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之中,案台被人掀翻,杯盏“乒乓”落地,六把闪亮的弯刀出鞘反射出道道寒光,一个妇人惊叫着起身隔在中间,她一边安抚暴怒之人的情绪,一边苛责着违背承诺的伯耶。伯耶却对男人的暴怒不屑一顾,他捡起了正在漏酒的银酒壶发出一声冷哼。
“伯耶!你敢耍我!!!”
伯耶的手下听到动静之后就冲了进来,十几把弯刀亮起,将那六道寒芒反射了回去。
“弟弟,快让士兵把武器收起来!这和你说的不一样,你答应让我们回到故土,并答应借士兵助我们夺回城池的。”
“闭嘴吧,姐姐!你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伯耶提着酒壶从地上起身,满饮一口之后摇着头问道。
“你们的城池有多少户人?一千?五百?三百?”
伯耶不等妇人做出回答,继续挑衅的笑道。
“我的姐夫,你的确是个英雄。你直到现在还有三十名忠心耿耿的部下,还有一群发誓为你效忠的奴仆,但昭国有句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不管什么识时务!我要你的士兵,现在就要!”
“姐夫,你的城池在昭国只是一个村子而已。”
“那又怎样!”
“我说你不可理喻,甚至不愿意让我把话说完!我为了接你们到这里损失了二十名手下和十头骆驼,对你们我没有半分亏欠!我在丝路上来来回回为生计奔波,你们在我家里做客,现在我回来了你们却不愿意听我把话说完!你只在乎你的领地,但是你不要忘了,我也有我的领地!”
妇人连声劝着自己的丈夫,大胡子暂时压住了怒气,下令六名手下把弯刀收了起来。
“说吧,我的兄弟。只要是我们能够承受的代价,我们都可以商量。”
伯耶的姐姐作为中间人调停着两边的情绪,伯耶压了压手掌,他身后的侍卫们立刻收起弯刀并退到了室外。
“我为我可爱的外甥女定了一桩婚姻,我为艾米拉找了一位丈夫。对方并不在乎身份,甚至不需要金银作为陪嫁,他只需要艾米拉带去一些精通语言的学者。”
“对方是?”
看着姐姐急迫的样子,伯耶也就抚平了心情再次坐下商量起来。
“对方是一个罗马人,现在在昭国皇帝的手下任职,就是年龄上有些偏大。”
伯耶的姐夫情绪又有了起伏,但这一次他并没有动手,而是指着伯耶怒喝道。
“艾米拉已经订婚了!你这个骗子!”
伯耶毫不留情的推开了姐姐,直接将酒壶甩在了暴怒的姐夫脸上!
“我是个骗子?!对方开出的价码可以迎娶正牌的公主!你效忠的国王和你的仇人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一粒沙子!大月氏、康居、疏勒多的是能人异士,为什么非你不可!你算什么东西!”
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眼看局面就要失控的时候,一个掩在黑暗中的人露出了半张稚嫩的脸庞。
“胡穆,不要动手。我想听听他的价码。”
胡穆立刻放开了双手,他和妻子向着帐后的孩子跪拜。伯耶一脸疑惑的问道。
“偷渡客终于自己冒出来了!姐夫,你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藏着?”
“伯耶,不准你对我的主君不敬!”
伯耶酒劲上头,他忍不住爆发出大笑道。
“这么说,您就是安息的王族的小少爷。”
少年从暗影之中走了出来,他对着伯耶说道。
“吾名纳吉,现在只是一个流落异乡之人。我的领地遭遇了亚美尼亚人的袭击,而我的兄长却选择了背叛兄弟。我和胡穆逃难至此只做安歇,我很感谢你的款待。如果你愿意借我兵马返回王国,我将承诺分给你黑海南岸的土地。”
伯耶看着那少年,酒劲正在渐渐褪去,他短促的问道。
“你有学者吗?”
“有!”
“你有书籍吗?”
“有!”
“你家有公主吗?”
“有!”
纳吉回答的无比爽快,伯耶却犹疑了起来。自古肥水不流外人田,如果真的让正牌安息公主远嫁昭国。将来就很可能没自己这个中间商的事了!商业嗅觉异常灵敏的伯耶,绝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栽跟头。
“必须是我姐姐的女儿,这一点没得商量!但是对方的聘礼我可以全部交给你们,并且不收任何中介费。”
纳吉不卑不亢的抬着脑袋,他镇定的说道。
“据我所知,在昭国的罗马人不止一个。”
“尊贵的小少爷,你越界了。在丝绸之路上,你要学会守规矩。”
“你误会了我的好意,为什么不同时安排两场婚姻呢?”
伯耶笑的放肆,他摇头道。
“你可以把我当傻子,但不要低估了那位的脑子。”
“谁?”
“他!是楼兰王的女婿!孔雀海女王的父亲!能驾船来到你的头顶上,把你射成马蜂窝的死神!”
