税收是每一个王国立足的关键，无论是农业税、商业税还是人头税，其本质都是一个王国是否拥有领地的实际管辖权。
征税不是抢劫，两者是截然不同的概念。抢劫根本不需要统治根基，你随便聚拢十几号人就可以干打劫的营生，只要你能逃脱朝廷的追捕便能稳定获利。征税意味着从上至下的管理，首先你的集团不能居无定所，不能是其他势力一来就要挪地方的流寇。其次你还需要一些稳定的帮手、稳定的基本盘和征税法案。
说白了，税是一个国家的经脉和韧带，税收不畅国家就会成为一个无法行动的废人！
所以何驰直接跳过无休止的拉扯，单问夏蛮能不能再三疆大寨的税务问题上做主。既然你无法规制税率，就没资格称王，这道理放到天下任何一个地方都说得通！
何驰和和气气的送走了两拨人，转回来时成长林和魏征已经来到了前厅，这两个家伙的耳朵可是不差，想必刚才一定听去了不少东西。
“长林和魏公子有何高见？”
成长林让了一步，说道。
“高见不敢当，只是私以为侯爷太过激进了。”
“哦！何以见得？”
“我听说夏蛮无故发兵攻伐百寨，必定不是一个善茬。对付这种恶徒应该以安抚为先，防止他狗急跳墙。既然苗疆百寨人心不齐，侯爷或可派出说客前往苗疆走动，只等人心倒伏之后，再一举将他扳倒！”
“好计！”
何驰竖了一个大拇指，转向魏征问。
“有何见解？”
“以我之见，这夏蛮纵使没有全部吃下苗疆，但其手下必有势力拥护。所谓人心也是难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是荆州刺史有独断专行之权，可终究……
魏征想说何驰手中没有兵权，何驰点头默认，魏征继续说道。
“苗疆之事还是应该上奏天子，着兵部审议。荆南既有八百万石粮食压着，粮草自是不缺，只需获得兵部批文，便可择日兵至乌江遏止战乱！”
“流程正确，所行也是中庸之道，照此办理并无不妥！”
成长林和魏征两人对视一眼，两道目光再次盯到了何驰身上。何驰笑着让他们坐下，只等自己坐稳之后细细拆解道。
“那夏蛮是来讨封的，京城距离苗疆有多远呢？我这里露一两笑脸，他回去或许就能说成是百两。天子若是给一斤恩待，他回去就能吹成万斤。我们这里说的一句话，它就能原封不动的传到苗疆吗？”
何驰转向成长林，继续说。
“一个村落中大家相处惯了，平时乡里乡亲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今天村东边的一户人家打了西边的一户人家，两户人家打了个两败俱伤，甚至还出了人命！现在突然有个人去西边的那户人家游说，说什么你只要去告官，官府就能出手把东边的那户人家给治了！你认为西边的那户人家会怎么办？”
“这……”
魏征和成长林脑中起了好多思量，但两人不约而同的认为，村民们很可能不会求助外力。何驰听了他们的分析，点头说。
“兔死狐悲、唇亡齿寒。纵使不知道这些大道理，总也知道乡里乡亲是一个村子的人，突然来的说客却是个外人，而那县令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说不准两家人一上公堂就再也回不来了！”
成长林插话道。
“用苗疆人去游说如何？”
“也可。但你无论用谁去游说，都必定会得罪一部分人。被打的没来求衙门，他们大概是不想惹到官司。村子里打架打死了人，若是被定为械斗，打架的要被拘，打死人的要徒刑，连坐的更有十几户，官司是判了，却与村民何益？哪怕西边的那户是被打的，他也不想白白便宜了县令老爷，白白给县令老爷添了政绩。这是最朴素的思量，也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在作祟。”
成长林若有所思，何驰没有停下继续说道。
“这群村民不想看到衙役出现在村口，至少他们现在不想！这半年如果他们想打官司，我早就已经得到消息了。夏蛮到京城讨封已经是坏了规矩，其他人没有追上来打官司就是在观望我们的态度，如果我们不守规矩，那么就和贸然掀起战端的夏蛮没有任何区别。信誉尽失的后果可是很严重的，到时候别说什么改土归流了，长江里的船恐怕都过不了三峡。”
魏征急了，前倾身体向何驰问道。
“可是你之前不是还给他们送了丝绸？这不是示好吗？”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啊。我不放诱饵，今天那父女二人能心甘情愿的来还礼吗？”
“你！……这！”
何驰笑着、指着，只说“肤浅”。
计谋是计谋，运筹是运筹，底线是底线，岂可一概而论！
“只是给点丝绸罢了，魏公子莫非以为给他丝绸就是认他为王了？”
“当然不是！”
“这不就结了！思维要灵活，不要呆头呆脑的。我的确给了夏蛮丝绸，但眼下也在为苗疆谋福祉啊，一碗水端平绝不厚此薄彼。夏蛮回去之后提不提丝绸的事我不知道，但是盛德米铺入驻三疆大寨的事很快就会传遍长江两岸！”
