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作者:似水非流年 更新时间:2025/6/1 0:01:29 字数:4056

材料学的起点就是砸石头、玩泥巴!陶瓷是古代材料学的科技结晶,那些令人目眩神迷的色彩或许就源于某个老农家的土灶。田庄之中还在不断增建,增建房屋必然要动土,挖出来的多余土壤或夯实成了围墙,或被转运到别处堆积。何驰来到田庄的目的,就是在这些土堆上寻找一些可用之材。

小道士虚缺看着何驰乐此不疲的在几个土堆前翻来倒去,他一伙儿用铲子翻动泥土,一伙儿用竹筒收集土渣,一伙儿又拿起两坨泥巴掂来掂去。

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虚缺终于开口问道。

“这些土里有金子吗?”

“没有!”

“那你盯着它们看干什么?”

“不知道!”

“它们又有什么用呢?”

“不清楚!或许有用,或许没用。”

虚缺挠了挠脑袋,怎么这个何荆州说话比他师父还玄乎。他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田庄,那里飘来了好一阵香气,徒步走了一个上午的虚缺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他本以为跟着这个大人物能捞到好处,结果到头来还不如在田庄里等着开饭来得实际。

“哎呦!”

虚缺转过脑袋的时候,何驰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故而虚缺被吓了一个踉跄,屁股朝后坐倒在地。

何驰笑着摇头,朝着虚缺伸出手去,问道。

“你认识我?”

“天下谁不认识你呀。”

“不,我是说,你见过我?”

虚缺摇了摇脑袋,说。

“我没见过你,我只见过你媳妇。”

“哪个媳妇?”

“我在襄阳码头见过曹乡君,我师父还给她批过诗,叫她金雀呢。”

何驰将虚缺扶稳,再替他拍淡了屁股上的两个泥印子,又将虚缺打量了一遍说。

“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说‘谷雨没麟角’的小道士。你的道号怎么是虚缺,这名儿也太随意了。”

“我师父说,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虚缺非实,永远缺这么一角对我有益无害!”

何驰想了想,细解道。

“虚缺非实!缺有五弊三缺之论。我看你身体康健,既为虚缺。这虚缺……,莫非就是缺心眼的意思?”

“啊!?”

虚缺嘴巴一张,顿感脑袋麻麻的,何驰的话似是有理、又像无理,几番思考之后他都有些迷糊了。

何驰抬头往田庄的方向看了一眼,老刘果然是个坐不住的人,这不一个转眼就找了过来。于是他将竹筒收入准备好的帆布袋,说了一句“回去吃饭”就扛起铲子带着虚缺迎着刘国勋走了过去。

“两位请坐,粗茶淡饭不成敬意。”

“何荆州太客气了。”

何驰回到田庄先把刘国勋支开,又去厨房前洗了洗手,跟着就来到最大的一栋庄楼之中招待孟连师徒二人,别人好歹是许怀安的师父和师弟,如不是刘国勋这个“催命鬼”看着,何驰定要留下来给他们做一顿扎实的晚饭接风洗尘。

眼下因陋就简,只用过了午时的剩饭招待一回。小五和小六临时开灶炒了一盘荠菜、蒸了一盘百叶卷肉再加上管够的咸萝卜干凑了这简简单单的三盘。当然稀饭也是管够了,看着足足一大桶稀饭落在桌旁,虚缺的眼睛都直了。

“我要和两位说声抱歉,这稀饭算是中午的剩饭,还有这百叶卷肉里面一半都是肥的。因为没时间准备,实在太仓促了些。”

“无碍,无碍!”

好一番推让,三人终于坐定,虚缺端起海碗立刻炫了半碗稀饭,筷子一起一落一个百叶卷肉就已经落在了碗中。

“道长,请用吧。”

何驰看着孟连迟迟不动筷子,心中升起疑惑。虚缺吃完一碗稀饭抬眼看向师父,他的心中突然一个咯噔,立刻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巴,何驰只见他整个人瞬间缩了一圈。

“道长,可是有话要说?”

孟连也不卖关子,缓缓说道。

“的确有话要说,老道刚才打听过了,何荆州经营的田庄供吃供住一月才收一百文钱。不知何荆州有没有做过思量?”

