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一共十个王,长安城里五个霸,城外有匪四对半,少认一户灭全家。”
关中十个王就是陆姓的十个王爷。
长安城里五个霸,就是指关中五个有名望的士绅大族,其他小族多半依附在他们旗下。这五姓已经形成了门阀势力,关起门来也能算一方小衙门,主生主、奴生奴形成了稳定的内部循环,更是通过撒钱的手段招揽了不少门客。
城外有匪四对半,这些匪更是无所不包,从走私盐的到半官半匪的应有尽有。
这些就是关中的本土势力,坏消息是一旦惹到了他们你只有赶紧想办法跑,而且能跑多远跑多远。好消息也是有的,他们的势力半径也仅限于关中,你若是能跑过潼关他们也就追不到了。
四对半的匪固然是生态链的底层,但像大马头这样的货色可是恶匪的顶流,他一死庄子里可就乱套了。也不用说风凉话,这事就不是道义两个字能说清楚的!
想想二十万石的粮食,想想百匹良驹,想想万亩水田,想想满仓的金银铜钱,想想自己混了一辈子终于有个上位的机会!
三把交椅空了一把,二庄头和三庄头摩拳擦掌,一众小弟聚在庄子的空地上,北风萧萧刮得人牙齿打颤。
“老三,咱们不玩虚的。现在大哥曝尸荒野,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把他的尸首找回来。”
马老三狞笑着点了点头,指着对面的马老二说。
“二哥说的不错,我是一向支持二哥的!现在大哥没了,正是二哥露一手的机会,只要二哥带人出去把大哥的尸首找回来,这个位置就是你的!”
马老二和马老三拱了起来,三脚板凳失了一脚,庄子里的平衡已经被打破。他们所能控制的部众有限,都无法握住绝对的话语权。所以大马头的尸首成了破局的关键,唯有出门把尸首找回来厚葬,才能接稳他的位置。
可是马二和马三都不傻,敌人是谁都不知道,这出去又该带多少人呢?带的人少了,遭了埋伏就是有去无回!带的人多了,庄子里空虚,另一个万一反水守住庄门里应外合,那也是一个死局!
“老三,哥哥可是听说庄子里有内奸!”
“二哥怀疑谁?”
“那个送假信的!有五个兄弟活着回来,他们可以作证!”
“谁送的信?”
马三向下面问了一声,一个逃回来的人说道。
“马信风!就是他去送信的!”
马二和马三眉头一皱,这马信风可是大马头最信任的探子!说来也是,要不是自己最信任的人当饵,怎么可能钓的动这种恶匪。
“三弟,你还有什么话说?”
“二哥怀疑是我干的?”
“难不成是我干的?”
眼下最关键的问题就是死无对证,外面出了什么状况他们可是一无所知,在这种情况下人类的大脑往往会自动合理化某些问题,俗称钻牛角尖。马二和马三的眼睛同时一转,他们看向了那逃回来的五个人,刹那间一阵彻骨的寒意将那五人包围。
“大哥死了,他的探马也没回来,唯独你们五个活着!”
“二庄头什么意思,你没胆出去找大哥的尸首,现在要反过来污我们。”
“大哥死了,探马叛了,走散的兄弟没回来,你们五个却全模全样的回来了!你们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们在古道客栈旁听的消息,一客栈聚满了人,随便一个都能作证!”
“那你去抓一个能作证的回来!”
“你!这……我?”
庄子里渐渐开始了内讧,远处的山岗上伏着一个人,他正用单筒望远镜观察着庄子里的动向。金哨子和横杆头被捆了一个结实,不过好在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可惜了那上百匹良马,一想到煮熟的鸭子要飞横杆头就忍不住唉声叹气。
“乱了!他们都在胡乱猜呢!”
抓着单筒望远镜的人从土坡上滑了下来,负责警戒的四人松了一口气,计划正在顺利推进。只是突然出现的金哨子和横杆头打乱了他们原有的节奏,事到如今不能没有一个说法。
“两位把头,今天这庄子我们兄弟几个要踹掉。里面都是不义之财,你们拿了也守不住,早早回去吧。”
金哨子和横杆头疑惑的扫了一圈这些壮小伙,横杆头疑惑的问。
“你们干这么大,不为财?那姓马的庄子里可是富得流油啊!”
“不为财,有点私仇。本来想着两不相犯,奈何大马头不让兄弟们安生。我们也是先下手为强,新仇旧恨一起清算。”
“现在大马头死了,剩下的就是乌合之众。庄子你们不占,但是里面还有金银马匹呢!”
五个壮士呵呵笑着,领头的那人把单筒望远镜往腰里一收,蹲在横杆头面前说。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金哨子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这些新来的动作伶俐,做事爽利,更能出口成章。这样的人,怎么会干土匪的勾当?!
