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宫里来人了。”
宫里来人,琴扬倒也不觉得奇怪,她只向阿图卡亚和庞培说了一声“请自便”,就经过长廊来到了前厅。
主人家的暂离让阿图卡亚和庞培获得了喘息之机,两人终于不用再端着板正的仪态了。新茶泡出的茶汤涌起阵阵清香,更有蜜饯、酸梅、果脯等茶点摆着。
阿图卡亚和庞培可谓各取所需,尽管庞培的味蕾还没完全适应绿茶的苦涩,但他知道自己手中的绿汤可是千金难买的好东西,哪怕皱着眉头也要强迫自己喝下去。
“庞培,你要学着斯文一点!”
撒着白糖的果脯成了庞培的首选目标,它们的甘甜正好冲淡绿茶的苦涩,他一伸手就抓去了盘中三分之一,阿图卡亚耐心提醒着,但庞培已经塞满了一嘴处于无法应答的状态。
“李福?!怎么是你?”
琴扬很是意外,今天这是吹的什么风?哪怕皇兄赏赐,也不用李福亲自跑腿吧。而且琴扬看李福两手空空,也不像是来递送东西的样子。
“拜见公主殿下,万岁让奴才带来几句话。想让您配合着,解一解燃眉之急!”
“什么燃眉之急?莫不是哪里遭了春汛,又或者户部短了用处?”
张贤妃有午睡的习惯,所以到了这个时候永宁宫中都格外安静,但是今天的安静不同以往。每一个人脸上都浮着躁动,但同时又都格外的小心翼翼。
“万岁,茶来了……”
天子坐在外殿之中,太监的声音如同蚊吟一般,天子接住茶盏,开盖嗅了嗅茶香,然后稳稳的放下。好多人都不知道天子什么时候来的,李福公公没有跟来,所以里里外外都没有通报。
“父皇?”
“嘘!”
陆茗姿的午睡就那么短短几刻,毕竟是小孩子玩心颇重,她也没想到父皇会坐在外殿,刚才从偏殿里出来的时候还蹦蹦跳跳的。
“你母妃正睡午觉呢,可别吵到她,去外面玩吧。”
陆茗姿何许人也,她眼睛一转就知道现在正是讨好处的时候,父皇要和母妃独处,不把好处给足了,这个机灵鬼可不会轻易罢休。
“父皇,上次带回来的八音盒什么时候能好啊……我想要。”
天子手中的宝贝可是不少,女儿挑着时间提要求,身为人父他也不好意思开口拒绝。
“那八音盒又笨又重,朕已经撂到大乐署去了。”
“儿臣想要一个送给哥哥,它滚起来叮叮当当的怪好听的。”
“那你要送给哪个哥哥呢?”
“要是父皇舍得,最好每个哥哥都送一个。”
这小机灵鬼好会说话,八音盒人手一个偏女儿们没有,这就不是厚此薄彼嘛!小小的脑子却总是存着坏心思,倒是个从不会吃亏的性子。
“给朕半月时间,朕一定弄一个八音盒来送给你。”
陆茗姿抿着嘴唇甜甜的笑着,天子怕她出声,于是立刻伸出食指比了一个“嘘”。父女两人默契的完成了交易,随后两个贴身嬷嬷就带着陆茗姿去御花园玩闹去了。
张贤妃用过午膳之后在寝室内午睡,今天好生安静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外头也听不到陆茗姿胡闹的声音,只等她缓缓睁开眼的时候才发现里里外外安静的可怕!起初她还只以为自己发了白日梦,但是当她看到床头的侍女使劲的朝她打眼色,张贤妃才知道这不是梦境。
“怎么了?”
“……”
“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这幅脸孔?哑巴了?”
张贤妃问向自己的贴身侍女,那宫女嘴唇张着却不说话,张贤妃举目四望,四周服侍之人无一例外都似这般噤若寒蝉!
“贤妃醒了吗?”
外殿突然传来天子的声音,张贤妃的双腿一下绷直了,她半懵着摇摇晃晃的挪到梳妆台前,轻声呼着“快些动弹”让三名侍女给自己梳头穿衣。好一番手忙脚乱的准备,里里外外的宫女太监都憋着气,动作都不敢大声。
张贤妃料理妥当之后才从内殿中走了出来,她看天子坐在外殿,桌上是一盏新茶和几盘茶点,递送擦手毛巾的太监垂着脑袋向张贤妃亮出两根手指,意思是天子已经在这里坐了两盏茶的时间。
“臣妾午后春困,不知万岁来此,实在罪该万死。”
“是朕让他们不要声张的,不是你的错。”
“多谢万岁。”
“刚才茗姿醒了,朕让嬷嬷们带着她去御花园玩了。”
“……”
张贤妃肝胆一颤,天子已经明示了有话要说。
天子也不卖关子先朝张贤妃说了一声“起来吧”,然后又给身边的太监亮了一个脸色,四下的太监和宫女便悄悄的退了出去。这番做派整一个山雨欲来的架势,张贤妃是个聪明人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呢,此时此刻她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万岁,若是有事的话,不妨与臣妾直说吧。”
天子欲言又止,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然后长出一口气说道。
“南阳郡来了洪兴的奏折,他提问张庸,已经认罪。李汶在汝南走访上奏证据确凿,更有嫌疑人指证,张庸的罪责已经坐实了。”
“臣妾不敢求情,只请万岁依律处置。”
天子明显停顿了一下,张贤妃看他双手不停的揉搓,似是起了犹豫。她心中虽然窃喜,但不敢露出半分喜色,张庸犯得是死罪,现在罪名坐实除非天子特赦,否则必死无疑!
“朕之前是在气头上……”
“万岁!”
