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老太爷找你,你快进去吧。”
楚绥气鼓鼓的下了车,没好气的对报信之人问道。
“莫非你们又慢了手脚?”
“小人岂敢。”
“最好没有,若被我知道当即打死!”
楚绥撞见了姜彦斌,这可真是冤家路窄!现在京城之中多出了一种资源,引得各家争相抢夺,它的名字叫做舆论。
房石并不十分聪明,何驰来“讨债”的时候,他还没有完全捋顺这其中的奥妙。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现在越想越深,越想越觉得可怖,一个人在屋中坐也不是、卧也不是!
“义父!”
“绥儿,我听说你撞见姜彦斌了?”
楚绥不以为然的一“哼”,只说。
“撞见了,他比我们多留了两辆车,孩儿还听说他们已经派人去城外驿馆里接人!真是好大的殷勤!”
“可起了冲突?”
“义父放心,孩儿不可能当面与之冲突。”
房石听到之后长舒一口气,他开始在屋中踱来踱去。楚绥很是好奇,今天的义父怎么愁眉不展的。房氏家大业大,现在不过是供几个食宿费而已,房石绝对不可能为这件事发愁。
走了大约半刻,房石终于停下脚步,又是一声长叹,方才开口道。
“原来如此!老夫今天才知道什么叫做大局为重,当真小看了他。”
“义父说谁?”
同样一件事,不同的思路就会诞生不同的解法。关中王爷们在京城里运营一年收获颇丰,这虽是客观事实,但并不代表他们就能控制住外地来的“和尚”。昭国五年一次会试,今年已是114年,所以这次洛阳儒家文化节的客流量绝对会超乎想象,远道而来的儒生很有可能直接在京城蜗居到会试开考!眼下这么大一张饼,任何一家都没有那么大的嘴去接,如果强啃一定会噎个半死。
“义父是说,何驰在我们抵达京城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
楚绥一脸愕然,眼下京城的局面看似是多家分饼,其实是各家共同分摊着压力。求贤、取才、问道、求知,来者茫茫多,且各怀心思,这样的事单独一家是根本接不下来的,无论他是姜氏还是房氏,无论他有何种的底蕴,都不可能以一己之力接住这么多学子。
“故,无论之前如何斗生斗死,春雷一响都必须偃旗息鼓,齐心协力替万岁分忧。”
“孩儿不信何驰能想这么远!”
“不,绥儿你必须信。义父也是如今才想通这件事,何驰敢挑动天下儒生,必有真才实学。我们和姜家都成了他借力的支点,但这并不可憎,因为互利互惠,我们张罗的越好,贵妃的位置就越是稳固。老夫初以为他只是受了皇命护我们一时,现在才如梦初醒!从我们到达京城再到贵妃入宫,他都已经提前铺好路了。”
“可是……何驰是怎么想到这么深的?!一开始的时候……”
“一开始的时候是一本《万国文字大全书》,一开始的时候也是何驰主动挑起的争端,一开始的时候还只是何驰和翰林院之间的事!从一点星星之火,到现在这种燎原之势,层层登阶,招招借力,无风则缓,遇风则急。天子手握天下,天下贤良皆为天子门生,何驰越是自信对天子来说就越是一种挑衅,所以他只要保持那股傲气,天子就一定会如他所愿。钢刀一定会砸在这块试刀石上,只要何驰是试刀石,这就是一定的结果。”
“……”
“绥儿,你一定要相信这件事,何驰是有真才实学的,绝非你我看到的那么简单。”
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有没有人想过,为什么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呢?
因为本地的和尚已经有了编制,一天勤快是过一天,一天不勤快也是过一天。但外来的和尚是远道而来,换种说法就是来求职的,这种人自然是要把自己积极的一面展露出来!所以“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其实是一种求职态度,别人只有认可了你的工作成绩,你才可能撇去“外来”这个身份顺利转正入职。
翰林院和国子监的人物们都有官服压着,可是外来者就没这么多顾虑了。所以刚到京城的儒士们不止攻击性强,他们还更热衷于投入到激烈的讨论之中,以期展现出自己的价值。
“王爷,到了!”
马车停稳陆东淼挪下车来,眼前就是一扇大门,门内好多灰衣儒士走来走去。他也是刚刚反应过来,陆欢等人看似做了一年的公关,实则都做到了那群食利阶层身上!食利阶层是最缺乏改革动力的一派人,把他们和这些生龙活虎的学生放在一处,恐怕斗不过三回就要全部败下阵来。
“好一个何驰,当真是一时一刻都不能低看了你!”
“王爷,要不要我进去通禀一声。”
陆东淼看了一眼自己的穿戴,身边侍卫立刻退了一步低头不语,他知道何驰在这里招待儒生之后就特地换了一声读书人的穿戴,连同侍卫和马车也换装成了朴素的模样。
“进去之后,你们都把嘴看紧了。”
“是!”
陆东淼抬腿迈过门槛,他先在里面目视一圈,最后盯在一座最大的建筑上。
“汝安敢乱言,污浊学问!”
何驰刚刚说完,一个学生的食指就已经快戳到他的脸皮上了。何驰不怒小退半步说。
“儒士息怒,恐怕是小人断章取义,惹怒了您?”
