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妹全力盯着御膳房,楚怜生不敢怠慢一直紧紧跟随,早膳连着午膳转了一上午半刻不得闲。翠微宫中天子和贵妃起的比较晚,御膳房里也要跟着天子的步伐进行微调,于是先传了一顿早午餐,下午的时候天子带皇后和贵妃听戏再吃一回点心,晚上再吃正经的晚膳。
楚怜生被烟火气撩得呼吸不畅,脸上更是添了几道烟熏的灰痕。等午膳全部送出去之后何家妹才停下来歇息,借着给何家妹准备茶水的时候楚怜生终于寻到一个喘息的空档,她走到后厨的水房里打开一口水缸,对着水缸中的倒影检查着自己的妆容。当她看到自己脸上的烟燎痕迹气得直跺脚,随即就拿出手帕照着倒影擦了擦。可那灰痕已经和脸上的胭脂沾在了一起,楚怜生这样干擦哪里擦的干净。
就在楚怜生将注意力全部投在水缸里的时候,突然一个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猛然的一激灵让她浑身一抖,手帕脱手掉进了水缸之中。
“楚姑姑切勿惊慌。”
“你!你干什么!你是什么人!”
楚怜生如临大敌,她立刻快走两步离了水缸旁。楚怜生心里想着尽可能的和这不知来路的太监拉开距离,但是对方死皮赖脸的跟了上来,脸上尽是谄媚。
“楚姑姑,小的是温御女的人。”
“温霜!”
太监不提还好,一提温霜这个名字,楚怜生立刻就炸了毛。她也不躲了,就这样定定的站在水房门口,一双眼睛死死的瞪着那太监问道。
“温霜让你来找我的?”
“正是!”
“她还有脸找我?!”
“楚姑姑曾经和我家娘娘互称姐妹,这段感情我家娘娘可是没忘呢。”
楚怜生怒从心中起,一指逼向太监脸上,恶狠狠的骂道。
“好大的狗胆!她也配提什么姐妹!一个下流恶作的贱婢!当时没有害死我,她现在还要来谈姐妹。”
太监冷笑着冲楚怜生摇了摇头,叹气道。
“楚姑姑息怒,世事无常嘛。您要知道在贵妃进宫之前,温御女甚是得万岁宠爱,你现在和她不对付,岂不是自误前程。”
“可惜现在天子专宠贵妃娘娘了,温霜她已经坐不住了吧。”
“皇恩独宠可不是什么好事,后宫之中多少人等着伺候天子呢。这样下去非炸锅不可呀!”
楚怜生退了一步拉开距离,那太监却不依不饶的追了上来,继续说道。
“温娘娘说了,她想让楚姑姑多多思量。姑姑是心胸宽阔多容一个她这样的妹妹呢?还是想让天子独宠贵妃呢?”
太监的话激起了楚怜生的念想,她只觉脸上那沾灰的地方瘙痒难耐,眼睛随着气势一寸寸的低了下去。太监见有了起色,立刻趁热打铁道。
“楚姑姑多多思量啊,您可不是萧心,您是有大报复的人,您将来必是要受皇恩的。眼下三位正妃娘娘都已经有了龙子,贵妃又甚得万岁宠爱。这样下去……”
“哼!”
姐妹情谊不太可能,相互利用倒是正好,温霜也是病急乱投医,毕竟她在宫中能利用的关系也就只有这朵塑料姐妹花了。都是千年的狐狸精,到此为止已是心照不宣的买卖。谁高谁低,谁也不要怨谁,楚怜生入储秀宫的时候也利用过温霜,当时她若是上位了哪还会有温霜的容身之地。
“容我考虑考虑!退下吧!”
“那小的改日再来。”
楚怜生盯着那太监离开水房,心中已经燃起了报复的念头。眼下天子还没有对楚怜生落下安排,自古红颜怕岁老,一等就是一年,她能等几年呢?贵妃这么得宠,天子怎么会想到在犄角旮旯还会有一个楚怜生呢?
看着自己落在水缸里的手帕,楚怜生心中扬起一阵哀伤,正当她想要伸手去捞的时候,突然一个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怜生!”
“啊!”
楚怜生吃了第二番惊吓,转过头来的时候只见何家妹走了进来。何家妹只见楚怜生垂头丧气,好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再看她的眼睛已然有些红了,便以为是她被烟呛了来洗眼睛的。
“你的手帕都掉进去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娘娘,我不……”
看着何家妹卷起袖子将手帕从水缸里捞起,楚怜生突然一阵语塞。
“这缸水不能用了!长青!”
