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非得经历过才会有所感悟,所谓阅历不过积累,所谓成长亦不过如此。有些人是你童年的好朋友,但是步入青年后你就会发现两人并不是很聊得来,到了中年你甚至可能彻底忘记他。
这还只是不掺杂任何利益关系的、单纯的朋友关系!一旦加入上下级关系,这就是一道异常复杂的多选题。
刘协就面临这样一个问题。自己究竟是太子的朋友还是太子的臣子,亦或是天子在非常之时才选择自己,让自己成为太子的臣子。起因也是异常简单,太子玩心骤起已经三番两次瞒着李岩出宫玩乐了。人出宫去玩了,作业当然不可能自动长出来,于是刘协就成了太子的枪替。
这样的情况已经发生了两次,刘协上次交作业的时候隐约感觉到李岩起了疑心。而今天太子更是直接“失踪”了,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有留下,东宫的书房里放着一叠白纸,好像在对刘协说“你懂的”!
懂自然是懂的,若刘协是一个世家公子之类的人物,他完全可以将错就错!毕竟谁还没有淘气挨过打的时候,事后大不了和太子一起受罚就是了。正因为刘协没有身份垫着,所以他才起了犹豫!
助长太子怠惰学业毫无疑问是在犯错,更不用说是出宫去玩,自己一个平头百姓家的孩子究竟有没有犯错的成本?揭发太子的行踪,毫无疑问会得罪太子,但是继续替太子遮掩一旦出了大事,自己更是逃不脱干系。
“师尊果然料事如神。”
刘协发出长叹,一边是天子,一边是太子,好像无论怎么选都有错在其中。既然无论怎么选都有错在其中,刘协就必须在两害之中选一条最适合的路来走。究竟是得罪上司?还是得罪上司的老爹?到底有没有两头都不得罪的办法呢?
三月二十就在眼前,京城之内的儒生们也在全力思考着对策,酒楼茶馆都成了辩论场,各家经典你方唱罢我登场。很多人都被这股热闹吸引,就连孟连道长都无法免俗,今天早早的就带着徒弟进城晃悠。
“你这包子……”
“小子,你嘀咕什么呢!”
虚缺看着手里啃过一口的包子,心里直犯嘀咕,卖包子的男子怒目相视,好一派“以理服人”的架势。
“看什么呢,有的吃就不错了。”
孟连走了过来拍了拍虚缺的脑袋,虚缺也是无奈只将那难吃的包子攥在手中离了摊位。师徒二人走过一条街,虚缺看到路边一个马槽,于是将手里的包子直接丢到了马槽里。孟连看了摇头道。
“你这是作甚!”
“师父那包子馅里有一股子馊味,徒儿要是吃了一定拉肚子。”
“为师不是说你丢掉有错,你丢它也要选个好地方再丢。”
“什么意思?”
孟连笑道。
“你若看到一个小伙子把只咬了一口的包子丢进马槽里,你会以为是那包子的问题吗?”
“应该不会,徒儿只会以为那人娇养惯了。”
“这便是了,吃包子的人才知道那包子是坏了心的,但是不吃包子的人哪里知道,别人大概只能看到你的动作,闻不到包子的馊味。在你看来包子坏了是因,你丢它为果,但在别人眼中因果就倒置了。
“徒儿明白了!”
虚缺说了一个“明白”,肚子就立刻“咕咕”叫了起来!买包子是因为真的饿极了,师徒二人徒步十公里来到京城大街上,早上吃的早饭早就没影了。孟连不慌不忙的举目四望,卦幡一摇指向了一条大街。
“要我说,你们哪来这么多大道理,这些大道理能吃吗?!”
“那依你之见应该如何?”
“简单!不认不就行了!”
百廻楼中几个学子正在隔空辩经,魏征坐在二楼侧耳旁听,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想积累阅历在辩论时杀何驰一个措手不及。亦或是看看那些学子、儒生有何种刁钻古怪的问题,好提醒何驰多加防备。
魏征的心境着实有些复杂,但楼下的学子们可就没有那么讲究了,今天来的可不是温文尔雅的高士。百廻楼的掌柜心里明镜似的,他看着这些戴着帽子的混世无赖,无奈的叹了一声,先往后面去安排茶水了。
“不认是什么道理?”
“不认就是不认,不认就是道理!你们说什么上善若水,什么不争为争,你且举几个例子让我瞧瞧!谁不争而争了!那何驰要是不争,为什么又要辩论呢,他只管不争不就能赢了吗?”
……
对面学子虽然说的是歪论,但是耐不住逻辑自洽!别说,你还真别说,有时候这种无赖招式还就是好使!说不定突然掏出来能把何驰噎的半死!
“是为歪理!如何上得了台面!”
魏征耳根一颤,这声音怎么有点熟悉,他举目往一楼看去,只见声音来自一楼角落上一桌。一个小公子带着两名侍卫,三个人正齐齐看向说歪理的人。
“小公子,什么是歪理?”
“歪理就是歪理,人人都知道你是错的!”
“哈哈哈哈,这就有意思了,既然人人都知道我是错的,但无人可以奈何。我敢问诸位,这究竟是克敌制胜的正理,还是胡说八道的歪理呢?”
