌和铁锨凿冰,足足忙活了一上午才将京城的几条主干道清开。
“收工喽,收工回去喽!”
一阵收工的吆喝声让工人们肩头一松,正当他们三三两两的聚拢一处讨论今天中午吃什么的时候,突然一股臭味顺风飘来。只见上风口一个匈奴人小心翼翼的牵着马走过还有薄冰的街道,他紧咬牙关就这么一步一挪的来到了云来院门口。
“来的什么人?来为什么事?”
“我是匈奴信使,我是来见我家大单于的!”
“凭证呢?”
“给!”
匈奴信使一抖袖子,一块乌漆墨黑的玩意儿抖到了云来院管事手中,眼看着能出入过关的信物被这般污损云来院的管事心中极为不悦。
“带他进去吧!”
程序合规,云来院的管事也不能多加干涉,只是吩咐着带路的人领他进去。
其实冒顿想走早就可以走了,天子也没有派人拦着他,就算死皮赖脸的留在洛阳,天子也不可能发一道圣旨放他南下。至于之前买的那几千匹丝绸,肖得意早就已经兑付了款项,毕竟不是多大的项目,何劳碌手中的库存完全足够!远在钱伯义之前,就已经全数发货,按时间算那批丝绸应该已经出了昭国国境。
“大单于您快回去吧!休屠王伙同查都那混账开始坏规矩了,已经有三个部落遭了他们的毒手,总计抢了五千多头牲口呢!”
“送回去的丝绸呢?”
“丝绸倒是没事,可是兄弟们心里有气啊,大单于你不能坐视不管啊!”
信使嘴里嘟囔着,叽里咕噜的倒着一肚子苦水。
这场劫掠是意料之中的事,冒顿倒不觉得意外,毕竟那么多丝绸入境难免会被人惦记上。只要没动丝绸冒顿就可以忍,只等他安然无恙的回到漠北就可以逐一清算。
深入昭国停战和谈这步棋,冒顿完全赌对了,加上之后的通商互市直接让他的名望达到了顶点。在北匈奴眼中,自己的大汗单枪匹马来到昭国京城,不仅仅促成了两国停战,还带着匈奴的勇士在比武大会上斩获了令人无比艳羡的战利品!国境上的互市越红火,冒顿的位置就越稳固,毕竟打家劫舍才赚几个钱,冒顿随便嘬一口肖得意就能管吃三年!
现在的匈奴就是一个游牧匪帮,冒顿早已经看透了其中本质,他赖在洛阳自然有更深层次的考量。
“行了,既然来了吃饱再回去。阿骨,带他出去吃顿好的!”
“多谢大单于!”
信使一听到“吃饱”两字,立刻眉开眼笑,随后他便跟着阿骨出了院子。
看着四下无人,冒顿起身走到衣柜前,他拉开抽屉取出了一卷金黄色的榜文。
匈奴?亦或是匈奴匪帮?不,那是名为匈奴的狼群!
头狼带着狼崽子找食,如果头狼喂不饱狼群,它就会被狼群驱逐出去!兰夫罗遭了兔灾眼看着狼群要散,为了不让匈奴内部相互厮杀起来,他只能带着部族南下拼一拼、搏一搏。这就像是一个死亡循环,如果冒顿重复这个循环,那么他很有可能就是下一个兰夫罗!
眼下冒顿的声望都是在昭国刷出来的,他很清楚自己不过是收拾了一些残羹冷炙,除了比武大会上的嘉奖,其他的东西几乎都是别人抱着打发叫花子的心态施舍的。仅仅这般运作,冒顿现在的声望却已经超过了兰夫罗!
这究竟是之前匈奴单于的策略出错了?还是兰夫罗错了?亦或是冒顿错了?
听传言说兰夫罗被俘之后就放下了征战之心,一年之后就归入了南匈奴,成为了一个沿河放牧的牧民。
匈奴之中很多将领想不明白为什么兰夫罗会有这种变化,但冒顿身为兰夫罗的继任者很清楚其中的缘故。如果匈奴只是一个匪帮、只是一个狼群,那么你从那高位上下来,对你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无论是冒顿还是兰夫罗本质上都只是一个牧民而已。
“所以究竟是环境改变人,还是人改变环境呢?”
驸马府的一个院落中传来了几个年轻人的讨论声,现在驸马府里可是真热闹,随着“门客”数量的不断增加,小院的承载力也已经逼近极限了。
魏征的身体已经大好,现在不用人搀扶就能四处走动,只是坐久了屁股上的伤疤还会痛,所以更多的时间是趴在床上。
刘协住在何府,唐雨溪也在那边,但是他总是一有空就往这边跑。
成长林是何驰新收进来的,他和雷丰占了小院北侧的两间厢房。虽然成长林是来帮忙的,可是他自己也说不清这个“忙”究竟应该如何去帮。先由雷丰递上了拜帖,前天亲自登门拜访之后,何驰干脆给成长林安排了“门客”的身份,顺利的让他住了下来。
至于何驰现在身心俱疲,只一味的贪睡养神,收下成长林之后他就更是足不出户,每日三餐准时准点,天色一黑倒头就睡。无论是外客,还是天子、皇后和太后派来的人都一律不见!