魏征眉头紧皱，何驰盯着他，似乎是等着他的下文。成长林也在心中落下思考，何驰的做法的确没有触及到底线，夏蛮没有讨到正统却结结实实得到了好处，现在盛德米铺逆流而上，他若出手阻拦便会陷入被动之中。
“长林有些明白了。夏蛮如果出手阻止盛德米铺入驻三疆大寨，便会失掉民心。苗疆蛮民很可能不知道京城里发生了什么！但只要夏蛮没有讨到正统，就证明了我方坚守底线。至于回去之后他提不提丝绸的事都不妨碍计划，如果他不提两方心照不宣，如果他提了就更没有理由阻止！因为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何驰点头，却提醒道。
“说话不要只说一半，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现在苗疆就是不均和不安，你们可别小看了夏小圣女的智谋，她一个没准能顶你们两个！有她在侧夏蛮基本不会栽跟头，回去之后最多吹嘘一下比武大会的斩获，对他不利的一定是只字不提！”
从苗疆到京城的距离成了何驰手中的杠杆，如果这事在襄阳或者南阳郡发生，那么距离太近反而不利于何驰操作。很可能按下葫芦浮起瓢，陷入永无休止的扯皮空耗之中。
到了京城局面就大不一样了，首先这里资源丰富，要楚貂这样的大老板给你运粮，只需一盏茶的时间打声招呼。其次这里距离够远，隔绝了夏蛮的消息回传，昭国有飞书、有驿站。何驰要施行什么政策都可以快人一步，和你们开会打商量是给你们的脸面！直接跳过夏蛮和夏囡也未尝不可，一封飞书发到襄阳，让项田把盛德米铺的运粮船直接开到三疆大寨！等他们回到苗疆主持大局的时候，三疆大寨木已成舟，他们父女只剩干瞪眼的份了！
“可是……”
何驰看了一眼跃跃欲试的魏征，点头道。
“说啊。”
“可是苗疆内部还没有和谈，用你的话说村子里还没打完呢！你能解决不均，怎么解决不安？”
何驰摇头道。
“一看你就知道没在村子里打过架！你这个村官真真是白当了！”
“不要诡辩！只说这不安如何解！”
看着魏征死硬的模样，何驰无奈一叹道。
“一个村子里打架，剑拔弩张的谁都不饶谁。忽然有人说官府在十里外修路运军粮，差不多三四里的路，要修上一年时间。”
“三四里的路何须修上一年！？”
何驰双手击掌，双眉一动说。
“对啊！三四里的路为什么要修上一年呢？可是就这样修着修着，村里就不打了，岂不神奇？”
魏征和成长林陷入沉思，何驰笑着起身往后厨走去，一边走嘴里还一边说。
“我去给你们烤一炉饼干，你们今天就专注在这个问题上吧！”
何驰刚刚离开前厅，突然就听到了一串脚步追到自己身后，他镇定转身只见来者是成长林。
“长林悟性极佳，居然这么快就有了体悟？”
“非是小子有了体悟，只是有一事不明，还望侯爷相告。”
“不必这么扭捏，是学业上的事吗？”
何驰应的爽快，成长林却回头看了一眼确认魏征没有跟来，然后转向何驰问道。
“不知魏公子与侯爷之间是否有过节？我总觉得他有一股怨怒，若是两方有误会，小子可以从中调停。”
“你这赤脚郎中能瞧病却不知病！也罢，告诉你也无妨！这魏公子与我妹妹甚是有缘，将来说不准就是我的妹夫。可只是这样倒也没什么好怨的，我是嫁妹妹不是找女婿。”
“如此这般魏公子如何生怨？”
“哎！这怨就怨在，与我家有关的三代人都压在魏家头上。我外公是少谦是原礼部尚书，他在时魏尚书十几年不得寸进。到了我父亲又是户部尚书，一样把他比了下去。这是前辈们的事照理说不应该波及晚辈的，若晚辈能平辈论交倒也无甚好怨的。可是到了我这儿……”
成长林似乎有所领悟，这样说来两家相处有些怨气也能理解了。何驰长叹一声摇了摇头，继续说。
“年轻人有争胜之心是件大好事，最怕的是他为了能制衡我，为了达到他爹说的‘平辈论交’而走上歪路。之前我还担心他走歪路呢，不过现在有了你，我倒不担心了。”
“这是为何？”
“之前魏征可以讨论的人只有胡亮和刘协，这两个人都不是他的同辈。刘协是我的徒弟，历练颇多已有老成之态，胡亮更是经历过人情冷暖，魏小子也难免要在心中和他们争高低，不出意外十之八九是争不过的。但是现在你来了，你和魏小子可是真正的同辈，而且阅历、学识上都大差不差，实实在在的正正巧巧，你们两个也算凑一对了。”
何驰直接话说开了，但成长林不觉郁闷，他的心中倒是怡然自得，拱手作揖朝着何驰说道。
“侯爷谬赞了，我初来乍到涉世不深。魏公子的见闻远在我之上，小子实不敢与魏公子争先。长林只求能共进学业，互展所长。”
“你既然觉得是这样，便就这样吧。只可惜……”
何驰话说一半抬起脑袋看向天空摇了摇头，最后收回气息只说“我烤饼干去了”便快步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