一楼的一众人挠头沉思,魏征注意着那小公子的面容,这位公子他似是在哪里见过,但一时间想不起来了。虽然他穿着朴素,但是护在左右的“家丁”绝对不是普通的家奴,那两双眼睛一直在百廻楼中交错游走,只要门口进人一准会被那两道视线扫过。
“呵呵呵……”
孟连站在门口无力的笑着,这都是什么档次的学生,居然端出歪理哗众取宠。
“老道士,你笑什么!”
“我笑公子志大才疏不学无术,理论就是以理相论。理不通就不是理,只一个‘不认’又何以据理力争!百家虽各有各论,老道却从没听说过有什么‘不认’之论。”
堂中发出一阵哄笑,其实这种人并不鲜见,他们多半既无学问,更无辩才,“不认”也是他们日常接触到的流氓吵架的架势!本来平时笑一笑就过去了,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认”兄显然有些下不来台了,他一撸袖子道。
“老道士!那我问你,你说物极必反认也不认!”
“自然是认的!物极必反,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此乃正理。”
“好!那你就是妖言惑众的妖道!”
孟连一懵,其他学子也是一愣,几个人忙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说物极必反的,那咱们大昭是不是也会物极必反呢?”
虚缺要争辩,孟连立刻将他拦停,百廻楼中突然寂静下来,魏征看着坐在角落的小公子冲着“家丁”耳语两句,那人点头之后立刻从后门走了。
“说啊!你这个老道士怎么不说了!”
孟连只是叹气,自己明知道对面是这无赖的脾性,怎么就非欠着这张嘴要和他争论。这京城果然不应该来,窝在田庄里清修岂不美哉,那是既对得起自己的双脚,又对得起自己的五脏庙。现在饥肠辘辘,孟连真希望有一个灌汤包来解解馋呀!
“你扯大旗当虎皮,都已经无赖成这幅模样了,还要别人怎么说!”
魏征从二楼掷下话去,那披着学子外皮的混厮立刻抬头盯住了他,四目相对之后无赖寻到了新的开心,哈哈笑道。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何荆州的妹婿啊,这不是大名鼎鼎的魏公子嘛!”
“休要胡言乱语!你这滚地皮的无赖,大家正经做学问,就你在这里盘你的歪理。”
“是不是歪理也不是由你说了算的,何荆州学识广阔,说不准他能解呢。你又替他急什么,莫不是你在有意袒护!”
“你!”
魏征被这无赖怼的无语,正是热闹之时那厮就乘势起哄道。
“大家都来看看啊!这位就是何荆州的妹婿,铁了心要当上门女婿的魏公子!听说他追着何荆州的妹妹去了襄阳,硬是被人赶回来的!那是要多惨有多惨,屁滚尿流的回了家,又被他老子打成半死丢出来了!”
“你血口喷人!”
“坊间都传开了,你爹把你打成了半死,你偷偷摸摸从你家后门逃出来的。”
魏征忍不了了,日常跟他的两个小厮此刻不在身边,四周只有起哄的没有出声劝的。于是恼怒攻心,他直接撸起袖子奔下楼去,那滚地皮的混厮还在起哄,十方都传来笑声把魏征激的面红耳赤。
“怎么着?你还想打我啊!”
魏征维持着最后的理智,怒道。
“你诽谤身怀功名之人,我要去告官!”
“喝!你告啊!我就在这里等着!”
魏征想要上步却被一张卦幡一拦,孟连卡在两人之间冲魏征摇了摇头。
“公子快快离了这里吧,所谓公道自在人心,没必要与他多费口舌!”
孟连劝住了魏征,魏征扭头就走,正走到门口时成长林正好寻来,本是两人约好了一起回家吃饭的事,却又被那混厮寻了开心!
“没想到魏公子也找上了俊小伙,你找不到何荆州的妹妹,也不用转了性贻误终生啊。”
魏征快步回头,孟连着急拦他,虚缺都使了力气师徒二人一节节把他往外拉。掌柜端着茶从后面出来,他看到前面的混乱完全是一头雾水,只连忙要小二帮着平事。
小二钻出柜台时正好碰到了桌上的算盘,算盘珠子发出了“咔嚓”一声。魏征起先还发着蛮力往里冲,声音一起他便立刻寻到了趁手的武器,于是抓起算盘直接向那混厮掷了过去!
算盘散了架,算盘珠子滚了一地,“噼啪”声中刚才起哄的家伙们没了声响,几个眼尖的立刻离了座位往外走去。魏征气头过了,现在就只有后怕,那混厮还发着呆,只觉一股暖意顺着鬓角淌了下来。
“哎呦!开瓢了!疼死我了!”
一声惨叫从百廻楼中传了出来,前前后后十几个人慌忙从乱局之中脱身,衙役们来得倒是挺快,糠大的眼睛先在一楼过了一遍,哇哇哭的无赖还是其中最小的小事,这里面不仅有魏家的公子,还有嵩山来的道长和东宫的太子,真真是好一个物以类聚!
“速速带他去就医,谁打得人跟我走一趟吧。”
糠大秉公执法,太子却直接起身说道。
“我可为旁证,刚才的一切我都看见了。”
“……”
糠大头皮发麻,这事有太子掺和可是小不了喽!请太子去衙门里喝茶,这件事究竟要不要上报给他老子呢?