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选一个吧!”
天子兴师问罪,何驰却不以为然。方法说了,数据有了,具体操作也给你描述过了,现在就到了天子做决定的时候。是去四川老君山里荡秋千,还是到湖北钻深山,是去戈壁滩上刮白硝,还是在岭南之地养大象,解法多种多样可谓五花八门!
“再不济,京城那么多茅坑多多少少都能刮些土硝下来以解燃眉之急嘛!”
“何驰你太……你……你……”
何驰看着大黄皮子欲言又止的样子,摇头叹气。这明显是大黄皮子没事找事,现在刚刚开春,真正的雨季还没到呢,一场春雨停了而已就急成了这幅样子,设计水电站哪能没有点设计冗余兜底。
“李福你来!”
“我来?”
“对!替朕好好训他!”
天子横走一步让出身位,李福好是无奈,何驰眼睛动都不动,直直的盯着远处的三炉瓷窑。
“何驸马,万岁亲至您也不知道迎接,这是大不敬呀!”
“公务在身未能起身迎驾,这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那咱家就要说您坐没坐相了,刚才说得话也太粗俗了些。”
“我在这里盯了六天整,要是板板正正的坐上六天,现在哪还有力气大声吆喝。再说粗俗什么?土硝不就这么来的嘛!难道你端上瓷碟子就不要木碟子了?”
李福一脸的难色,万岁给的题目好难啊,想要找个何驰的瑕疵不难,难得是你有理有据,还要经得起他反驳。
“何驸马。”
“在呢。”
何驰欠着睡眠,他实在懒得动弹了,只转过头去等着接李福的话。
“万岁不过就是想要点便宜的硝,您身为驸马要替万岁分忧啊!”
何驰下巴瞬间掉了下来,李福真是个超级外行,他这句话的份量等同于何不食肉糜!
真以为电弧制硝是什么原始科技不成!那是妥妥的黑科技!
硝石要是足够便宜、非常容易获取,都不用等明朝,全世界早就热武器横行了。17世纪的欧洲五磅黄金才能换一磅重的火药,咱就别计较那是黑火药、无烟火药还是烈性炸药,就以瀍河水电站一天能加工二十公斤烈性炸药的产量去零取整进行换算。其一天的产量约等于日产四十磅黄金,约等于日产四百两黄金的等价物,再加上我有你无得科技溢价一天的产值不可估量!
就以这个公式去换算,天子手下哪桩产业能比!诺贝尔就是靠卖硝化甘油起家的,要是天子能把开山劈石的烈性炸药出口创汇,不需三个月就能把瀍河水电站的建设成本全部赚回来。
用何驰的视角来看,那肥料坑哪里是肥料坑啊,明明就是一坑的金子!撒进地里的、浇在叶面上的都是金子和金水!
“挺大,你家的瓜长挺好啊!”
“好什么,光长叶子了,还没见开花呢!”
两三个老农坐在田埂上休息,那关挺大家的瓜架子上一天一个样,这才过了几天那瓜藤都已经把藤架爬满了。
“你这叶子都快赶上人脸这么大了,和去年种的是同一种吗?”
“没错,就是葫芦。”
关挺大和他媳妇在田间忙碌,四下都是刚刚起苗的庄稼,却唯独自家葫芦长得最旺!关注的目光一茬过了还有一茬,这方小瓜田好一个鹤立鸡群的架势。
“你别浇那么多水,小心水多了烂根。”
“何荆州说,白肥起苗快也容易烧苗,发了叶子之后就要多浇水稀了肥料。稍后开了花再把肥料拌水撒在叶面上,这样葫芦就能长得大大的!”
村民们听的云里雾里,什么样的肥料还能让叶子吸,这肥料不都是埋土里吗?
神机营中何驰与大黄皮子正在大眼瞪小眼!他脸一横铁了心不想让大黄皮子占到便宜,况且现在缺硝也不是自己的锅,你要学会透过表象看本质!首先火药坊制作火药,他们没有购置火药材料的资金吗?难道天子是凭空让他们用手搓出来?
“万岁这事横竖不赖我!火药坊为什么要去抢硝酸,就是因为硝石断货、水涨船高、千金难求。微臣不用问都知道京城里的硝石已经涨成天价了,只怕是有钱也买不到啊!这种情况下您还给人家加任务,别人就只能去抢了。”
何驰摊着手看着天子,天子歪着脑袋不敢正视。
大黄皮子搞军备竞赛,就以民间的硝石产量哪够他挥霍,何驰完全可以脑补出火药坊的工匠去茅坑附近刮硝土的受罪样子!
“咳咳咳咳……呛死人了!这三个炉子烧的什么东西!”
天子见讨不到便宜只能撇开话题,压力没了何驰也就懒得动弹了,他伸长脖子喊着“老刘!!!”,灰头土脸的刘国勋便应着呼唤声朝这里奔来了。
何驰面前的三炉里烧的都是奶瓶状的大大小小的瓷瓶,它们既不美观也欠缺实用性,就是单纯的真空管实验耗材。刘国勋亲自监督的那一炉可就有意思了,世界上还真有机缘巧合这种说法,既然机会出现了,何驰就干脆大胆尝试一番!
“刘国勋拜见陛下!”
“免礼吧,你们这是在烧什么呢!”