室内一片死寂,伯耶单膝向前跪在了少年面前,侧着身体欺近道。
“就是他让我安排一场婚姻的,美女在他眼中一文不值,他要的是学者和知识。”
伯耶看着少年震惊到说不出话的样子,得意的笑了,他伸手做请道。
“随我去见见世面吧纳吉少爷,我保证您会为您的浅薄感到羞愧的!”
这里是伯耶下辖的一座城塞,或者你可以说它就是一个靠着水井的歇脚中转站,这里有一座容纳贵客的土堡,和十几座附属人员居住的低矮茅草屋,有土围墙、有马厩、有仙人掌和水源。
西边就是翠绿色的葱岭,你放眼望去就能看到葱岭的山脚,但是不要以为你马上就能抵达。继续往西还有数个类似的歇脚点,这段目之所及的行程足足要走三到四天,伯耶在莎车国的地位并不高,所以他的领地只在边缘地带,仅有一口人畜混用的水井作为水源,清澈的河流和绿意盎然的草场全都在莎车国国王手中!
大家不用为伯耶打抱不平,这种破落城塞在昭国自然是上不得台面,但是在西域之地能有这样的容生之所已是一人一生为之奋斗的成就!伯耶身为莎车国的使者,他有属于自己的地盘、商队、畜群和手下,他已经是一个标准的小贵族了。
“头!听说安息王国有瘟疫传播,恐怕短时间内走不通了。”
伯耶刚刚冒头就听到了坏消息,最近丝路上变故颇多,用屁股想都知道一定有人在搞鬼!丝绸已经运抵,如果不及时分销出去伯耶将会损失更多,沙漠气候可不适宜保存这些珍贵的货物。春季和秋季是最适合商队出行的时候,因为一旦到了夏季,人类在沙漠之中的可活动时间将大大缩短。
“通知大家,除了献给国王的丝绸留下,其他货物拆分为三队,由你带领北上大宛。”
“要不我们尝试往更北方走走看吧,大宛仗着有好马一直压着丝绸的价格。”
风险越大收益越高,伯耶的一路狂奔为他赢得了先机,其实当丝绸抵达莎车国边境的时候,他就已经稳赚不赔了。往西走商无非是多挣一些,但葱岭那种地形最适合伏击,沙匪截到这样的商队只怕做梦都会笑醒。
“匈奴人不可信!我宁可全部低价甩给大宛和大月氏,也不会让沙匪和匈奴人把丝绸抢走。”
纳吉走入阳光之下,城塞的广场上人头攒动,当骆驼背上的皮革和草席被揭开,一匹匹颜色艳丽的丝绸被工人们卸下,它们汇聚成一条条流动的丝绸之河,流淌到它们最终的归属之地。
“这么多丝绸!你哪来这么多丝绸!?”
胡穆的心情十分复杂,眼前的小舅哥明明拥有人马和财富,但是他对于帮助自己夺回领地却缺乏热忱。
“这是我从昭国运回来的!我们横穿沙漠,冒着被渴死和困死的风险运回来的。”
“那你所说的聘礼又在哪里?”
胡穆放下了坚持,他的心中已经开始思考这场跨国婚姻的可行性。尽管他是来小舅哥家避难的,但只要能够聚集人手夺回领地,他就依然是安息贵族。
“这里不方便,稍后我会让你们看到的。”
“你又在找借口!”
胡穆情绪激动,伯耶却没心思搭理他,因为在不远处的城楼上一个人已经在冲伯耶招手了。
“留着你的傲慢吧,我有要紧事急需处理!”
伯耶失礼的丢下了胡穆和纳吉,他脚下生风一路奔上了城楼,两名奴仆正在架势抬枪,而在枪口所指的方向有一个不太牢靠的木头笼子。
一个惊恐的奴隶被关在笼子里,他被丢到了城塞之外用以吸引狮子!维护商路安全也是伯耶的主要职责之一,这关乎到他自己的切身利益。秃鹫和狮子形影不离,当秃鹫发现了被关在“罐头”里的鲜肉,狮子就会尾随而至!
“是一头单走的雄狮,它正值壮年可能正在寻觅母狮群,这种狮子最是棘手!”
“确定是它吗?”
“大人,胆敢靠近城市的狮子屈指可数,而这附近很久没有狮群出没了。”
“说得有道理。”
伯耶向着卫兵手指的方向看去,秃鹫已经落在了牢笼顶端,而不远处一只颜色与黄沙相近的狮子正在缓缓靠近。
“太漂亮了!”
伯耶打开了腰间的牛皮口袋,口袋的绑绳上还有昭国边关的蜡封,两名奴仆扶稳抬枪,一名奴仆递上通条,伯耶拆开弹药包开始装填。恰在此时纳吉带着胡穆也登上了城墙,他们好奇的看着忙个不停的伯耶。
“啊!救命!救救我!!!”