张贤妃跪在天子膝前,眼泪已经滚了出来,天子伸出手去替她擦掉眼泪说。
“但是这几个月思来想去,朕还是想……不必把事情做的太绝。那奏折一直在刑部压着,朕迟迟没有批复,想着与何驰商量,看看能不能定个流放岭南。但是那何驰死硬着不肯,说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他还要亲自去南阳郡,说什么三天之内提了张庸的首级。”
“……”
张贤妃倒不意外,这混厮走的就是死路,天子能压着奏折不批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
“朕打算再给张庸一次机会,你也知道朕对何驰并不放心!”
天子好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张庸是一个死不足惜的草包,但偏偏就是这种人最好利用。更不用说还有张贤妃这层关系,哪怕天子就以这个理由现问张家要一个人,他们也不可能推辞!张贤妃看到了一丝希望,如今她岂能看着这股希望溜走!
“臣妾谢万岁大恩!不,臣妾代家中老小,谢万岁隆恩!”
“朕故意把孩子支开了,之前那是在气头上,现在气消了想来想去还是一家人嘛。”
“万岁圣明!”
张贤妃脸都哭花了,眼泪成串的往下掉。天子扶她起来,安慰道。
“朕与琴扬做了商量,让他去以戴罪之身任个差事。之后琴扬南下顺势就让张庸在她的手下当差,待遇不会很好,但人还能活着。”
“多谢万岁……”
“如只是这些,朕倒不用你谢。而是琴扬说她不放心那些罗马人开的学校,想要时刻有个人监视着他们的动向。朕这才想到了张庸,或许他能将功抵罪呢。”
张贤妃牢牢抓住希望,只要现在能活着将来的一切就犹未可知。
“臣妾多谢公主殿下,多谢皇上开恩!”
天子的心中虽然有些愧疚,但着实不多。张庸这个家伙草包至极,更是犯下了累累罪行,可谓死不足惜!但他偏偏有一项可以利用的优点,就是与张贤妃的这条亲情纽带。这是绝望中的唯一希望,也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一旦天子不管他了,张庸只有死路一条!
“朕也想要一双扎在学校里的眼睛,以防止那些罗马人有异动。但朕不能明着下旨给张庸,更不能惊动何驰,朕还要用何驰。你写一封信给琴扬,让她把张庸交代清楚了,这件事就暂时揭过吧。”
“臣妾明白,臣妾这就写信……臣妾一定让他照做,绝不辜负万岁和公主的一片苦心!”
天子轻轻点了点头,拿出手帕替张贤妃抹去了眼角的泪珠,然后起身缓步离开。门口只留一个小太监孤零零的立着,张贤妃心领神会,立刻让人铺纸研墨,一封书信顷刻挥就。
小太监接下书信后直接奔着闻政殿去了,天子细细看过满意的点了点头。只是为了收荆州之税就死一个张庸着实可惜了,这么大一个草包兼沙包当然要好好利用!天子不担心何驰一刀砍了张庸,因为他早已经在心中给张庸的脑袋标好了价格。
“活着就是朕的一双眼睛,死了朕还能靠他发一笔横财。”
这样的便宜小舅上哪去找第二个呢?天子刚刚掏了三十万贯,而这笔花销迟早要平摊到何驰头上!
“你是说,驸马要是忍不住一刀砍了张庸,还要给皇兄赔钱。”
“万岁是这个意思。”
看着李福应答,琴扬简直哭笑不得!这皇兄出的什么馊主意,把一个将死之人故意塞到何驰手边,还给他的脑袋标了价码!
“张庸的脑袋值多少钱?”
“若是公主忍不了他,万岁自然是分文不取。但是驸马若要杀他,需赔来六百万贯!”
琴扬瞬间了然于胸,皇兄真是好一番运筹,琴扬要掐死张庸不过杀一只蚂蚁,他的脑袋本来也不值钱。但如果何驰要动手,要么何驰让琴扬满意,要么何驰让天子满意。一个弃子就这样生生的别住了马腿!
“你回去告诉皇兄,就说万一驸马真的暴怒起来,张庸那条狗命我也是难保。六百万贯着实太多了些,皇兄总不能为了保一个张庸,就把一个荆州刺史逼得辞官隐退吧。”
“万岁说了,公主酌情便可。”
“好吧,我知道了。”
“李福就此告辞!”
李福走了,琴扬唤来两名青衣侍卫吩咐道。
“先去取文房四宝,再安排一个人带着本宫的印信即刻南下,先把张庸从郡府大牢提到牢营里安顿起来。”
两盏茶过后,茶点也已经被两人消耗的差不多了,这时琴扬公主的侍女才拿着一封信走了出来。
“两位,公主有事脱不开身,这一封信是公主留给你们的。你们凭此信,可去南阳郡牢营里提走你们的犯人,有一个名叫张庸的人单管这事,你们只管找他即可。”
阿图卡亚一脸的歉意,这五十个身毒人本来是他们最大的累赘,现在琴扬只是动动手指,就先将那一众累赘打包托运走了。
“替我们多谢公主款待,我们实在过意不去。”
侍女的视线扫过桌上的一片狼藉轻轻摇了摇头,她憋着笑退了下去。侍女一走两名侍卫就上来伸手做请,阿图卡亚不敢逗留,立刻带着心满意足的庞培离开了侯府。
琴扬公主已经开始谋划在南阳郡建立属于自己的一派势力,这间学校正可作为她施政的起点!少谦归乡,琴扬后至,这就是一种类似关中的格局,皇亲渐渐压制当地士绅豪族,最后成为掌控全局的话事人。天子已经默认了琴扬的所作所为,甚至还在暗地里推波助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