横杆头扭不过来,他开口问道。
“这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拿下来守不住也是白搭,而且我们不只要踹这个庄子,还要借尸还魂。你们两位已经有了通关文牒,就老老实实的回去走商吧,这种事千万别搅进来。”
“你怎么知道?”
这些新冒出来的人给金、黄两人带来了无数震撼!这借尸还魂是什么巫术?他又怎么知道金哨子手里有通关文牒?
五人先替金、黄二人松绑,随后道了声“珍重”便骑马远去。
“老金,借尸还魂是什么法术?”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金哨子只觉背后阴风阵阵,他很想赶快远离这片是非之地,但是马家庄里面实在太肥了。真不是金哨子和横杆头小利,实在是这无本买卖太诱人了,庄门一开随便捞几匹马都是他们辛苦一两年的收入!反复商量之后两人还是决定静观其变,于是远远的爬上一个土丘遥望着庄里的动静。
“县令大人!县令大人!”
长安城里的县衙中正在准备升堂,官司也不复杂,就是陈家和熊家两家人因为开渠分田闹了点矛盾。要说什么矛盾,那自然是突然在中间的高地上多了一口压水井!看似是打官司,其实两家就是在商量着怎么夺肖得意的田地,反正他人也不在关中,现在不下黑手更待何时,等肖得意回来已是生米煮成熟饭了。
“县令大人!”
县太爷刚刚从后面迈步出来,就听到有人喊他,他极为不悦的甩了一脸怒道。
“何人咆哮公堂!”
“都给我闪开,否则我的刀子不认人!!!”
突然一道寒光,衙役们也是没有防备,双手本能的一缩,把那刚才一直喊着县令的人放了过去。
“来来来……来人啊!救命啊!”
县令急的发汗,他正要躲闪的时候那持刀恶匪直接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堂上百十个人一阵“哎呦”,连熊家和陈家的人都遮起了眼睛。县令身首异处的画面浮现在每一个人脑中!
“大胆恶徒!快救县令大人!”
衙役缓了两拍才反应过来,正好这时悄悄话已经说完了,县令的脸色从白转红,一声“慢着”拦停了空中的板子!
“此话当真!”
“我怎么敢和您扯这样的谎!马二、马三害死了大马头,现在庄子里已经乱了套了。”
“那那那……”
县令拉着那报信的探子走到一角,悄声说。
“马呢?”
“要是去晚了,恐怕连马粪都不剩了。”
“那账本呢?”
“小的不识字啊。”
县令打量着眼前的贼探马,只见他一身黄泥混着汗液干僵在身上,一定是一路狂奔过来的。公堂之上里里外外上百双眼睛,一个熊家的人看着来者的穿着,已经琢磨出了些许味道。
“速速回家去,派人去探探大马头发什么疯。”
熊家派人回去,陈家也同样派人回去,县令急了一跺脚回到公堂上一拍惊堂木喝道。
“择日再审!退堂!”
消息走得极快,只片刻功夫便已经传遍了全城,此时此刻已无人再去注意那报信的探马。大族家里豢养的部曲已经整装待发,县令更是急疯了他直接把衙役调出城去,汇合家里的一众家奴凑了大约两百多人,不及向姜奇通报便直接往大马头的庄子去了。
姜奇在城楼上发现了异常,但是四门都没有军报,他能得到的情报也是极为有限。
“城里出了什么事?”
“属下不知。”
大族之间都保持着默契,毕竟把官兵拉进来了还怎么分赃啊,能在关中立足的谁没有几尺厚的家底垫着,那大马头的庄子再富也只是一个庄子罢了。
“姜将军,城里闹哄哄的,是出了什么事吗?”
“不知道,好像是出了些乱子,你们今天就别去城外了!”
“姜将军且慢,这只望远镜可观百丈远。我们带在身上也是无用,您这样执掌兵马的人最是需要。”
姜奇看着递来的单筒望远镜,他心中实在是痒痒的,这望远镜他曾经在龙舟上看到过,它可是天子专属的望远工具。这只望远镜看似粗陋实则无比珍贵,一定是何驰送给这些取水匠让他们带来关中的,尽管占别人的便宜不厚道,但眼下一个望远镜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将军,那边好像有人马调动?可是将军的人马?”
递来望远镜的人一说,姜奇立刻转向东面,在望远镜的加持下,那顺着道路前进的两队人马已是清晰可见。
贼探马一直猫到太阳西斜的时候才从藏身处冒出头来,他将刀子塞入一个草垛,然后混在出城的百姓之中出城去了。接应的人就在城外,马匹、衣服、干粮和水囊都已经替他准备好了。
“能成吗?”
看到接头人时,马信风直接问出了这句话。
“接下来就是我们的事了,这照身能保你去南阳郡。到了南阳郡找王匣和马町,把这封信交给他们。”
“我不识字呀!”