“自然思量过!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里四野空旷除了荒田便空无一物,哪怕有吃有喝,也留不住那些喜欢寻欢乐的人。非得是清心寡欲,一心上进之人才能住的下来、静的下心。”

孟连双手一握,冲着何驰礼道。

“何荆州果有领袖风采。”

“道长说笑,这算什么领袖风采。不过是下九流的见识,寻常人的手段。”

“实不相瞒,老道几次寻何荆州不遇,前前后后都是错肩而过。”

“莫非是道长不知道我家在何处?”

“非也!乃是老道自信过剩,望云寻水才落得屡屡错肩,全然忘光了水无常形的道理。今次下山便是寻那低洼之处来得,方才得见!”

何驰暗叹这孟连着实不简单,刚才老咸告诉自己,这老道士是揣着皇榜来的!自己一开始还没有警惕,现在隐隐之间抖起了剑花,何驰才如梦初醒,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道家可不是善茬,人人都知道墨家一手拿尺、一手拿剑,那么道家就是一手拿书、一手拿刀。能从诸子百家的混战中存活下来,并且延续千年的道家,岂是后世那些神棍之流!

在如今的时间线上他们只是变得不起眼了,影响力可一点不输儒家,他们可是实打实的基层管理者。别看这样一个朴素的道长,其门徒少则几千、多则上万,走到哪里报上大名都不愁一顿吃喝!

何驰心中有些慌了,本来只想整顿一下儒学。若是这次辩经直接把道家祖师惊动了,那么“苍天已死”的剧本会不会提前上演呢?

“老道久闻何荆州医术了得,今次下山有缘得见,还请何荆州诊察一番。”

“道长身上可有痛痒?”

“老道身上全无痛痒,只是我这徒儿甚是让我烦心。”

虚缺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上的油光,缩着身体不敢抬头,这一看就是严师做派,想来这孩子没少吃师父的教诲。

“道长但说无妨!”

何驰托大直接放开了身手,船到桥头自然直,真惹了也就惹了!别人都已经寻到你的地盘上了,那就是有备而来。你躲得开第一次,今后又能不能躲过第二、第三次呢!倒不如大大方方的亮一亮本事,打出自己的名声来!

“虚安和虚缺都是老道的两个徒弟,虚安十岁拜入门下,他是个静不住的个性经常下山混玩,唯独在学习八卦推演时进步神速。于是老夫干脆放他下山历练去了,到了市井之中他自然也就安定了。”

孟连道长话锋一转,看向缩成一坨的虚缺说。

“这个小子,未满周岁就被弃在一户人家门前,老道路过遇见了便抱上山来养育。性子油滑,但能静的住,一年不下山也能安安定定的。只可惜他什么都学不会,这么些年虽在观中长大,但十四岁了无有一样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何驰看了看眼睛快贴到桌面上的虚缺,爽朗的一笑道。

“敢问道长,您难道精通百艺?”

“老道哪有什么百艺,只识得几个字,浇得几亩田,画得几张符,看得几本书罢了。”

何驰一摊手,冲着孟连道。

“那还有甚可医的!”

孟连眼中寒芒一闪却瞬间收回,好似剑鞘微动,他急忙收敛起斗性长舒了一口气。何驰哈哈大笑,他也陪起笑来。天下百艺,观中虽可保其平安,但能学到的也不过那些东西,十四岁了却无有一样拿得出手的东西,这病不在徒弟身上,而在师父身上。

“何荆州,妙哉!”

“道长谬赞,不过一叶障目耳,看破了,病也就消了。”

“不过老道还有一惑,望何荆州解之。”

“请讲!”

何驰也不落俗套,孟连虽然压着斗性,但是俨然已经被钓起了精神,他不吃饭就是因为一吃东西思绪就会变得混沌。哪怕菜香就在桌上飘着,他都克制着自己不往那些食物上动眼睛。

“苦寒。”

“苦寒?何意?”

何驰装糊涂,孟连却是铁了心要砸一砸这块试剑石,于是直把何驰逼得退无可退。

“何荆州是孔圣门生,想必应该知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你在此地招待这些求学之人,是喻于义,还是喻于利?”

