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高跌重,人走茶凉,风水轮流转,从古至今都是一个巨大的循环。人往往陷入循环而不自知,从年少懵懂到老年昏聩,这何尝不是一种另类的循环呢。
天机殿就立在那里,但是里面的文武百官已经换了一茬又一茬,走了几个,来了几个,又有几个留下过自己的名字?
少谦少太师已经离开大众视线很久了,久到当他再次出现的时候,好多人都快认不出眼前这个老人家了。他褪去了城府之色,脸上更存不下半分锐气,作为三位托孤老臣中的首席,他的结局早已经注定,若不是连番的奇遇,少家绝不可能被天子轻轻放下。
天子也是无情,少谦请辞他是准了,但不意味着他请辞之后就可以回家享清福了。何驰的舅舅少玄英还是刑部尚书,少家和皇室的纠葛并没有就此画上句号。
“少太师,你年事已高,朕特准你回乡静养。”
“少谦谢万岁隆恩!”
何劳碌扶着少谦,让他缓缓跪在御前谢恩,天子眉眼不挪继续说道。
“少冲何在?”
李福应下,朝着殿外唤道。
“传少冲觐见!”
天子送别托孤之臣,今天这场大戏好生感人。
一路走来两人之间虽颇多矛盾,但最终冰释前嫌。感人啊,哪怕是演戏也是货真价实的演技,群臣看着跪在御前的少谦,仿佛是看到了将来的自己一般。哪怕那些平时和少谦不对付的人,此时此刻都有兔死狐悲之感!
陆欢算是唯一一个冷眼以对的人,毕竟他和龙椅之间只隔着一个函谷关!三个托孤大臣对他而言等同于仇敌,“少谦善终”就像一根木刺般钻入他的手心,这股刺痛不会要命,但却让人感到浑身不自在。
“少冲叩见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位乃是国之柱石,虽有些过错,然人非圣贤。朕恩赦你们的过往,往事随风,不再追究。”
少谦和少冲闷闷的哭出了声,少玄英立刻出列跪在少谦身边,向天子叩谢道。
“少玄英代家父、家叔,叩谢陛下隆恩!”
“速速平身。”
“谢陛下!”
何劳碌和少玄英一人搀一个,才将少谦和少冲搀了起来,天子一声“赐座”,四名太监就挪来了早已准备好的椅子。
“少卿乃礼部镇柱,虽已八旬,却余威尚存。如今朕要开先例,让外邦使臣南下南阳,不知少卿可能替朕分忧?”
昨天通关文牒都已经发完了,领到了通关文牒的外邦使者只等天子最后的点头。这群疯兔野性难驯,贸然散下去南阳郡一定是鸡飞狗跳。硬约束套在脖子上未免有些难看,如果是地方势力施加的软约束,天子就可以保留最终解释权。不紧要的时候拉拉偏架,紧要的时候抓个少家的奴仆顶罪就是了,都已经到了昭国腹地,执法者手段偏激一点也是可以原谅的。
“少谦……”
“坐着说就是了,朕准你坐着回话。”
“少谦必不辱使命!”
天子看向少冲,少冲立刻挺着一条瘸腿起身道。
“少冲一定看住了那群蛮子,请陛下放心!”
天子满意的点了点头,他的视线挪到了何劳碌的身上。
“何卿,江夏是要冲之地,朕可就全指望你了。”
“请陛下宽心,臣必效全力!”
点名点了一遍,戏也就演到头了,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年连着一年没有半刻休息的时间。一句“散朝”抛下,文武百官向着各自负责的部门散去,少谦终得善终,这是天子要演给群臣看的一场戏,其后的因果每个人都心照不宣,要不是有那个名叫何驰的外孙突然跳出来,今日的昭国不知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
“少太师、少将军,请留步!”
