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已经服侍天子换好了新衣,另一边房石带着房氏嫡系的七十人来到了太极宫前,有人前来通禀房氏进宫后的动向。天子听后稳稳的点头,一抬眉就将李福召到身前。
“你去太后那边听用吧,用过午膳之后再回来。”
“奴才领旨。”
李福领旨从寝宫中退出,寝宫门外一众传膳的太监正往这里赶,他们见到李福出来立刻停下脚步退到了路边。李福听到脚步声停了只竖起眼睛一扫,那领头的尚食太监便弯着腰拱到了李福面前。
“小的见过李大公公。”
“停下来干什么!?想让北风吹凉了,让万岁等着吃冷斋?”
“不敢,小的不敢。”
“咱现在没空料理你,午膳之后自己去领十杖!打轻了不算,你听到了吗?”
那太监没有当即领罚,而是眼睛上瞟滑到了李福身边的另一名常事身上。那名常事被这么一盯顿时变了脸色,他毫不犹豫转身跪向李福猛猛叩头道。
“多谢李大总管赐罚!”
正三品常事公公用额头一下一下磕着冰冷的地面,李福却是懒得低头看上一眼,他立刻支会手边的另一名常事说。
“把这两个留下,你速速带着进去。若是万岁问起来,就说新来的不懂规矩犯了错,他已经去刑司领罚了。”
“是!”
看着一道道热食被送膳的太监们送入寝宫,李福心中稍定,转回来眉高三寸看着天,手指往正在磕头的常事身上一指说。
“你看看你身边不长眼的东西,你就算磕头磕破了有什么用?有人天生接不住富贵,你强抬他,他就能登高吗?咱也不为难你,自去领二十杖,打轻了不算,听懂了吗?”
“多谢李大总管赐罚!”
“他既然是你抬举的,那你就自己看着办吧。下次再安排这样的货色领班,你就自觉去浣衣局当差吧!”
“多谢李大总管赐罚!”
李福眼睛落下看了一眼浑身抖如筛糠的尚食,冷哼一声只说“不识抬举”!
卸下怒容之后李福向着太极宫一路走去,这一路上满眼都是喜气,贵妃入宫该有的排场一寸都不能少。不管你怨不怨,也不管你恨不恨,这该挂的红灯笼和红绸是一寸都不能少。
正当李福顺路走到后宫区域时,突然见到了柳从云,只见她的身边只有两名太监和四名宫女,这七人大包小包的似是正在搬家。李福快速停步一礼一让,柳从云轻盈的欠身还礼道。
“见过李公公。”
之前因为柳从云犯了错,她的一双腿脚几乎快跪废了。短短时间竟然能恢复如初,可见万岁偏爱有加。
“柳宝林客气了,您这是?”
“皇后懿旨,让妾身搬去永安宫。”
永安宫正副五殿,也就是一个大院隔出四个小院,正殿独居大院之中,本是四位正妃娘娘的居所,示意着四位正妃的正统地位。永福的范德妃,永乐的秦淑妃,永宁的张贤妃,如果按照既定流程走,天子应该让何昭仪搬出永安宫,然后将房贵妃迎进去。但是现在天子非但没有要何昭仪挪地方的意思,甚至还把刚刚被人做局的柳宝林挪了进去搭伙!
“这可是天子最宠的两位娘娘了,贵妃娘娘可有罪吃喽!”
李福在心中长叹一声,他目送柳宝林走远之后,这才直起腰来继续往前。
房氏如果没有选错的话,房贵妃可与姜皇后齐肩,现在虽然保住了贵妃的位置,但天子不会给她对等的待遇。四大是没指望了,也只能在四小之中占个位置,那里可都是新来的狐狸扎堆的地方,房殷要从一众鬼魅之中脱身出来,非得有超乎异常的定力和手段!
房石带着一众房氏嫡系站在冷风之中,太极宫就在眼前,只这十步的距离却像是一道天堑般横亘在他面前。双膝上的温热渐渐消退,那股钻心的疼痛杀了回来。楚绥见到房石双腿打颤正要上前搀扶,熟料一声短促的“别动”打断了他的动作。
“不可动……不可对天家不敬。”
房石用极低的声音说着,话语随风飘进了楚绥的耳中,一众房氏男丁顶风而立,心中都已经积了一层怨气。
“李大总管到!”
耳畔突然传来的一阵高声,让房石立刻转了朝向,他咬紧牙关向李福来的方向一跪,也不管他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房石公何故行此大礼!咱可如何受的起啊!速速请起,速速请起!”
“李大总管说笑了,今日是老夫小孙女的大喜之日。家中自小溺爱,她更是生性顽劣不懂规矩,今后还要仰仗您多多帮衬呢。”
李福和楚绥一人搀扶一边终于将房石搀了起来,当房石看到李福红光满面且没有带来圣谕的时候,他便知道天子那边必是没有额外的惩罚。
“老夫还要去多谢万岁呢!”
“您老今后有的是时间面见万岁,何必急于这一时。今天万岁心情大好,后宫之中也是批红挂彩啊!”
“同喜,同喜!”
“皇后娘娘说了让房贵妃入翠微宫居住,一众从属已经齐备,今晚红灯一挂便是皇恩浩荡啊!”
“皇恩浩荡,皇恩浩荡!”