长青利落的跑了进来,楚怜生则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般退到一边。
“长青在,请娘娘吩咐。”
“这缸水不能用了,让人倒空了再打一缸。”
“娘娘放心,我这就去安排。”
长青还没离开水房,突然就和一个赶来报信的人撞了正脸,只见那传膳太监慌慌张张的跑着,一见长青便大呼“不好”。
“昭仪娘娘,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传膳太监惊慌的跪在何家妹面前,何家妹在宫中住了这么久已经养出了心性,她表情泰然,问道。
“不要失了规矩,究竟出了什么大事?”
“早膳连着午膳,都一筷未动,全都原封不动的退回来了!”
“是哪位娘娘?”
“不是哪一位娘娘,是除了皇后和小主们以外的所有娘娘。”
何家妹双手一握,手中那块浸湿的手帕已经被这股力道拧成了半干。一阵阵脚步声涌回了御膳房,从早膳到午膳,怎么端出去的便怎么端了回来。只是时间一过失了热气,看起来都似挂了一层白霜。
御膳房总管金荣带着一众尚食太监和厨子返回御膳房,现在里里外外如临大敌,这天大的责任压下来,恐怕这些负责膳食的都要遭殃。
何家妹将一屉火腿小笼包重新蒸过之后放到了桌上,她先自己夹了一个放入碗中,其他的御厨和尚膳都分了去。味道是绝对没有问题的,而且用材极为考究,哪怕是重新蒸过鲜味也没有流失半分。
试过一口之后,众人的心稍稍落了下来,至少可以确定不是吃食上的问题。金荣已经猜到了缘故,小心翼翼的对何家妹请示道。
“娘娘,此事要不要上报给皇后娘娘定夺?”
满桌都是一筷未动的餐食,何家妹心中犹如万箭穿心,恍惚间她似回到了洪兴的英雄楼中!楼内酒池肉林,楼外饿殍遍野。正当她准备有所行动的时候,又有几个人撤了半桌膳食回来。
“这是温御女的吃食,温御女偶感身体不适,所以吃的不多。”
何家妹终于看到几盘动过的,金荣检查之后让太监们将温霜用过的膳食撤下。有了这一丝松缓何家妹才忍住没有发作,当她想道温霜身体不适的时候,她忽然一阵机灵对还没离开的传膳太监问道。
“温御女传太医了没有?”
“回娘娘,温御女只说是冷热交替,只睡上半日便好了。”
“岂可如此处置,楚怜生。”
“……”
“楚怜生?”
楚怜生心不在焉,直到何家妹第二次唤她的时候才转醒过来,她小心翼翼的挪到了何家妹面前,嘴巴也张不开了只是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在”。
“灵儿!”
“灵儿在,昭仪娘娘有什么吩咐?”
“你直接去太医院请太医为温御女诊脉,别人若问就说是我的吩咐,诊脉结束之后再回来禀报。大夫若是有了医嘱添了忌口,一定要记下回报御膳房。”
“灵儿知道了。”
“去吧。”
何家妹将灵儿差走了,她转回视线落在这整整齐齐的膳食上面,心中一股怒意差点就喷了出来。长青见状连忙上步,为何家妹献策道。
“娘娘,要不要让我去皇后娘娘那边……”
何家妹深吸一口气压住心态,后宫之中集体绝食,这件事若是闹大了,今天下午的戏就听不成了。想着再一再二不再三,若晚膳还是这般模样,再报不迟。
“先用食盒搁起来吧,等到了今天晚上再行处置。下午点心就做小米粥和茶叶蛋,照例送到各处去。”
金荣抬眼四下扫过,大声对着一群战战兢兢的家伙呵斥道。
“听到了没有!”
“遵命!”
御膳房里又一次忙活了起来,食盒的“疙瘩”声混合着盘子的“刮擦”声显得杂乱无章,万幸后宫的绝食才刚刚开始,御膳房里的蒸笼和盘子还暂时够用。
“贵妃好好休息,朕过了午时再来。”
天子吃过午饭之后才从翠微宫中脱身出来,没走开多远就听他长长的一叹,随即就是一个哈欠舒展开手脚。
“闻政殿!”