团圆守在宫门前,他看到少家一群人出来的时候,立刻作揖拦住,笑盈盈的说。
“奴才是带着太后懿旨来的。”
少谦膝盖一弯,团圆急忙喊着“不可!”,险险的将少谦扶稳了。
“您是有功之臣,太后说不让您跪,懿旨也只是两句话的事,您听着就是了。”
“有劳公公。”
“太后说,让您在家乡好好颐养天年。太后预备着下一次南巡时去您老家坐坐,您老可不要让太后失望啊!”
少谦泪眼婆娑,一顿一顿的点着脑袋。团圆拱手相送,一直将眼前的所有人送上马车。
戏终于是演完了,权力早就已经过度完毕,天子只是欠着这样一个交代罢了。这是给全天下的所有人看的交代,也是给少谦这个功过兼有的老臣最后盖棺定论!
云来院门口好多人马已经整装待发,昨天领到通关文牒之后,这群疯兔就开始了采买。不过由于百事通伯耶不在京城,好多人都没有明确的目标,他们对于南下的概念也仅限于游山玩水。只有一些机灵的人立刻想到了琴扬公主,昨天第一时间就来侯府送礼谢恩,琴扬给他们开了去往襄阳的介绍信,这样一路之上可以少些周折。
“公主,罗马特使庞培和阿图卡亚在前面求见。”
琴扬公主浅浅的一笑说。
“少府那边中午出发,他们这是踩着尾巴来的。”
“他们两个没有带礼物,要不……”
琴扬摇了摇头,其实礼物不礼物的琴扬倒不在乎,能来这里谢恩就是认可她何家主母的地位,回个笑脸亦不是难事。毕竟怎么说都是天子开的口子,若琴扬不懂事坏了天子的大计,那么今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况且琴扬还在张罗提花锦的销路呢,万不能小瞧了阿图卡亚这个翻译官的宣传能力。
“若你离家十万八千里,说不定还不如他们两个呢。能来就是心意,速去请进来。”
“是!”
侍女领了琴扬的命令从后院一路走来,在门房等着的拜见的庞培和阿图卡亚则有些焦急,他们也知道自己是卡着时间来的。但奈何那些身毒贵族又臭又硬,昨天因为发通关文牒之后有过短暂的骚动,那群身毒人就开始谋划“越狱”行动,万幸庞培及时发现把他们抓了回来,否则京城里一定会多出十几个“逃犯”。
“你确定他们不会再次越狱?”
阿图卡亚对于昨天的那场暴动心有余悸,脸上带着淤青的庞培拍着胸脯保证道。
“我已经让手下给他们吃了三倍的鞭子,保证他们只能呆在笼子里!我已经彻底了解了这群讨人厌的身……毒贵族,他们和罗马贵族一样吃硬不吃软,从今天开始我会时时刻刻鞭打他们!”
阿图卡亚眼睛一动,好奇的问道。
“你俘虏过罗马贵族?”
“在你离开希腊的那一年,我就在边境上抓到过一个。他因为和柯狄总督政见不合,企图逃窜去伊斯坦布尔。”
“柯狄的政敌一向没有好下场。”
阿图卡亚一阵后怕,他伸手搓了搓后颈让那股凉意褪去。柯狄这个名字好像一个诅咒,哪怕身在异乡也无法消散的诅咒。
“那么后来呢?”
“我并不想为难他,越过边境之后就是蛮族的地盘,他逃出去了也活不了多久。只要他不说出自己的身份,我就能把他和奴隶关在一起,尽管这种活法有些窝囊。但他不愿意窝囊的活着,大吼大叫惊动了督军,督军要来通缉犯的画像,然后柯狄的庭院之中又多了一个收藏品。”
“愿他的灵魂能够安息。”
庞培猛搓双手驱散席卷而来的寒意,对阿图卡亚说道。
“容我改个口,我认为我们罗马的贵族比那些身毒贵族有骨气多了,至少鞭子能封住那群身……踱呜呜……人的嘴。”
庞培的舌头正在经受着一种特训,阿图卡亚也在对这群人进行本土化改造,尽管前景并不明朗,但好歹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两位,公主有请。”
阿图卡亚立刻起身感谢,他带着庞培跟着侍女穿过长廊,一路来到了侯府的后花园。琴扬今天在后花园中赏花,因为阿图卡亚是突然杀来的,她也就不打算挪地方、挂纱幔了。
“阿图卡亚拜见公主殿下!”