李福笑着,房石顺着大笑。
楚绥心中一沉手上多了几分力道,房石立刻一抓楚绥的手腕,硬生生的使力让他把这股心火咽了回去。
“我房石从不怕输,活了七十载就从没怕过。”
李福退到了太极宫大殿前,他就像一个普通的殿前太监一样木然的站着,天子派他来不过就是派了一个耳目,房氏今天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天子分毫不差的尽收眼底。这里是皇宫不是河北,房氏若表现出任何一丝一毫的不满,都将会变成“债务”堆积在房殷身上。
天子知道房石在演戏,房石也知道天子知道自己是在演戏,两方之间的信任早已经不复存在。这场婚礼若是再魏王还京时举行,大家端起酒盏就是一家人。但是时过境迁,重修旧好的成本无比庞大,房家想要翻身非要配合天家将这场戏演好、演完。
“你的祖父曾告诉过我,败而不死既为胜……败而不死既为胜。”
“……”
楚绥扶着房石朝向太极宫而立,他的呼吸越发急促,心中更是憋着千言万语。
“不要恨,也不要去怨。我活到现在才领悟到这句话的真谛,真真是被误了这么多年,非得向死而生才能有这样的感悟!可是你不一样,若我能在你这么年轻的时候就明白这个道理,也就不会一直守着河北的坛坛罐罐了。”
“义父别说了,风大。”
房石点了点头站稳身体向高处看去,忽然风顿了一下,太极宫的正门缓缓打开,宫女和太监分作两列迎了出来。
“宣!房石领嫡子、嫡孙,入太极宫觐见!”
房石憋足一口气,向着高处跪拜道。
“谢太后恩典!!!”
房石叩谢之后领着嫡系七十人顺着台阶一步步向上走去,他每走一步都只觉膝盖上传来钻心的疼痛。汗珠从额上溢出,很快就被冷风吹干,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终于带着子孙来到了太极宫门前。当年许下诺言时,他只觉这太极宫好矮、好小,现在诺言要兑现了,这太极宫又变得好高、好大!
房石还在彷徨的时候,两名宫女就上手搀扶,领着他进入太极宫外殿。一门之隔,门外寒风刺骨,门内却是温暖如春。一张专为房石而设的椅子就在眼前,房石连声呼着“不可”,但还是被两名宫女请到了椅子上!
“请房石公在此稍后。”
“真是折煞老夫了!”
两名宫女退下,三名太监走了上来,第一个手中拿着红漆脚凳,他跪下之后将凳子送到房石脚下,把他的双腿架高。第二个太监手中拿着一副皮囊和一块毯子,那皮囊“蛄蛹蛄蛹”发出水声,只等房石膝盖抬平之后那水袋就盖了上来,房石只觉一股暖意透过了衣服,已经冷下去的膏药被这股热量再次激活,丝丝辣味再一次渗入皮骨之中。
“这,是何物?”
“回国老的话,这叫暖水袋,牛皮做的。”
房石一愣,急忙问那太监。
“你叫我什么来着?”
“国老啊。”
“我房石何德何能呀。”
“国老小心,这牛皮水袋滑溜,小心烫了手。”
太监利落的将毛毯盖在了牛皮水袋上,这样房石的双手就有了安放之处。第三名太监抱来一个手炉,房石双手一接,十指立刻恢复了知觉,抱着手炉如同抱着一团火,这可比那温热的毛巾有力多了!
“国老,你老了!”
太后的声音突然传来,房石想要起身,双膝上的牛皮水袋突然一阵蛄蛹,他这才想起自己身上多了这么多劳什子,想要起身见礼都困难重重。
房石被控之后,房家小辈们明显处于弱势,失去主心骨的他们慢了半拍才想到礼仪。
太后的脚步都已经从内殿出来了,房氏嫡子嫡孙们的声音才起。太后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看了房石一眼,然后顺着他的肩膀滑到了楚绥身上。
“这小子就是河北楚家的?”
“回禀太后,小子楚绥,正是河北楚家之后。”
“果然不凡!本宫听说你的先祖起于楚地,相助秦国立下了不世之功,你也算是名臣之后了。”
“小子虽学浅力微,但常思尽忠报国。如今无甚成就,只一心攻读,攀登科举回报皇恩。”
“你科举入仕之后应当如何做啊?”
“忠于天子,辅政安民,固我国本!”
太后点了点头,转向房石说道。
“房国老收的好义子,可比我那不成器的女婿暖心多了!”
“这小小顽劣,岂可与何驸马相提并论。”
“国老休要说什么顽劣,天下谁不知道我那女婿是个混世魔王呢!”
四名太监端来了一把异常沉重的椅子,太后稳稳坐定之后抬眉扫过外殿,将房石嫡系的脸庞都记在了脑子里。
“把贵妃叫来吧。”
“是!”
宫女进去请贵妃娘娘,太后转向房石说道。
“本宫可要约法三章,大喜的日子不许哭闹,我们这些老人可不能让新人难做啊。”
太后说完,又一张椅子端到了太后身侧,房贵妃已经换好了衣服、梳好了头面,彩虹带着她缓缓从内殿走了出来。
房氏嫡系子孙各有表情,房石眼角挂下两滴眼泪,发出了一声悠悠长叹。房殷走到太后身侧坐下,太后将她的左手牵住说道。
“这女儿我甚是喜欢,国老当真挑了一个最好的送来。”
“太后满意便是她的福分。”
“应该是我们两家的福分才对,本宫可从不会厚此薄彼。”
“房石多谢太后恩典!”
牛皮水袋也压不住房石了,三文贴的药效再次发挥了作用,使房石撑起膝盖“噗通”一声重重砸在了太后面前。一声声高呼回荡在太极宫中,太后不语只等房石把这场感激涕零演完。
“好了,国老速速平身。要传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