何驰当甩手掌柜,府中的一切倒是运转有序。琴扬主要负责迎来送往,她的身份撑得起侯府的颜面,况且还有专职的青衣侍卫供她里外使唤。听说她也学着何驰的样子开始网罗门客,以便将来入主南阳郡之后供自己差遣,青衣侍卫昨天已经在外面租了一间两重院子,用来安置招揽到的人才。
季昔眠主要负责内务,日常打扫、浣洗衣物,一日三餐等等。基本上都是使唤别人干活,眼下可有足足一府的仆人供她调度。
说到吃琴扬的嘴巴很是挑剔,但好在何驰提前培养了两个接班人,在他“闭关”养神的时候,主厨何小五、帮厨何小六就每天按照干娘点的菜单下手做菜。现在看来这两个干儿收的真值,有他们支撑着厨房,也省得琴扬拿“不合胃口”的理由去烦何驰了!
“好香啊!”
成长林坐在门口的位置上,被风吹来的香味最先钻入了他的鼻子,刘协和魏征吸了吸鼻子,果然有一股香香甜甜的味道袭来!
“少爷,有大香饼子吃!”
雷丰嘴巴里塞的满满当当,双手抱着一个竹扁,竹扁里装着五个金灿灿的饼子。不过这饼子的形状有些奇怪,说它们是饼又实在太胖了些,说它们是馒头有太大了些。
“雷护院,这是何物?”
“听小五说,这叫焦糖脆皮菠萝包!这面上黑黑的是焦糖烤出来的硬壳,可好吃了!”
成长林摇着头,只叹雷丰也真是个老实人!这样的包子一看就非寻常之物,也只有在何驰加的厨房里才能如此阔绰!还用什么焦糖着色烤制脆皮,这样的东西能一下让雷丰带来五个,他竟然也不知道推脱。
“你也不少拿几个,这包子一看就是做给公主吃的。”
“我问过了,小五说公主嫌弃甜腻,要他做四个没加炼乳的咸包当茶点招待客人。小五都说了,我们这里一人一个,我的那个路上吃了,这里还有两个是魏公子的两个跟班的。”
齐家、齐户两个小厮不请自来,魏征看着探出脑袋的他们眉头紧皱,紧绷着脸瞪了他们两眼。
成长林倒是也没多想,这何府里的口味别人自有数目,但是无论甜淡这些吃食都讲究的有些过头了,任何一道端出去招待客人都不可能失了颜面。
既然知道公主正在待客,刘协便起身轻手轻脚的分了包子,魏征和成长林心领神会自觉放低了音量。
五个脆皮菠萝包瞬间被分了一个干净,三人坐定之后一人一口发出“滋嘎”的脆响声,牙齿咬住焦糖脆皮的一刹那,一股甜腻瞬间蹿入齿间!姜糖被碳火烤出的烟熏甜味无孔不入,鼻腔里都反出了甜腻的气息,一股振奋精神的感觉直冲百会!
这样的甜食琴扬公主怎么会不喜欢呢,她巴不得用这菠萝包就着苦茶一口一口慢慢吃,但是今天来的客人琴扬可不喜欢,没给他加双倍的苦已经是厚待了。陆东淼又一次来登门拜访,这明摆着就是试探何驰,看看他究竟是不是在府中清修。
在老虎最困乏的时候天子下了最重的手,吃了疼的何驰自觉地窝入洞中,只等一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也算是打草惊蛇的最高境界了。
“时候不早了,要不七叔留个饭再走吧。”
琴扬想要轰客人,但是陆东淼仗着自己身体大好,并不想这么快就放弃。氧气蜡烛着实有效,一场冻雨也奈何不了他,陆东淼趁着今天杀来,也是为了攻其不备看看能不能打何驰一个措手不及。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关中叔伯们最擅长的就是死缠烂打,要不然别人怎么能在京城里苟一整年呢!琴扬也是无法,只能贝齿一咬,转向后面说道。
“把府里的菜单传上来!”
“只不过是吃顿便饭,侄女怎么还上菜单啊?”
“七叔不知道,这是驸马专为我准备的菜单,想吃啥就点啥。外头人哪里见得,非得是叔伯们来了才这般招待呢。”
“驸马倒是有心了。”
“七叔不必替我检省,您想吃什么就点什么。菜色虽然没有多么名贵,但烧的都极是入味。”
陆东淼耍起了无赖,琴扬也不想和他客气,说回来那天给自己下套也没见叔伯们请她吃顿好的。眼下到了自己争脸的时候,若不趁机争一张脸皮回来,都对不起何驰亲自调教的两位大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