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要建高层建筑,就需要寻到足够支撑建筑主体的栋梁之材。而众所周知,一棵成型的木料生长周期短则几十年,长则上百年。皇家宫殿所需的金丝楠木更是珍贵,其价值一寸一金绝非夸张之言!
京城之中建筑的高度决定了里面的消费层次,譬如啄春园的三座楼就是绝对的高消费场所。山雨阁虽然只有三层,但是其挑高直上四楼,大有与啄春园叫板的架势,敢在京城落下这样的产业必有幕后老板支持。就和齐王的墨芳阁一样,经营牟利并不是主要目的,收拢门客、探听情报、彰显身份才是它的主业。
山雨阁坐落在城南,它俯视着长安的中轴大街,坐在楼顶你只需稍稍侧目就能看到百廻楼所在的那条小街。
今天的山雨阁被人包场了,王府侍卫守在一楼,茶楼里的伙计全部换成了王府中的仆役。
金不换来到山雨阁前抬头将这栋建筑仔细看过,这才理解了孟连道长所说的“山势”在何处!
“可是庐江来的金员外?”
一个衣着板正的中年人直接锁定了目标,也不等金不换点头,就快步来到金不换面前双手做请。
“我家王爷已经等候金员外多时了!快请!快请!”
“多谢。”
金不换应着邀请步入楼中,其内共有三层。
在一楼负责接待的就是眼前的中年人,看他的穿着八成是山雨阁的掌柜。上到二楼,就换成了陆欢的贴身侍卫带路。到了三楼又换成了两名侍女,她们继续带着金不换往前。三楼的高度已是不低,其内结构还暗藏着玄机,南矮北高,北面像极了一张太师椅,来者需跨上最后十层台阶才能抵达最后的主阁!
内藏玄机,外三内四,恰如山势层层叠叠一山更比一山高。
风水五行之说自古有之,这也无甚好奇怪的,一般有些财力的人都会“勉为其难”的修建一些对自己有利的风水建筑!
齐王在京城里有一座墨芳阁,有没有人想过这墨芳阁是干什么的?临水之处书香四溢,齐王的封地又在胶东半岛,胶东半岛三面环水,墨芳阁恰好对应了“临水之木”,取五行之中的“水生木”之说。
有运借运,有势借势!齐王若是含蓄的用墨芳阁借运,那么天水王就是用山雨阁借势!
金不换跨上十级台阶之后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现在他背朝南方两边镂空的红木窗正可以看到东西方向的景色!窗外的街道已经缩成了一条玉带,亭台楼阁依水而生,屋舍宅院星罗棋布,到了这个高度上它已经罕有敌手。
“速速请进来!”
陆欢的一句话隔着门抛了出来,两名侍女推开主阁的大门,一股王者之气扑面而来,金不换只见陆欢跪坐在主席上,在他的身后立着一面虎跃屏风!金不换也是个伶俐人物,这几天他在京城与田庄之间两头往返,早就对京城之中的布局有了个大概的印象。如果陆欢背后没有那一面屏风,那么他的背景板就应该是天机殿的金瓦和皇宫的红墙!
“金不换叩见王爷!”
“无需多礼!快坐,快坐!”
金不换脱鞋入室,主阁的地板明亮如镜反着倒影,除了对着正门的主位外,两侧还有各八个客席,一席一案,已有五人入席,他们都跪坐在陆欢的右侧,而金不换的座位正在陆欢左侧。这样头重脚轻的布局有些欺客之嫌,但金不换并不在乎礼节上的事,权当是客随主便就在左侧唯一一张席位上跪坐下来。
“容本王介绍一下,这五位是关中五家!熊、王、朱、周、陈!”
五人应着陆欢的介绍一个个拱手向着金不换过礼,金不换一一拱手还礼。介绍完毕陆欢右手一收说道。
“只可惜五族的族长们有事没来!金员外若是不嫌弃,得空随本王去关中逛逛,本王带你一路认识认识!”
“多谢王爷抬爱了!”
陆欢和金不换只是初次见面,但是这股热情不似假的。对面的五人都有些疑惑,他们可从没见过陆欢有过这般热情,这庐江来的金不换莫不是陆欢钦定的儿女亲家?
“本王就喜好广交朋友!这几年依仗天子之威,胡虏不敢南下劫掠!更是风调雨顺,年年丰足!不瞒你说,看到关中百姓安乐,本王心生退隐之念。想着有生之年纵马江湖,看看大好河山,岂不是一件美事!”
金不换笑着应着,他只当陆欢的话是山涧回音,听过便罢无法当真。
“本王听说江南水乡甚是美丽,姜国丈年年要去扬州踏青赏花,金兄可否与我们说说扬州美景,纵使不能够去亲眼得见,也可以过过耳朵嘛。你们说是也不是!”
如果陆欢直接拉拢,金不换倒不好对付了,毕竟是别人的山、别人的势,被层层架高却不给主人面子,多少有些下不来台。但陆欢偏玩起了云遮雾绕,金不换倒不担心了!北至淮河,南至太湖,什么样的风景是金不换没见过的。
话匣子一打开,便是从端午到腊月,从桃橘到杏梅,一瞬的昙花,一秋的菊花,太湖之阔,西湖之痩应有尽有!对于这些在关中看惯了黄沙戈壁、马刀飞鹰的家伙来说,金不换口中的江南恍如梦境一般!
“梅、兰、竹、菊!”