三个字一落,李福心领神会,立刻应道。
“遵旨,移驾闻政殿!”
天子一路来到闻政殿,一进殿门便喊了一声“何驰!”,当他听到没有回应的时候,突然望向了李福。
“何驰人呢?”
“启禀万岁,闻政殿中无主,故奴才没做安排。”
“你!”
天子一指李福,却是无心去责备,随即一句“罢了”,阔步走入内殿之中。
“哼!朕休息三天,那何驰也少了自觉!还是驸马呢,就不知道替朕分忧!”
天子进入内殿,看着堆积如山的奏折发出了惯例似的一声长叹,何驰翘班没来,奏折却是一封不少!掌控实权是有代价的,升迁任免、忠孝礼仪、林耕工商、粮草防务,天下之事事无巨细,都在这一本本小小的奏折上面。
“何驰去哪了?”
从闻政殿后走出三名鬼手,其中一人上步禀报道。
“回禀万岁!何驸马去了一趟民工住的地方,随后又去了一趟何府拜见父母,之后便回府与公主一起用了午膳。”
“乌林展览会可有消息?”
“回禀万岁!乌林展览会顺利开幕,第一天白糖就售出了七成,现在红糖和白糖都已经供不应求。这是飞书送回的今年乌林展览会的货物品类,请万岁过目。”
李福将货物目录呈上,天子打开之后只觉眼花缭乱。
食品类:黄酒、白酒、茶叶,豆油、豆饼、白米、小米、小麦、面粉。
调味品:白糖、红糖、酸甜果酱、酱油、鱼露、蟹露、一勺香、辣椒、大蒜、香醋。
医药类:三文贴、宁神香、艾灸、风寒药粉、皮癣膏、雄黄蛇药以及各色干草药。
“这么齐全,曹纤都快开药铺了!”
日用杂货:纸张、毛笔、铅笔、坯布、麻布、丝绢、皮具、羊毛线、染料、油墨、肥皂、沐浴露、肥料。除此之外还有木材、竹料、石灰等建材,不过这上面很多货物的始发地都不在乌林,它们分布在庐江、柴桑、襄阳、江夏、江陵,乌林展览会只是提供了这样一个交易平台,让平时供需双方有一个面对面的机会。
奢侈品:金器、银器、珍珠、玉石等等。
天子一眼看过来,除了国家专营的盐铁,曹纤几乎都快把能包括的东西全部囊括其内,一个襄阳怎么可能产出这么多东西。这是何驰与曹纤把整个荆州整合之后的结果!
“只是一个荆州就能经营成这样,如果把扬州也放给何驰去管……”
天子心中一阵悸动,使命感和危机感同时爆发,这欢心又担心的感觉着实让人不爽。倒不如考虑给何驰画个大饼,把苗疆放给他,看看他能不能从大山里挖出些大宝贝来。
“朕听说淮南的盐商也去了。”
“回禀万岁,他们做的都是正常买卖,未发现他们有小动作。”
“一口没咬到包子馅,不能说明包子里面没东西。张氏有何异像?”
“回禀万岁,一切如常,只是淮南的几个散碎去乌林走了一遭。”
天子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他一挥手退去三人,冷下脸冲着李福问道。
“李福,御膳房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万岁您听见了?”
“照实说来。”
天子怒目瞪眼,李福也不敢隐瞒,作为皇帝身边的耳目,李福的消息比其他人都快利不少。早在吃食退回去之前,皇后和李福就得到了线报,大家心照不宣只是看着何昭仪如何处置。
“后宫娘娘们闹了点脾气,没吃多少东西……”
“是没吃多少!还是压根就没动?!”
李福跪到天子面前,猛猛的磕头道。
“万岁犯不着动这肝火,昭仪娘娘处置妥帖,故奴才未敢惊动圣驾。”
天子冷哼一声,视线斜向面前的奏折,随便打开一封就是有关春耕的消息,朱红一勾就是关系百姓福祉、民生所系!
“就先让昭仪处置着吧。”
“遵旨!”
“既然她们不爱吃,就送去给爱吃的人!”
李福眼睛一转,立刻心领神会的磕头道。
“奴才遵旨,奴才这就去办!”
李福起身退到外殿,伸手召来一名太监小声说上几句后,便支他去了御膳房。回来的时候天子已经专注在了奏折上,李福不敢惊动,只挪步到书桌旁服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