“不好说。”

何驰知道要斗,既然要斗就要斗个全面!道家与儒家的理念多有相冲,老道突然拾起论语,何驰若只是敷衍了事,恐怕两回之内必败无疑。

“所谓义和利,从来都不是一向的,而是双向的。我付出义,别人以为是利。我付出了利,别人却以为是义。种义,自然应该弃利而收义,虽然一种一收,但究竟最后能不能收之义,也不由我说了算。”

“可何荆州所作所为终究是种利,利字动心,一个求学之人突然得到这份机缘。你就没有想过,他们会因为这尺寸之利而变了方向吗?或可说种利而滋恶,何荆州以为如何?”

“所以才是苦寒,道长的意思是苦寒修心,获利滋恶是吗?”

话到了重点上,孟连也是不装了,直接应道。

“不错,不知何荆州可有见解。”

“屁话!”

何驰不按套路的一句,直接让虚缺“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苦就是苦,若说什么苦寒修心之论,苦寒修的不是心而是知,知苦是为了不忘苦!若说小利滋恶,那天下谁不是小利!修黄河大堤是不是小利,赈灾是不是小利,救病治人是不是小利。”

何驰起身朝着孟连说道。

“苦就是苦,如果只靠吃苦就能上进,那么‘苦’就会变得像铜钱一样,每个人积累十几个苦最后去换那身官服。官服到手苦也就到头了,因为我以前吃过苦,以后我就不用吃苦了!把苦一忘走马上任,指着那些还在吃苦的人说‘因为他们的苦还没有吃够。’?”

虚缺想要开口,孟连一个眼神堵上了他的嘴巴,他缓缓起身朝着何驰说道。

“那请何荆州解惑,是利还是义。”

“是为天理!”

“何以称天理?”

“春种秋收!悉心耕耘并不一定会有收获,但若不耕耘一定不会有收获!种为因,收为果,而不能以‘收利’为果,倒果为因!耕耘本就颇多变数,今天不浇水,明天难道就没有水旱蝗涝了吗?有旱抗旱,有水治水,有蝗灭蝗,直到收获为止!米粮入仓也只是片刻喘息,仓储不利照样空欢喜一场!只因一利动其心?那我敢问道长,水旱蝗涝又算什么,仓储遇硕鼠、生虫、长霉又算什么。”

何驰紧迫,步步反击道。

“照您的说法岂不是要这些学生今后时时刻刻把苦胆挂在嘴边舔上一口!可若心中已经忘了苦为何物,嘴上再苦又有什么用,就算他把苦胆吞下去又能如何!道长以为种豆,一定不得豆,那我敢问道长我要得豆,有该种些什么?”

何驰的声音引来了好多人的围观,孟连微微曲身见礼,淡然道。

“老道浅薄了,多谢何荆州解惑。”

何驰松了松肩膀,立刻收敛起火气,平下心来作揖道。

“道长学识渊博,何某多有卖弄,万望宽赦。”

刘国勋看到机会立刻进来“劝架”,何驰也顺着刘国勋的劝架向孟连辞别。

这场交锋可谓不欢而散,孟连领着虚缺将何驰送到庄门外,两人相互拱手作揖,这才堪堪打完了第一回合。

刘国勋跟着何驰离开,两人两骑南行三里之后,他才开口问道。

“何工,可是那道人无理取闹?”

何驰苦笑,摇头道。

“我还巴不得他是无理取闹呢,那牛鼻子老道是有真本事的人!这次辩经可有好戏看了!”

何驰快马前出,刘国勋尾随其后,两人一路裹着烟尘走远。直到再也看不到两人背影的时候,孟连才带着虚缺回到庄内。稀饭已经冷了,菜还聚着余温,虚缺肚子还半饿着,正当他还想去舀一碗稀饭的时候,孟连朝着窗外一礼道。

“敢问英雄大名。”

老鹰打开窗户从外面跳入,虚缺见他落地无声,立刻丢下了碗筷躲到了孟连身后。

“墨家钜子。”

“道家孟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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