“这三炉都是大大小小的瓷瓶子,按照何工的要求烧的,那边……”
刘国勋的眼睛止不住的瞟向何驰,何驰十分配合的打了一个哈欠,并把头别了过去。
“请万岁挪步。”
刘国勋小声一句就把大黄皮子带走了,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何驰抱着平常心坦然面对。世界上还有比天子更甲的甲方吗?你花大黄皮子的钱,干大黄皮子的活,就不担心他把预算给切了?时不时搞点高端的小玩意儿,抚慰一下大黄皮子的内心。光靠沉没成本和损失厌恶是无法阻止甲方跑路的,必须还有些另类的小手段提供情绪价值。
“神神秘秘的干什么呢!这还是朕的神机营吗?”
天子跟着刘国勋走到一座单独的瓷窑前,窑炉的火已经熄了,冒着红色火星子的残煤被三名老匠人合力清出。看样子是闷烧降温的最后阶段,马上就要准备开窑了。
“拜见万岁……”
“免礼!全免了,这一炉东西烧的是什么?”
“老夫也说不清楚,只是何荆州的配料着实有些古怪,拌釉的时候他碎了一块玛瑙,又磨了一块上好的山玉。”
“又是玛瑙又是玉!他烧什么东西出来能回本,再值钱还不是一件瓷器!把这笔账记在他头上,朕不花这冤枉钱!”
刘国勋见天子怒了,立刻上来打圆场,他先让匠人们专心盯着炉子,再转过身来对天子说道。
“陛下息怒,依刘某之见这事有说法。总计二十个泥胎先烧一次,而后再裹釉复烧。何荆州这次没动画笔,而是拿秤称煤,起炉时碎煤一刻填一层,每三个时辰清一次煤渣,一阶阶把火抬高,最后大火封窑烧了一整个时辰。”
“这么复杂。”
“这些都不算复杂,最复杂的是那三炉,何荆州全程盯着寸步不离。”
电子设备用的陶瓷和普通陶瓷的差距很大,它从泥胎开始就是一种复合材料。所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陶是内胆,瓷是密封层,哪个出了问题都会前功尽弃。
一阵悦耳的声音让天子从何驰身上收回视线,不知从哪里来的“叮叮当当”回荡在耳边,像极了八音盒的簧片颤动。窑门上的封泥已经被人扒开了一个口子,伴随着空气流动,窑炉里响起了更多的瓷器开片声。
有喜悦自然也会有遗憾,一个“哐当”声从窑中传出,一件瓷器就这么爆了!
二十件瓷器要是全部烧歪了、烧爆了,非但不能抚慰天子的心灵,甚至还可能让他变本加厉。何驰多多少少还是希望能烧成一两件,毕竟消耗的玛瑙和山玉可不便宜。
之前的青花瓷是大众审美,那么何驰现在烧的东西就是“千窑一宝”的鸡血红!泥巴在中国人手里是真的能玩出花来的,用氧化铜在高温缺氧环境下转化为氧化亚铜,从让釉面内部呈现出红色!你很难想象在没有控温设备的古代,那些先辈们究竟是如何发现,又是如何通过经验和技术复现出来的!
“茗姿拜见太后。”
“你个鬼精灵,今天怎么有空往奶奶这里跑呀?”
“茗姿新得了父皇赏的八音盒,特地带来给太后瞧瞧。”
“原来是捡了好东西!难怪会想到我呢。”
太后微笑的招待着,又朝着团圆使了一个眼色,茗姿这才注意到团圆手中正抱着一个罐子,她很是好奇一直盯着,太后也看出了这个鬼精灵的心思。
“那是给你姐姐种花用的花肥,是托了人去民间花匠手里买回来的。”
“茗姿代姐姐谢太后恩典!”
“哎呦,怎么还代谢呀,又不是赏你的。快过来让奶奶抱抱!”
太后笑的甜蜜,一伸手就将这个鬼精灵抱在怀中。八音盒奏响了乐曲,而在另一边瓷窑里的演奏终于告一段落。
何驰乜斜着眼睛横在椅子上,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一双脚步走到他身边就停住了,何驰懒懒的侧过脑袋看着一脸紧绷的大黄皮子问道。
“成了?”
“玩物丧志!”
“那玩意儿老贵了,能成一件都是托了天大的好运,谁家能把它当成玩物。”
“哼!”
天子从何驰面前走过,何驰顺着天子的步子转动脑袋。这明显是大喜过望啊,接下来的话题还有的聊!
“何驰,你是想向朕讨东西吗?”
“微臣听说万岁改了主意,要把张庸给……”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微臣虽然在闭关,但开窑之前回趟家料理一下家事也并无不妥吧。”
“那你想怎样!”
天子一个反客为主,何驰成了有意作难的一方。
“万岁的面子不能不给,但是我何驰喜欢未雨绸缪,提前买一个先斩后奏,以防我忍不住的时候一刀把他劈了。”
“就几个破碗你要朕六百万贯!”
“您不如把那些破碗给我,我去给您赚六百万贯回来。”
何驰伸手,天子冷眉一横推开何驰的右手说道。
“依朕看只值一半!你多少留他一口气吧,朕也是为你着想,让你少结些仇怨。”
何驰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他苦守了这么多天体力早就透支了。天子看不下去,招呼刘国勋过来搀扶,何驰却摇头拒绝道。
“万岁的心意我领了,这三窑不开,我是铁定睡不着的。等有了结果再睡吧。”
天子也不在坚持,只对身边的李福说道。
“李福稍后命人把朕的那件灰裘送来,春夜风冷小心遭了风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