“庞培拜见公主殿下。”
阿图卡亚有些受宠若惊,庞培的胆子略大些他抬头扫过这硕大的花园,其中有假山、小河、树木花草,星星点点的小黄花散在园中,远远望去有一种别样的诗意!
“别到处乱看。”
阿图卡亚提醒着庞培,这时庞培才注意到站在廊下的那些女侍卫,她们手中都装备着锋利的宝剑,而且视线无一例外都钉在了庞培身上。
“无妨,平身吧。”
“多谢公主殿下。”
“已经到了春天,自然要赏花踏青,我也就不过那些虚礼了。两位来此,有什么事吗?”
阿图卡亚点头说道。
“回公主殿下,我们已经有了通关文牒,今天就要跟随少太师南下了。本该昨天就来的,却不料那些身毒贵族难以管理,尽然闹出了烂摊子。”
琴扬一听身毒贵族敢在京城作乱,就笑出了声来。
“区区阶下之囚哪来的胆气!阿图卡亚先生果然是读书人,若是你等拿不住他们,不如交给本宫来处置。”
“不敢劳烦公主,昨天我们只是一时不防让他们寻了破绽。如今我们已经吸取教训,南下南阳郡之后绝对不会让他们生乱的!”
“你最好保证他们不会乱,若敢在南阳郡闹事的话,我必活剥了他们!”
庞培尽管听不懂琴扬在说什么,但是他看阿图卡亚冷汗直流的样子,也猜到了七七八八。琴扬的恫吓也是打一剂预防针,这群人从南下开始就是在琴扬治下生活,说好听了叫领下之民,说不好听了阿图卡亚和庞培与那些阶下之囚没有本质区别。要是他们胆敢生乱,琴扬甚至都不用亲自出手。
“公主放心,我一定严加看管。”
“这不是吓唬你,驸马准你开设学校是一回事,管理好学校又是另一回事。我想你们家乡的学校也不是一堆乱糟糟的地方吧,若被我知道有什么蝇营狗苟的事,就算驸马来求情也是无用。”
“公主放心,阿图卡亚在此对天起誓!学校只是学校,其内绝不敢有违法乱纪的勾当。”
琴扬握住了话语权,心中很是得意!南阳郡是多好的一块地方,握住了这片交通要冲,光是过路费就能收到手软!
“来人,上茶。”
阿图卡亚一听到公主要请喝茶,立刻有些慌了,他连忙说道。
“公主,我们还要回去准备赶路呢……”
“驸马还说你是智者,看来也不过如此。”
“请公主示下。”
“你们带着一群阶下囚,却还要抢着和别人同一时间南下,岂能不出乱子?”
琴扬点拨了阿图卡亚一句,这个小老头立刻点头道。
“的确是这样,是我欠考虑了!水流太急了,容易翻船。”
这番形容也算是话糙理不糙了,琴扬转头朝着一名青衣侍卫说道。
“去传我的话,就说让罗马使者这一队人慢一天走。这一路上由你盯着,再带上几个好手负责看押,若那些身毒人不识好歹执意作死,你只需给他们留一口气就行了。”
“得令!”
阿图卡亚的心率已经突破了一百四十,庞培却因为听不懂还是一脸问号,琴扬公主的话很是波澜不惊,但那股威压可是真的。青衣侍卫领命去了,琴扬转过脸来朝着阿图卡亚说道。
“两位大可放心,南下之后你们只需去指定的牢营里提人便是。”
散装变集装,这将大大提升运输效率。阿图卡亚既然来认这个南阳郡之主,琴扬自然要给予一点微小的帮助。但琴扬不知道的是,在她看来只是再正常不过的杀伐果断,却已是结结实实的震撼到了远道而来的阿图卡亚。在等待上茶的时候,阿图卡亚已经在自己的随身笔记本里写下了警示语。
“她是一个优秀的掌权者,杀伐果断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