在大部分外邦使者都获得了通关文牒南下襄阳之后,云来院中瞬间显得空空落落的。哀牢和苗疆的那两队人马也已经南下,这里除了一部分常驻使节外,就只有堪称最强钉子户的冒顿还赖着不走!
自从何驰开始闭关后,冒顿也开始了自学写字,从最简单的一笔一划的描字,到可以把字的笔画连起来。尽管那些字还是歪歪扭扭的,但好歹已经有一个大差不差的形状了。匈奴没有自己的文字,他们对外社交用的还是汉字,族中负责外交写书信的人,大多都是被匈奴人抓去漠北的知识分子。匈奴人不会去主动学习这些“鬼画符”,高级领导层通常只限于看懂而已,如果把匈奴的知识水平和苗疆、百越、哀牢对比,那后三者都能算做文明之邦了!
“如何?”
冒顿将自己的杰作展现给端茶送水的仆役,仆役看了两眼只说“略有小成”,便憋着笑逃走了。
“回来!你笑什么!”
阿骨的耳朵极好,当他听到仆役躲在屋外笑话的时候,就忍不住想要撸起袖子大干一场。
冒顿把笔一挂,摇头道。
“你去管他干什么,他至少没当面笑我。”
阿骨收起拳头,走到桌前看了看纸上歪歪扭扭的四个大字,一股无来由的怒火就窜了上来,他双手一出立刻将这张纸撕得粉碎!
“怎么了?”
“大单于,你什么时候回漠北?”
“回漠北干什么?”
“大单于!您难道忘了龙城,忘了我们的部族,还有我们的牛羊了吗?!”
冒顿端起茶盏,若有所思的走到屋外,阿骨快步追上,催道。
“大单于!我们该回去了!”
“阿骨,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你答得上来,我就立刻随你回去。”
“大单于请讲!”
“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人推举新的单于接替我?”
“啊?”
“你不觉得奇怪吗?”
“大单于,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大单于就是大单于啊!”
阿骨跟不上冒顿的思绪,他已经被冒顿远远的丢在了身后。
“大单于一直是大单于吗?不是打出来的吗?不是抢出来的吗?”
“大单于,你不要去想这些奇怪的问题了!”
“不!”
冒顿斩钉截铁的说道。
“一定要想!一定要想一个明白!其实之前我被困在汉水南岸的时候就想过,或许我回不回匈奴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匈奴已经不需要我这个大单于了。或许已经有人夺过了我的位置,因为之前,之前的之前,很久以前得人都是这么干的。为什么现在他们又不这样干呢?”
“大单于!”
“大单于究竟是一个什么东西,为什么之前人人都在抢,而现在没人抢了!为什么之前有人和我抢,现在我放手了却没人和我抢了,是我太强了还是先祖们太弱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阿骨疯狂的挠着脑袋,他勉强拼凑出一些答案!
“你带着我们和昭国和谈,让他们和我们互市!你还带着我们来比武,好多兄弟都批上了红巾子,先回去的人一定把你的丰功伟业告诉了族人们,族人们一定在歌颂你的功绩!”
“几条红巾子而已,它们值多少人口,多少牲畜。曾经的单于们南征北战,抢掠了无数的人口和牲畜,但是短则一两年,长则五六年必起内乱!唯有刀兵可以止乱,内乱完了还有外乱,鲜卑一来就有倒戈者!”
阿骨的大脑已经过载了,他愣愣的点头道。
“大单于说的对,你若不赶快回去,部族内部一定会有内乱的!”
“他们要乱早就乱了,打从我南下襄阳时,就已经可以乱了。阿骨……”
阿骨挠着头,但是他的脑袋里再也挠不出更多的答案了。
“阿骨太笨,阿骨不懂大单于在说什么。阿骨只知道大单于做的对,部族里有吃有穿,还能披丝绸做的红巾子。”
继续询问也是徒劳,冒顿知道这个问题过于深重,但如果想不通匈奴就一定跳不出死循环。
山雨阁内金不换舌灿莲花,对面六个人听得一愣一愣,陆欢纵使没去过江南,也去过淮南。他当然知道金不换有一部分是在吹牛,但昭国天子在位时必干三件事,封禅、北伐、南巡。
封禅泰山,宣誓自己的正统!北伐匈奴,展现国家武功!南巡长江,自然是要一睹江山丰美!你要说南方无甚好东西,要么你在撒谎,要么就是眼瞎、耳聋,甚至连舌唇也是咸淡不分。
“本王之前倒是听好多人说过,今天又听金员外一席话,本王已是无比向往了。”
“王爷若不嫌弃,金某愿为向导。带王爷游历江南风光!”
昭国皇族的派系之争不是什么秘密,金不换的祖上正是因为辞官归隐置身事外才得以善终,去年陆记带着陆锡游江南闹出好大动静,天水王陆欢一定知道这件事。要说陆欢心中不痒,那才是骗鬼的鬼话!
“不瞒金员外,本王是很想去的!只可惜今年无缘了!”
“无碍,王爷什么时候想去,只需修书一封,金某必定亲来接应!”
“如此甚好!那就一言为定!”
“可击掌为誓!”
金不换卷起袖子,对面的五人齐齐一缩,那陆欢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与“老虎”击掌为誓这金不换如何敢的!陆欢愣了一息,然后哈哈笑着起身,他走到金不换面前举起右掌说道。
“好,对脾气!本王就喜欢你这样的人物,那就击掌为誓!”
掌声落下,另一边的五人心中翻起浪涌,金不换全程无一寸怯场,不卑不亢的将这一场茶会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