“事都写在信里了,宛城里没人不认识他们两个人,你随口问一句捕头在哪准能找到。”
阿福先把信塞入行囊之中,然后在将照身直接揣到马信风怀里。
“我说仇福兄弟,既然荆州那么好,你们还回来干什么?”
“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
“我不识字,听不懂你们说啥。我去了荆州,断然不回头了!”
“去了荆州,你就能听懂了。”
阿福并不多言,他把马缰绳塞给马信风之后,便催促他早早上路。太阳西斜,天边尽是血色,马家庄里传来阵阵喝骂声,一群人你推我攘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
“金哨子就在那里!”
“胡说!金哨子之前从庄门前过的,我们的兄弟亲眼看见的!”
“你胡说!”
你一言我一句,最后已经是谁也不信谁的状态,明明可以出门问个清楚,但是眼下的局面就是出门之后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我是池县令!大马头可在?快开门!快开门!”
夕阳之下一队类似官兵的队伍正向庄前压来,庄内三派人的压力值已经到达了极限,这庄门是断然开不得的。庄子里已经没有大哥了,池县令一进来整个庄子就会被他连锅端起。
“不许开门!”
两个庄头同时下达了命令,现在他们出奇的冷静,“仇人”已经找上门来了,庄门一破就彻底完蛋了。
“马二、马三!大马头呢,让他出来!”
马二登上围墙,居高临下的看着池县令和他率领的一群乌合之众,发出一声冷笑道。
“原来是池县令,你打得好主意啊!”
“本县令不和你争辩,我的马呢?打开庄门,先把我的马放出来!”
“什么你的马?明明是我们兄弟拼命挣来的!”
“你!”
说话间马三也登上了围墙,他用刀子指着池县令说。
“池县令莫非把我们兄弟当成傻子!这庄门一开,还能有我们的活路吗?”
池县令气得直哆嗦,他伸手指着围墙上的两个人,气急败坏的说道。
“好啊,果然如此!你们这是要造反啊!”
正在这时一声破空身传来,一枝羽箭正中池县令的后背,他身体一挺一软直接从马上摔了下去。衙役们本就是来壮声势的,一看到县令坠马,他们立刻慌的不行。
恰在这时两条更整齐的队列已经开到了庄前,领队的两人一看这样的情形,立刻冷声笑道。
“好啊,大马头这是翅膀硬了,竟敢射杀县令!”
“熊家的,你休要血口喷人!明明是你们害了县令!”
现成的兵马,现成的理由,大马头又不在墙上,陈家和熊家两家一对眼,便决定先下手为强。五个大姓族,少来一个就少分一份,都来齐了那庄里的财产就要分成五份!
“大家都听着,县令率部剿匪,遭遇歹人偷袭中箭身亡!”
陈家的率先发起动员,熊家的也不甘示弱,毕竟打家劫舍对于他们来说都是老本行了。
“大家随我杀进去,取了大马头的脑袋!为县令大人报仇!”
喊杀声四起,守在一旁全场看戏的金哨子和横杆头彻底被镇住了,那陈家和熊家两帮人靠着人叠人攀上了围墙,刀光剑影之中还有“淅淅索索”的箭矢破空声。随着庄门被打开,两拨人全部涌进了庄子里。刚开始的时候两支队伍还保持着一丁点秩序,但是等到库房大门被砸开,成堆的金银反射着夕阳的金光登场后,三帮人马就彻底陷入了疯狂!衙役们也提棍冲了上去猛冲猛打,好多人都杀红了眼,根本分不清是谁了!
看着两匹跑出来的好马,横杆头吞了一口口水,正当他想要下山捡漏的时候,远处又来了一支军容整齐的队伍!金哨子一把将横杆头拉回暗影处,两人屏着呼吸看着那些精兵压到庄前,在姜奇有序的指挥下他们缓缓展开了阵型。
“敢有后退怯战者,军法从事!进军!”
姜奇一声令下,刀盾兵便开始前压收缩阵型,最先反应过来的人还能翻墙逃跑,只等长枪兵彻底堵住庄门,庄子里的人就成了瓮中之鳖!
“借尸还魂。”
金哨子坐在黑暗中,头顶就是一轮残缺的明月,官兵们还在打扫战场,一声声马嘶声传来,只听那声音便知是好马。短短三个时辰,十王、五霸、九对半的平衡已经开始崩塌,两个老江湖却只能对月长叹。
第二天清晨,金哨子和横杆头准备进长安城采买些东西,顺便搜罗情报。他们下马走过城门,突然一个光点从街道上闪过,两人好奇的四下张望,却看到城楼上一个身着盔甲的将军正举着那只单筒望远镜望向远方。
“借尸还魂。”
横杆头重复了这四个字,金哨子通了通鼻子说。
“也不知哪里能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