“什么断章取义!我们说的是儒学,你却说什么道德经!”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你一个厨子休要在这里胡搅蛮缠!快滚吧!”
本以为是巅峰对局,结果还不如街头吵架。何驰有些失望了,这一院的学生实在不太行,他摇头又叹一声,准备回去把鞋子穿好。
“你又叹什么气!”
“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弊则新;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古之所谓‘曲则全’者,岂虚言哉?诚全而归之。”
“你又念什么!”
“和大怨,必有余怨,安可以为善?以圣人执左契,而不责于人。有德司契,无德司彻。夫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聒噪!”
何驰穿好鞋子用力踏了踏地面说。
“这就是‘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和‘天道无亲,常与善人。’的出处,同样出自道德经,同样契合上善若水,故我就拿来用了。”
“我们明明在说德不配位,你说的这些善善水水有什么相干!”
一声声“对啊”砸在何驰身上,何驰一脸的苦涩,再这样下去段位都要掉到底了,真要让这群人上辩论场,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好啊,那我且问公子,你说的德是公德还是私德?”
“可笑!德就是德,哪来的公德和私德。”
何驰无奈的摇头苦笑,要不知道这些是读书人,何驰八成以为自己到了菜市场。这和千年之后的无脑杠精有什么区别!
“你还笑我?休走!”
那书生上来抓何驰的肩膀,何驰闪身一躲让他扑了个空。
“小先生,我虽然是一个厨子,但是不笑你笑谁呢!你们讨论了半天连公德和私德都分不清楚,又哪来的德不配位之说。若真如你们说,德不分公私,都要一般高低,那我请问诸位之中可有这样的完人?”
“敢问先生,何为公德,何为私德?”
何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转身过去只见一副儒生打扮的陆东淼正朝着自己走来,他便心领神会的笑了笑。关中王爷们终于有所反应了,而且这反应速度真是绝了,好一副上门来抢占舆论阵地的架势。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一公一私,你若尊天之道,其德便为公。你若尊人道,其德便为私。”
一个学生听了追出来朝着何驰说。
“你又说《道德经》做什么!纯是来找不痛快的吧!”
何驰苦笑双手一摊,陆东淼“呵呵”两声接下眼前的尴尬,朝着那两名儒生说道。
“两位小先生切勿急躁,孔子十七岁时向老子问礼,后两人又多次论道,孔圣更有云:‘老聃,真吾师也!’,故论儒学而不论老子必会有失偏颇。两家学说虽有对立,但私以为足以互补,并不矛盾。”
陆东淼打了一个圆场,然后伸手朝向何驰作揖道。
“自古论道皆可畅所欲言,还是请这位先生把话说完吧。”
何驰回头看了看,当他看到一众人没有反对意见的时候,便干咳两声润了润嗓子说。
“好啊,那我请问诸位,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叫什么?”
“你!”
有学生又要发作,陆东淼立刻起声打断道。
“是为天子。”
“天子治天下该尊天之道,还是尊人之道。”
“自然应该尊天道。”
“那人伦要不要?”
“自然是要的!”
何驰双手一拍,大声说。
“天子尊天道治天下,便是取天下之有余补天下之不足,其为公德!孔圣所云大仁大义莫过于此!若公德无私,于百姓而言便是贤君圣主。但是天子的私德有缺……
“你好大胆!”
“闭嘴!真以为我没脾气吗?!”
何驰一声怒喝直接截断了那儒生的话语,他敛着性子继续道。
“私德这一块不好品评,但我以为,以天道进人之道乃是大仁者也,能以公进私者都是值得佩服的君子!只要人之道不染天道,那就不影响天子代行天道!我们所说的假公济私,就是以私染公,以至于有人以人之道代天之道,混淆视听公私不分,视天下人为私产,损不足而奉有余,随性而为、随性而用。”
“可是这与何驰有什么关系!”
“诸位所说的位,应该是官位吧,毕竟除了那两个虚职他也没别的位置了。天子行天道,若百官都以天道行公事,便是政通人和。若有人以人之道染天道,就会导致贪腐,政惰人离。你们刚才说何驰德不配位,是指他的私德还是公德。若论天道就是公德,不行天道导致政惰人离,他便是德不配位。至于人之道和私德,那何驰也未必全是毛病,所以诸位所说的德不配位究竟在何处?若诸位所说的是关乎私德的‘位’,那我请问何驰在儒家之中又占了什么位置?”
“……”
“我刚才所说的《道德经》中上善若水,其水所行为何?是人之道还是天之道?若何驰真的以私染公,荆州百姓何以安乐?水之无形,在于其不可见。水之有形,又在其可见,郁郁葱葱之地必有活泉。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若荆州天道有浊,又何言安乐?故德不配位之论不足立,诸位学究还是另想个论点吧。”
陆东淼总感觉何驰在阴阳怪气,但是他却张不开嘴巴来反驳。好一个公进私、私染公!关中天道有染,人人皆以私染公,一个马匪一死便因为一个“利”字弄出连番闹剧,现在的陆东淼站在何驰面前可是连半点发言权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