狮子跟随秃鹫找到了“人肉罐头”,胆敢来人类聚集地附近寻找食物的野兽着实不多。这头雄狮正值壮年,它显然对自己的身手有着十足的信心,在看到奴隶的第一时间它就全力扑向了笼子。
通条在枪管种来来回回发出“梭梭”声响,木质牢笼已经在狮子的利爪下开始逐步解体,就在所有人以为笼子里的奴隶在劫难逃的时候,一声闷响带动了一声爆响!不知什么东西在空中发出一声啸叫,远处的狮子突然瘸了一腿,它受伤逃离脚步却越来越沉,不久之后它就横在了远处的沙丘上。
“别让秃鹫碰到我的战利品。”
“遵命!”
五名骆驼骑士奔向沙丘,四名奴仆推着板车在后方追赶,他们一路大喊着驱赶盘旋的秃鹫。
城楼上纳吉和胡穆都看向了那挺古怪的武器,伯耶将装有发射药和子弹的牛皮口袋掩在衣服里,生怕这两人发现了火器的秘密。
“别看了小少爷,它不卖。”
“我听说大月氏有能杀死大象的武器。”
“真的?”
看来克丁那条老狗学会了新把戏!
伯耶立刻猜到一定是克丁干的好事,自若羌之战后这条老狗就从楼兰的市集上消失了,不过这不是他该操心的事情!将通条塞入枪管,伯耶让奴仆把它抬去武器库中。纳吉和胡穆则像被施了魔咒一般,死死盯着那抹乌黑,直到它消失在视野之外。
“把那三头骆驼背上的东西卸下来送进城堡里!”
“遵命!”
伯耶发号施令,仆人们立刻开始动手卸货,三头被人“遗忘”的骆驼终获解脱,五个沉重的木箱被人抬入城堡之中,何驰出资五千枚钨金钱作为聘礼,它是西域之地炙手可热的商品,比起那些无法断定纯度的劣质货币,更加保值的钨金钱是稳定的商贸等价物。而且昭国的对外出口业务直接与钨金钱挂钩,有了这层信誉背书,它的身价更是水涨船高。
“这是五千枚钨金钱,是昭国对外贸易的专用货币!”
“它可以买到那种武器吗?”
纳吉的问题触动到了伯耶的防卫心,他后退半步,胡穆却不依不饶的追了上来。
“只有五千枚,这远远不够!我们要人手,我们要骆驼和马匹,还有武器。”
“你们是不打算让我把话说完吗?”
伯耶以退为进,仆人端进来一方轻盈的木盒,伯耶一手压住不再让他往前半步。
“你们是不打算让我……”
纳吉没等伯耶重复第二遍,就立刻表示了歉意。
“我复仇心切,请您见谅。”
伯耶将那方木盒端在自己手中,居高临下的看着纳吉说道。
“我会把事情说清楚,这是做生意的规矩。这五千枚钨金钱是你们最后反悔的机会,它是可以被你们看到的东西!而当这方盒子打开之后,你们就必须无条件配合我!不管是你的女儿还是您的姐姐或者妹妹,不管是你们带来的学者还是要我亲自去抓,都必须有人承担这个代价!如果你想要反悔,我会取下你的首级献给你的兄长,让他来主持一场远嫁!包括我的姐夫和我愚蠢的姐姐,我之前容忍你们的狂妄自大,但是现在一码归一码!”
“我不会令你失望的。”
“不是令我失望,纳吉少爷。你根本不明白自己正在面对什么,戏耍何荆州的代价没人能够承受。可以杀死狮子的武器,只是他最不起眼的作品之一。这里很多人都要靠他生活,而我们不想与孔雀海女王为敌,这件事我已经冒了巨大的风险,甚至是瞒着我的国君干的。”
伯耶将木盒端稳,送到纳吉面前。
“为了你,也是为了我。做出你的选择吧!”
木盒缓缓打开,令人血脉喷张的红色反射在纳吉的脸上,一股复仇之念瞬间跃出了他的眼眸。木盒盖上,纳吉的嘴唇微颤,短时间内海量的讯息冲击着这个孩子的大脑,他试图找到一些可以利用的支点,以期获得伯耶的支持。
“胡穆是我的表亲,艾米拉是我表姐,她的血管里流淌着王室的血液。虽曾经有过婚约,但是她的未婚夫选择了我的兄长。现在我可以做主取消婚约,我身为王族有这个权力!如果未来我可以回到安息,我将会以安息之王的名义为她正名,她将是安息王国的公主!”
“你很通情达理!我会吩咐手下即刻准备送嫁,而你们要挑选出最精锐的学者作为陪嫁!”
“一言为定!”
伯耶满意的点头将木盒放到了纳吉手中,看起来轻盈的木盒却异常沉重,伯耶后退两步笑道。
“现在它是你的了!它很长、很宽、很美、很华丽,请您慢慢欣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